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請君入甕
“侯爺,葉公子來了。”
寧曉芸忙起身,將人請了進來。
葉常寧看見屋裏還有人,先是一愣,繼而笑道:“崔小將軍回京了?”
崔衛凌亦是怔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葉公子不必見外,喚我衛凌吧。”
崔衛凌本與他不熟,現下一股子熱血勁兒直衝,想着非要替人出出頭,越發熱絡起來。
葉常寧一聽商議之事,眉頭微皺。
“小將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葉某實在感激。只是這事萬不能打草驚蛇,現下時機尚未成熟……”
話未說完,冷不丁響起冷淡聲音,打斷了他。
“時機在於天,成事與否,卻是在於人。”
“夏礫最寶貝那個蠢貨,夏明遠出事,他必定陣腳大亂。”薛靈祈手撫摸着懷中奶貓,若有似無地瞥了寧曉芸一樣,才慢吞吞開口,“未必不是好時機。”
葉常寧猶豫問道:“侯爺可是有了主意?”
薛靈祈沉默片刻,卻看向寧曉芸。
一直坐在旁側靜默的寧曉芸手指攥成一團,指節微白。
薛靈祈既然當着她的面聊起籌劃,毫不避諱,自然是想看她到底站在誰那裏。換句話說,這件事算是她的投名狀。正巧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若不趁着薛靈祈在世時除去夏明遠,只怕後患無窮。
那日在太師府,她就知道夏明遠對她的齷齪心思。麗孃的事讓她篤定,此人比想象中更惡劣,他把女人當玩物踐踏。
他甚至沒有基本的人性,即便她僥倖逃脫了魔掌,也會有別人不斷陷入他的魔窟。
無論如何,夏明遠這事,她必須摻和進去。
兩下一合計,她漸漸生出個主意來。
“妾身有個主意。”寧曉芸深吸一口氣,“夏明遠性子囂張跋扈,一旦被人激怒失去理智,必會走上自己作死的路。”
葉常寧詫異看了眼她,“夏明遠此人看似衝動,卻輕易不會被人激怒,激將法怕是不管用。”
薛靈祈饒有趣味地看着寧曉芸,也想聽一聽她怎麼說。
日光透過窗櫺落在寧曉芸眼眸裏,她眸光熠熠,脣邊彎起微笑。
“以妾身所見,不若妾身以身犯險,請君入甕,屆時侯爺只需黃雀在後,必定能抓住他的把柄。”
葉常寧一愣,總覺得寧曉芸話中有話,不像只是去激怒夏明遠這般簡單。
崔衛凌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嘟噥了一句,“女兒家怎麼激怒他?難不成你還能揍他一頓?”
他還想嘀咕兩句,就見葉常寧朝他遞了個眼色,饒是遲鈍如他,也趕忙撿起桌上的蜜餞兒堵住了嘴。
薛靈祈目光淡漠地掃了寧曉芸一眼,那雙黢黑的眸子沉得彷彿深潭。
寧曉芸心中一咯噔,就知道他隱約是生氣了。可她也覺得奇怪得很,左右是她冒險,這人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她莫名心裏發虛,抿緊了脣,低下頭去。
薛靈祈垂下眼簾,手指捏緊了書頁。他心裏略微沉悶,指尖微微用力,幾乎要將書頁扯下來。
良久,薛靈祈終於緩緩翻過那一頁書,說:“你們且先回去,容我想想。”
葉常寧忙拉着崔衛凌出了屋子,薛靈祈也站起身來。
目送着二人出了院門,薛靈祈仍是站在海棠樹下,久久未動。
單從那背影,也察覺到他身上散出的冷意。
院裏海棠已是鬱鬱蔥蔥,枝頭青綠,蒼翠綠意鮮豔欲滴。他一襲紅衣站在樹下,薄脣緊抿,面容陰沉,俊朗眉目裹挾着寒意。
本該是賞心悅目的景色,寧曉芸卻只覺得小命堪憂。
她出的主意的確簡單粗暴,夏明遠色/欲薰心,她上去做誘餌釣住這條大魚,最輕鬆不過。
只是……她卻忘了古人眼裏,這傳出去多少是丟面子的事。畢竟,她還頂着侯府少夫人的名頭。
寧曉芸訕訕地上前一步,琢磨着怎麼才能哄好這位爺。
耳邊倏爾響起陰測測的聲音,“你是嫌命長?”
薛靈祈幽深的眸子蕩起一縷冷意,擡高下頜,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抑或,把本侯當傻子?”他朝她逼近了一步,眸中陰晴莫測。
寧曉芸抖了一抖,脣色發白,囁嚅道:“妾身惹得侯爺氣惱,不敢求侯爺諒解,可妾身也是迫不得已才鋌而走險。”
寧曉芸慢慢擡起眼,咬了咬脣,低聲道:“不瞞您,那日在太師府,妾身實在被夏明遠嚇得不輕。他既存了齷齪心思,妾身無依無靠,又如何能善終?整日裏擔驚受怕,只盼着惡人早日有惡報。是妾身思慮不周,沒顧忌到侯爺心思。”
說着,眼淚撲簌簌直掉。
寧曉芸一時覺得自己還能掙扎一下,一時又覺得還不如讓這大爺獨自生悶氣,懶得管他,索性裝哭到底,省得想多餘的話。
院中陷入長久的靜默。
薛靈祈不由得低眸,就見那嬌俏人兒站在原地,忐忑地絞着帕子,杏眼低垂,長長羽睫微顫,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他心裏似被梅雨天的被褥捂住了心口,胸腔裏又潮又悶,連帶着怒焰都被壓下去不少。
他復又拉住她的手,低下頭來。
薛靈祈抿了抿脣,微斂神色。半晌,他才沉聲開口。
“怎的是無依無靠?”聲音雖是淡淡的,卻少了冷意。
薛靈祈垂眸,驟然壓低了聲音,“不是還有本侯?”
