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三合一)

作者:降噪丸子頭
燕觀沉下臉的時候,縈繞在身邊的那股威儀氣勢愈發凜冽,叫人瞧了一眼便習慣性地垂下頭去,不敢看他。

  周幼吾不怕他,只是微微有些喫驚,不是說他忙着處理朝政,沒空出宮來見她嗎

  他這一出來,便見着她與陳垣站在一塊兒。

  雖說他們之間沒說什麼話,亦不是旁人眼中的那種關係,但不知怎得,周幼吾就是有些心虛。

  “陛下”

  她往後略退了幾步,朝着他行了一個禮,憑良心來說,她身段纖纖,福身垂首時當真是極美,可是燕觀看着,沒來由地有些酸。

  喚那小白臉時一口一句陳郎,喚他便是冷冷淡淡的陛下。

  還朝他行禮她從前可沒有這般懂事

  竟然待他如此疏離

  感情上喜新厭舊他想了想已經是忍無可忍,如今還明晃晃地做出親疏有別的樣子。

  燕觀越想越生氣,走過去強勢地橫在兩人中間,手鬆鬆搭在周幼吾那一截細腰上,這樣親密的動作叫周幼吾身子不覺僵了僵,這青天白日的,燕觀又發什麼瘋。

  察覺到懷中人的僵硬,燕觀不以爲意,只略擡了擡下巴,望着那一臉陰沉的小白臉“你找朕的貴妃所爲何事”

  什麼,什麼叫他的貴妃

  這明明該是他未來娘子若是他早些明白過來,若是他能早一些

  陳垣皮笑肉不笑道“我與幼吾相識數年,情誼不淺,此番來找她,自然是有要事相商。”頓了頓,他又將期冀的目光投向那個面如芙蓉的女郎,“幼吾你可願應我”

  “不必了,怎好收你的禮物。”

  周幼吾感覺到燕觀落在自己頭頂那沉沉的目光,頭皮不自覺地發麻,連忙開口婉拒了。

  她當初找上陳垣,看重的就是他這副多情又無情的性子,他的滿腔情意對着平康坊那些小娘子使便夠了,除了夫郎這個身份,她不會對他有其他的要求。

  他們只需要扮演好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便好,她替他堵住成國公與繼夫人的嘴,不叫他的親事爲人所操控。他給她一個名份,叫她名正言順地生下衡哥兒,不至於母子分離。

  是以陳垣方纔突然說可以帶她與衡哥兒走時,她嚇了一大跳,燕觀此時突然出現,既好,又不好。

  周幼吾想到這裏,努力放鬆身體,雙手挽上燕觀垂在身旁的手,琥珀黃合歡花紋春錦襦衫下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那上面兒正套着一串火紅的珊瑚手釧“陛下待我極好,我亦什麼都不缺。那些賀禮你還是拿回去罷。”

  見着她親暱地靠着自己,手上還套着他送的珊瑚手釧,原本滿心陰翳的燕觀霎時間便覺得天朗氣清了,聽着她的話還頗爲嚴肅地點頭“貴妃所言極是。將來成國公世子成親時,朕亦會賜下賀禮。”

  說完,他又和緩了神色,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道“成國公世子年紀也不小了罷是該早早尋個懂事大方的女郎成親。朕那兒有一堆采女畫像,個個花容月貌,配你,是絕對當得起的。朕回宮後便叫人送去成國公府上。”

  “貴妃,你覺得如何”

  看着燕觀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陳垣氣得眼睛都紅了,委屈又不甘地看着她,周幼吾只覺得壓力頗大,可兩者擇其重,自然還是燕觀更得罪不起,也更重要些。

  她跟着點頭“陛下所言極是。”

