10.家訪
想起初見安盈時,那個在陽光下笑顏如花的姑娘,像一道奪目的光線,直直射進了蔡菜眼底。之後血脈開始賁張,呼吸變得緊迫而急促,臉頰發熱,手心出汗,這種類似於痛經的生理反應讓她很是尷尬。那時候還很稚嫩,不知道什麼叫內分泌失調,只知道這個女孩對她來說像月經一樣重要。
蔡菜的記憶很年輕,一直在幾棟教學樓之間來回打轉。她的身邊一直有一個人,在寬闊的操場上,在密閉的宿舍裏,似正午的月光,是灼熱的年華。
……
夜色漸涼,夏日滿樹的繁花已經凋零殆盡,時間在無知無覺中悄然逝去。蔡菜穿着單薄的襯衫佇立在樓下,衣角被路過的風輕輕撩起,帶着陣陣寒意。
小區門口有幾盞破舊的路燈,燈柱的漆面已經脫落,露出滿是銅鏽的身子斑駁不堪;微弱的燈光從裂成三瓣的燈罩中溢出,無數蚊蠅繞着它盤旋。
曾經的學校門口,也有這麼幾盞殘敗的路燈。
零幾年的成都只有五城區,出了二環路基本都算郊縣。校門口街道很空曠,周圍都是田地,安盈燙着一頭時尚的波浪小卷兒,騎着彩色的山地車在路燈下等她的夥伴。路旁邊有熱氣騰騰的包子賣,蔡菜躲在煙霧後面伸長脖子只爲能看得更清楚一點。老闆時不時撥開她去拿包子,也時不時地嘆氣:“作孽啊……”
那一年冬天特別冷,蔡菜常常看到安盈仰着頭望着路燈,從她嘴裏哈出的白氣一團又一團,緩緩升到半空然後被微黃的燈光一一刺穿。那時候蔡菜跟包子鋪的老闆已經很熟了,每天放學都會到他店裏幫忙賣包子直到那個固定的身影離開。老闆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他覺得這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單相思太辛苦了,於是一再慫恿蔡菜從蒸籠的遮擋中站出來,光明正大地爲她送去一籠愛心豆沙包。他甚至願意單獨爲蔡菜揉一坨心形的麪糰。
可直到現在蔡菜都還在蒸籠的霧氣中找不着南北,只依稀記得那年的路燈特別朦朧,印在安盈臉上,打出一個燦爛的馬賽克。時光飛去讓人分不清季節,那些不能永恆的美好如時光碎片一樣在腦中四散着,偶爾拼成一個整塊,盡是遺憾。
“等很久了?”清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蔡菜硬生生從過去拉回到現實。
是蕭雨。她來了。
蔡菜猛地一個激靈。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次一看到蕭雨就緊張得不行,心裏像有一隻小鹿,蕭雨一來,就噗通噗通地胡亂蹦達。爲什麼?難道只因爲她長得漂亮?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喜歡,如今看來,不僅君子喜歡,女子也喜歡得很。
蔡菜持續發愣中。
蕭雨奇怪地看着她。
“怎麼了?”蕭雨問。
“……沒,沒事。”蔡菜囁囁地說。
她剛纔在做夢。
現在夢醒了。
就像一個輪迴,忽然就轉過來了。
蔡菜笑了起來。
“蕭主管好。”她說,開心的笑容掛在臉上,好看極了。
“笑什麼呢。”
“覺得高興,就笑了。”
蕭雨無奈地搖搖頭,然後走到車子後面,從後備箱裏抱出一摞五顏六色的文件說:“走吧,我幫你抱上去。”
“啊?”蔡菜臉迅速紅到了脖子根,“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蕭雨一臉問號。
蔡菜也懵。她看看蕭雨,再看看她懷裏抱着的文件……臥槽,原來她說的是幫她抱上去,她聽成了把她抱上去。
她的臉更紅了。
忽然,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菜……C……”
很小的聲音,細微不可聞,像是從遠處飄來的,但她並沒有回頭。她深信這一切都只是個夢,夢裏的一切都想讓她在蕭雨面前出醜,她不會再上當了。
而正當她準備掉頭就走的時候……
“大姐,我叫你一路了,你耳背還是怎麼的?”袁毅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來了?”蔡菜問。
“你怎麼不接電話?”袁毅不答反問。
“走得急,沒帶。”
“哦,我順路……順路過來看看。”
“順路?”蔡菜看着他,差點沒笑出聲來。
他剛剛纔說在白果林喝酒,這得怎麼順路才能順到八里小區來?
“咳咳,”袁毅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視線一轉,就看到了蕭雨。“喲,這不是美女姐姐嘛,怎麼,你也來找蔡菜侃大山?”
“嗯,有點工作上的事,你呢?”
