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爭執
所以誰也沒有想到穆辰會在這時候發表意見。
“你什麼意思?”安盈盯着穆辰,試圖分辨後者是醉了還是清醒的。
“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穆辰說。
他喝多了。他酒量一直垃圾。蔡菜知道,袁毅知道,可安盈假裝不知道。於是她繼續問:“哪裏好?住職工宿舍好?”
“是,傢俱齊全,家電也買了,住的人少,不會不方便,還有專門的人做衛生,堪比酒店式公寓……”
“可那不是家。”安盈說。
“安安……”穆辰擡起頭,和安盈對視起來,“我還不想成家。”
曉曉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蔡菜和袁毅交換了一下眼神,覺得還是呆在位子上比較好。既然兩人已經把話說開了,萬一誰有個情緒激動的他們在場也方便安撫。萬一打起來了呢?總得有個勸架的不是?
“安安,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穆辰又把這句話重複了一遍,他說得很慢,很認真,前所未有的認真。“雖然掙得不多,但足夠咱倆花銷,每個月還能存點。沒有壓力,也沒有負擔,你帶着我喫,我陪着你玩,哪裏陽光好,就去哪裏轉轉。”
“我不想變成房奴。”
“我不想活得那麼辛苦。”
穆辰沒有再看安盈,他低下頭,看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杯中的酒,再看着酒中倒映着的他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
自從那晚蔡菜聽到醉酒的他的呢喃之時起,她就知道買房這件事成爲了他和安盈之間懸着的一根刺,但她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當口以這種方式這樣直接地說出來。可正所謂酒壯慫人膽,酒後吐真言,他是真的不想買房,也是真的不想結婚。世界那麼大,他還想再看看。
安盈一直沒有說話,她就那樣靜靜地看着穆辰,聽他說。終於,他說完了,於是她說:“我知道了。”
他點了點頭。
她起身要走。
他沒有挽留。
蔡菜的注意力一直在安盈身上,她注意到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指節有些發白,微微有些顫抖,指甲也嵌進肉裏,壓出一道道深紅色的彎月痕。
她沒有什麼表情,沒有失望,沒有難過,也沒有憤怒。
她平靜得像一灘死水。
……
跟袁毅揚了揚下巴算是交代,蔡菜準備送安盈回家,可還沒有走出巷子,安盈的眼淚水就止不住了。女人果然是不講道理的,說哭就哭,一點前戲都沒有,從無聲抽泣,到嚎啕大哭,她只用了4秒。看着周圍投射而來的帶着問號的眼神,蔡菜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別哭了。”她說。
好像沒有什麼用。
“你這樣很難看。”她又說。
安盈繼續敞亮地哭着。
蔡菜從兜裏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想了想,又說:“既然剛纔驕傲得像個女王,現在就不要卑微得像個小丑。”
她從大哭變回抽泣。
四周打望的目光漸漸散去,蔡菜終於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頓會是誰買單。”她小聲嘀咕着。離開的時候桌子上還剩了好幾盤牛雜和一些素菜,她覺得有點可惜。
“肯定是袁毅,穆辰的錢和卡都在我這裏。”安盈一抽一抽的,邊抽邊說。
“你們該不是在演戲吧?爲了逃單?”蔡菜突然腦洞大開。
“滾!”安盈破涕爲笑。
安靜了一會兒,她又問蔡菜:“你覺得穆辰對我怎麼樣?”
“挺好的。”這是實話。至少在大家面前,穆辰是真把安盈捧在手心裏呵護的。這樣一個男人,有顏值,有教養,脾氣不大,性格也好,爲人風趣幽默,待友厚道坦誠,還做得一手好菜,實在是很難讓人對他產生惡感。
“那他爲什麼不肯跟我成家?”
“或者,你們對家的定義不一樣?”
“什麼是家?”
“四海爲家。”
“滾!”
“開玩笑,開玩笑。”蔡菜打着哈哈,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想了想,又道,“或者,他還沒有準備好?你再等等吧,反正還年輕,不急於這一時。”
蔡菜知道穆辰的問題在哪裏,這恰好是他們這代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共同的問題:有青春,有熱情,有理想,有幹勁,但是沒錢。而穆辰更是其中的典型:即不肯伸手要,自己又掙不到。這種與愛無關的問題最是頭疼,連勸都沒法勸。分手吧,我愛你;在一起吧,我沒錢。
“那你支持我買房嗎?”安盈又問。
蔡菜搖了搖頭。
“爲什麼?”