  最好尋一個將門出身,能說會道還會一些武藝的英氣女郎配給陳垣,好好管管他,少叫他再去平康坊那等溫香軟玉的銷金窟溜達。

  見陳垣一雙波光瀲灩的狐狸眼瞪得老大,瞧着十分傷心的樣子,周幼吾又對着他肅着臉點點頭,她這是真心實意地爲他考慮啊

  方纔燕觀走過來攬着她腰時的力度可大了,晚上回去沐浴時脫了衣裳瞧瞧,肯定又青了一塊兒。

  燕觀本身就愛亂喫醋,對着她尚且比較收斂,若是叫他真拿出平時上戰場那般切瓜砍菜的架勢,想來陳垣那小身板危矣

  陳垣冶麗漂亮的臉上滿是受傷之色,可看着面前親暱依偎着的一對璧人,突然福至心靈“衡哥兒他”阿耶不會就是眼前的天子罷

  感受着他擁着自己腰的力度越來越大,緊得她都有些不舒服了,周幼吾連忙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衡哥兒的阿耶到底是誰,她自己與燕觀解釋便好了。

  “我與陛下還有話要說要不你先回去罷”

  見她竟絕情至此,陳垣一雙狐狸眼紅通通得快成了兔子,那個縱情於聲色之間的風流郎君此刻瞧着可憐兮兮的“幼吾”

  燕觀看着他這副小白臉做派心中就不爽,寬厚有力的手掌覆上週幼吾的臉,直接將她一張方桃譬李的小臉全給遮了個嚴實,隨即對着暗衛揚了揚下巴“送成國公世子出去。”

  說着,便一手攬着還稀裏糊塗的周幼吾就往外走。

  陳垣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可看着他們的背影,那道嬌小身影被玉山一般的英朗郎君牢牢擁在懷裏,便是他滿心酸意,也不得不承認瞧着很是登對。

  他忽然就泄了氣,往日不懂珍惜,只管在外瘋玩,如今想起她來了,還要她一定要順應自己的心意

  世間大抵沒有這樣的美事。

  周幼吾被燕觀塞進了一輛馬車,正想不高興,卻看着燕觀自個兒也鑽進來了。

  這輛馬車內廂佈置得很是奢華,她左手邊便擺着一個紫檀八仙八寶紋頂櫃,連小几和臥榻都備着,可這樣寬闊的空間,只有他們兩人在時,周幼吾卻覺得有些不自在。

  這還是燕觀下旨封她爲貴妃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燕觀坐在另一邊,看着周幼吾一直微微顫動着的睫毛,撲簌撲簌得像是兩把小扇子,投在她羊脂暖玉一樣細膩柔白的臉上,無端叫人心底升起一股想要破壞的。

  他也的確這麼做了。

  只有真切感受到懷裏的柔軟芳馨,他那顆始終沉浸在妒意與不安之中的心才能沉下來。

  從前她與陳垣曾經是夫妻又如何,共同擁有了一個孩子又如何。

  她的後半輩子,全都是他燕觀的。

  他們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她的心,也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猝不及防就被擁入一個散發着清冽香氣的懷抱,周幼吾雖然嫌他衣袍上金線織成的圖樣磨得她臉疼,但也很乖順地靠在他懷裏不動彈,直到感覺馬車開始緩緩行動起來,這才掙扎着從他懷裏艱難地冒出一個頭來“你要帶我去哪兒”

  燕觀垂眼看着她,忽地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動作雖然親暱,聲音卻還是冷冷淡淡的“帶你去看花燈。”

  “今日是七月初七。”

  眼看着她一雙秋光瀲灩的杏眼微微睜大,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不高興,燕觀原本微微愉悅的心又沉了下去“怎麼,方纔那陳垣沒有同你說嗎”

  見她面露慌張,燕觀冷笑一聲,早知道那小白臉不是什麼好東西,周幼吾身上都被他明晃晃地蓋了戳,他竟還不死心,竟敢上門邀約他的貴妃出門過節。

  回去得叫閔尚宮挑出幾位有手段的世家女郎,好好治一治那小白臉愛覬覦人妻的毛病。

  周幼吾還要幫他遮掩,是當他看不出嗎

  燕觀想到這裏,眸中冷色一閃,捏住她的下巴“你在不高興什麼”