“……我……我是……私事……”袁毅被問得結巴起來。
蕭雨瞅了眼蔡菜。
蔡菜知道她誤會了。
一行三人進到電梯。電梯裏空間本來就小,大熱天的幾人又穿得清涼,這來來回回的,難免產生摩擦。可正所謂男女有別,蔡菜自然不好跟袁毅摩擦,於是只好極難爲情地跟蕭雨摩擦了一番。
蕭雨皮膚很好,潔白如雪,細膩如脂,玉骨冰肌,所有形容美好的詞語放在她身上都不爲過。手臂處時不時傳來一陣光滑的觸感,冰涼,柔軟,滑膩,蔡菜不禁有些心發慌。
電梯很快升到13樓。
蔡菜像逃難一樣在電梯門開的瞬間衝了出去。電梯裏氧氣太稀薄了,令她呼吸有些困難。說來也怪,平時擠5,6個人蔡菜都能談笑自如,今天只站了3個人,她卻差點窒息。
一開房門,蔡菜頓時傻了眼。屋裏倒並不髒亂,但由於怎麼也想不到會來客人,所以一些東西的擺放就十分隨意。比如沙發扶手上掛着的那條灰色小褲褲。蔡菜臉刷的一下紅了,趕忙換了鞋衝過去收拾。
收拾了好一會才發現身後沒有動靜。蔡菜回過頭,看到蕭雨和袁毅還在門口站着。
“怎麼不進來?”她問。
兩人都沒有說話。
蔡菜順着他倆的目光往地上看去,又傻了眼。
家裏本來有三雙拖鞋,兩雙女式一雙男式,可不巧的是,她昨天剛把另外一雙女式的洗了……所以現在地上只剩下一雙男式的。
袁毅當然想禮讓女士,可看蕭雨的樣子……似乎並不想穿。
蔡菜靈機一動,噔噔噔地跑到門口,然後麻溜兒地把自己腳上的拖鞋脫下來,放到蕭雨面前。
“您穿我的吧。”她光着腳,咧着嘴,傻乎乎地笑。
蕭雨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隨後又慢慢閉上了,似乎什麼也不想說。
袁毅也看着她:“美女姐姐,你該不會有潔癖吧?”
蕭雨的臉紅了。
蔡菜的臉更紅。
“我……腳……這鞋……不髒……那蕭主管您別換鞋了,就這麼進來吧。”她實在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了。
蕭雨還是沒有動。
袁毅見狀,覺得大概是抱着東西換鞋不方便,於是伸出手,準備幫她接過懷裏的文件。
誰知他剛碰到她的手臂,蕭雨立馬跟觸電了似的猛地往後一縮。
“……”袁毅有些尷尬。
“不好意思,條件反射。”蕭雨抱歉地笑笑,然後靠着牆,弓着背,艱難地換上了蔡菜的拖鞋。
“我,我,我去給你們拿水。”蔡菜有些緊張。幸好我不是香港腳。她想。
心跳得飛快,撲通撲通的像是上了發條。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不過是領導家訪而已。她努力安撫着自己,然後一溜煙跑到冰箱前面,打開……臥槽。
最後一瓶380ml的農夫山泉在門架上衝她齜牙咧嘴地笑。
……
當蔡菜拿着這瓶珍稀的礦泉水站在二人面前時,大家的表情都很精彩。
“菜菜……”袁毅撫着額頭,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你是故意的吧?”
蔡菜低眉順眼地瞄了他一眼,幽幽地說:“遠來是客……”然後把水遞給了蕭雨。
袁毅擡起的手又訕訕放下。
蕭雨卻沒有接。“不用了。”她搖搖頭說,然後走到小茶几旁把文件放下,從中抽出一個檔案袋,“這是恆信的企業資料。”接着又指了指另外一堆文件,“這些是他們公司歷年來的採購信息。”
“嗯嗯。”蔡菜點頭如搗蒜。
“這個客戶單量不大,但一直很穩定,對價格也不敏感,對新人來說,非常友好。”
“那曉……”
“需要注意的是,”蕭雨打斷了她,“介紹產品時,一定要強調質量。我們的質保期是三年,在這個行業裏,只有對自己產品信心極大的公司纔會承諾這麼長的質保期,所以務必一再重複。”
“那曉……”
“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
“……哦。”
說完,兩人同時看向袁毅。
“幹……幹嘛?”袁毅有一種被視JIAN的錯覺。
“你找我……什麼事?”蔡菜這纔想起袁毅還在,於是有些不好意思。
袁毅瞄了眼蕭雨。
蕭雨假裝沒看見。
“美女姐姐,你們……聊完了?”他問。
“嗯。”蕭雨嗡了聲算是回答了。
“那……我……我能跟蔡菜單獨聊聊嗎?”他又問。
蕭雨挑了挑眉。
“有事就這麼說吧。”蔡菜忙插嘴道。
袁毅顯然不願意。
三方僵持不下。
“算了,我先回去了。”蕭雨想了想,決定還是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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