因爲即使買了房,你也不會和我成家。蔡菜心想。但她當然不會這麼說,她只能婉轉地表達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於是她說:“剛工作就買房,經濟上確實會有壓力,生活質量會下降……你也不想像我一樣喫頓釜山都心疼吧?”
“不想。但我就算還了貸,剩下的錢也比你工資多啊。”
“……”蔡菜果然不善於安慰別人,她連自己都安慰不了。
“釜山喫不起就喫高麗軒,禾風喫不起就喫禾綠,這些都不是問題。”安盈說。
“這些恰好就是問題。拋開現象看本質,你們生活理念不一樣,你要年輕喫苦,老來享福,穆辰跟你卻是相反。”說到這裏,蔡菜頓了頓,“你們應該好好談談。”
蔡菜確實反對安盈買房,拋開個人感情,經濟問題倒是其次,主要是他倆還沒結婚。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與一輩子比起來,不算久。愛情這玩意兒,保質期並不長久,任何新鮮,也都是有時限的,更何況牽扯到錢,神鬼皆不能免俗,再怎麼慎重也不爲過。
……
剛到家就接到袁毅的電話。
“菜菜,我是袁毅,安盈她……”
“不在我這兒。”
“我知道,她沒事兒吧?”
“還好。”蔡菜覺得有些奇怪,“穆辰讓你問的?他幹嘛不直接打給安盈?”
“他喝多了。”
“……”
“之前好像看到安盈哭了?”他又問。
“是的。”
“……”
一陣尷尬的沉默。
“我想跟你說件事。”他說。
“請講。”蔡菜好像聽到袁毅在電話那頭做深呼吸。
“我喜歡……”
“不好意思有電話進來。”
蔡菜的手機鈴聲是Eason的內疚。有人說Eason是神,他的每一首歌都能喚起一個人的一段回憶,蔡菜卻不同,他所有的歌都只能喚起她同一個回憶,因爲她只有一個可回憶的回憶,雖然她並不想回憶。
電話是蕭雨打來的。
“明天早上9點,恆信的客戶要來公司參觀,你負責接待一下。”她在電話裏的語氣和現實中一樣強勢,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時間,“我待會兒會把客戶資料給你送過去,今晚辛苦點。”
“啊?”
“曉曉的電話無人接聽,如果你看到她,讓她做好行政配合就行了。”
“哦……”
“劉雙雙負責產品演示,你負責講解,有沒有問題?”
“沒……”
“那就這樣,一會兒見。”
蕭雨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真是個直接的姑奶奶。蔡菜皺了皺眉頭,還沒有回過神,突然想起袁毅還在線上。
“不好意思,領導電話。”隱約記得切電話之前他好像想說什麼,可當時聽筒已經拿到面前了,她沒有聽清,“你剛纔說什麼?”
“我說沒事就好。”
“哦。”等了半天就爲說這句話?真閒。不過中途切掉電話好像確實不太禮貌,蔡菜想了想,覺得還是再寒暄幾句比較好。“你們到家了嗎?”她問。
“沒有,在白果林這邊喝酒。”
“還在喝酒?”這倒讓人喫驚得很,她們離開的時候不過8點,現在都快11點了。
“嗯,穆辰想喝,我們就陪他來了。”
“哦,那你們早點休息。”好吧,寒暄果然不是蔡菜的強項,這才幾句,她就已經開始詞窮了。
“你有什麼事嗎?”袁毅在電話那頭問。
“什麼什麼事?”蔡菜不明所以。
“我怎麼覺得你老想掛我電話?”
“那你還有什麼事?”
“我就是沒事纔想找你說說話。”
“哦,那你說吧。”
“……”袁毅在電話那頭重重地吸了口氣,半晌,“其實也沒什麼。”
“那,拜拜?”
“要不我過來找你吧?”他突然道。
“啊?”
“咱們當面聊聊。”
“不用不用,”蔡菜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們領導剛給我安排了工作……”
工作?等等,剛纔蕭雨好像說要過來給她送什麼文件?
她?要過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掛了。”蔡菜想也沒想就掛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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