這話,似晨鐘震在寧曉芸心頭,震得她險些失了神智。
他……他應當沒有別的意思罷?
可她心跳驀地快了幾分,忽地生出別的奢求來。
像是希望,能多幾分別的意思一般。
————
第二日,寧曉芸一大早給老太君請了安,就和小滿上了馬車,徑直往城南五味鋪而去。
五味鋪平日裏熙熙攘攘熱鬧得很,今日卻門可羅雀,遠遠地便聽到鋪子裏傳來吵嚷聲。偶然有人探頭探腦地看一眼,立馬又縮回脖子,慌忙走開了。
寧曉芸下了馬車,站在鋪前,仔細地聽了幾句。
“你去打聽打聽,這京城裏有沒有爺買不到的東西?”
“爺光顧這兒是你祖上積德,還蹬鼻子上臉了!”
寧曉芸脣邊輕揚,她正想尋個機會激怒夏明遠,這就送上門來了。
她吩咐小滿等在門前,自個兒進了門。就見夏明遠斜斜倚着櫃檯,正在大發雷霆,將一個瓷盤砸了過來。
寧曉芸將將避過,碎片在眼前鋪開一地。
“妾身見過夏大人,大人怎的在這兒發好大的氣?”
她面露驚色,提裙繞過去,輕軟裙襬下顯出一雙細細的腳腕,細膩如脂。
夏明遠的目光頓時飄過來,落在她婉約身段上。
寧曉芸今日穿了身銀繡折枝桃粉衣裳,纖腰上衣帶緊束,勾勒出胸前起伏,膚色勝雪,越發顯出別樣風情。
夏明遠癡愣愣地看着她,心裏騰得浮起慾念,壓下了先前的怒焰。
他清了清嗓子,“不過是買幾樣點心,夥計卻說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一時情急,倒叫薛少夫人看笑話了。”
寧曉芸忍住噁心,淺笑了一下。
“那幾味點心每日限量售賣,這時辰沒了也情有可原,大人這般遷怒夥計,倒叫人以爲大人仗着位高權重,跋扈慣了呢。”
夏明遠面色登時僵硬了幾分。
他慾念消退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勢在必得的狠心。當他確定要把這人弄到手,反而覺得她的潑辣言語都成了調味,面色倒是波瀾不驚了。
“薛少夫人所言極是,合該我給小夥計賠個不是。”
他湊近了寧曉芸,勾起脣角,接着轉身朝裏喊了一聲,“今兒鋪子裏的點心,薛少夫人挑剩下的,都給爺包上。”
面如土色的小夥計終於回了神,忙不迭地應了一聲,記下了寧曉芸要的幾樣點心後,一溜煙躲進後廚傳消息去了。
夏明遠目光在寧曉芸身上流連忘返,毫不掩飾地欣賞着少女韻味。縱然他見識無數嬌花,卻唯獨這一朵美得動人心魄,叫他念念不忘,整個人心癢難耐。
他見四下無人,就想上前拉住她。
“小東西,上回被你燙傷的疤,可疼了本大人好幾日呢。”
寧曉芸不曾料到夏明遠如此急不可耐,顧不上磨嘴皮子,神色慌張,扭身就往外面走。
夏明遠兩三步就跟上了她,正要拽住她時,門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擋住了外頭的日光。
寧曉芸下意識擡頭去瞧,就見一道頎長身影,背手站在廊柱下。他穿着件硃紅衣裳,金冠束髮,長眉入鬢,給本就俊朗的面容染上幾分邪氣。
薛靈祈站在陰影裏,衝夏明遠倏然綻開笑容。
“夏侍郎,上回的疤若是燙在臉上,你說會不會多疼幾日?”
他慢吞吞擡腕摸了摸下巴,漂亮的眸子裏閃着寒芒,“哦,本侯忘了,夏侍郎早沒了臉皮這回事。”
夏明遠看清來人,有一瞬的詫異,繼而換上無動於衷的表情,反倒上前了一步。
“聽聞有人給薛侯送了只烏雲蓋雪,模樣甚好。貓是矜貴又嬌氣的,薛侯怕是養不來。不知薛侯可願割愛?”
“怎麼,夏侍郎盯上了本侯的貓?”
薛靈祈略擡起下巴,眼神透出刺骨冷意。
鋪子裏氣氛劍拔弩張。
寧曉芸低垂着腦袋,四肢僵硬地挪了半步,想繞過他二人。
她驀地撞上寬厚堅實的胸膛,一雙冰涼粗糲的手覆上了她的後背。薛靈祈單手摟着她的腰,往懷裏一帶。
男人臂力極大,寧曉芸反手拉住他的胳膊才勉強站穩。
“夏侍郎,本侯奉勸你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薛靈祈眼眸直視着對方,威壓逼人。
“若是惦記上不該惦記的,仔細你的腦袋。”
他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夏明遠生出了怯意,他知道薛靈祈發起瘋來是六親不認的,一時面無血色,甚至忘了回話。
“還有,你說本侯養不來貓……本侯不大樂意。”薛靈祈箍住寧曉芸的手又收緊了幾分,粗糲指腹按在她纖細腰肢上。
他挑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又看了夏明遠一眼。
“本侯,打小就會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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