  爲了出來與她一道過這個勞什子七夕節,他連在臉上敷粉這樣尷尬的事兒也做了,可若是此時的她還是人在心不在

  燕觀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兒。

  “七夕節”

  周幼吾輕輕呢喃一聲,瞧着有些神思不屬的恍惚樣,燕觀看着,落在小几旁的手已經緊握成拳,冷聲道“怎麼,沒能與那小白臉一道兒過七夕,你很遺憾”

  周幼吾白了他一眼,悶道“纔不是。”

  少有見着這般靈動的媞媞,燕觀忍下那一剎那的心神盪漾,繼續繃緊了聲音問她“那是爲什麼”

  他心中已經開始想將那小白臉發配到嶺南去聞瘴氣還是丟去北境守大門了。

  過了幾年再回來,定然憔悴得跟個老樹幫子沒差別,到時候他倒是要瞧瞧他如何還能靠着那張妖里妖氣的小白臉蠱惑媞媞。

  就在他心頭各種陰暗念頭呼嘯而過的時候,周幼吾氣沖沖地瞪着他“你都不事先知會我一聲,我這般就出了門,到時候十里花燈,街上全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娘子我打扮成這樣,哪裏像是出門過節的”

  看着她不高興的模樣,燕觀一點都不生氣,反倒是有些遲疑地開口“所以你不是爲了要與我出去過七夕纔不高興。”

  “是因爲沒有好好打扮,才生氣”

  周幼吾別過臉,點了點頭。

  彆扭的女郎不肯正眼看他,側過臉露出一截細白脖頸,耳墜上垂着一個精巧的梅花垂珠耳環,隨着主人的動作正在微微晃悠,他的心似乎也隨着那樣細小的弧度而盪漾起來。

  周幼吾猝不及防又被他擁進懷裏,感受着自他胸膛傳來的悶悶笑聲,又聽他說“這有何難”

  說着,便叫馬車趕去了長安城中最大的摟金漱玉坊。

  馬車在摟金漱玉坊的後門停下,燕觀率先走了下去,周幼吾隨着他掀開的車簾往下望時,不禁抿了抿脣。

  燕觀又玩這一套

  馬車下邊兒沒有擺放小凳子,也沒有女使可以扶着她,只有一個雍貴雋長的郎君在一旁好以整暇地等着她,見她看過來,還淡淡道“不是要去好生打扮打扮怎得還不下來”

  這個壞東西

  周幼吾飛快地環顧四周,還好還好,那駕車的馬伕早就識趣地退到巷子口去了,現在這裏只有她和燕觀。

  她咬了咬花瓣般穠豔的脣,對着燕觀微微張開手臂,輕聲道“抱我下去。”

  如願叫她自投懷抱的燕觀嘴角帶着一點壞,又有點得意的笑,雙手掐着女郎那如約素一般的細腰,輕輕鬆鬆便將人給帶下來了。

  還有心思調侃她“這時怎麼不叫陛下不向我行禮謝恩了”

  這人可真煩啊。

  周幼吾瞪了他一眼,竟然有些懷念之前與他彆扭分開的時候了,落得個清淨,多好。

  他們一進門,便有一個穿着豆青如意紋縐紗裙的中年婦人笑着迎了上來,對着他們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禮“貴客請往樓上來。”

  不知是不是燕觀提前打點過了,往日這摟金漱玉坊總是客似雲來,可今兒他們來的時候卻十分安靜,只瞧見幾個婦人打扮的女郎規規矩矩地守在一邊。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那喚作白蔻的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郎君已經吩咐過了,今兒摟金漱玉坊只招待娘子一人,娘子安心挑選便是。”

  白蔻想起方纔要閉店時那些滿臉不高興的嬌客小娘子,有的還放話從今以後都不再來光顧摟金漱玉坊了。

  可她有什麼法子,天底下最尊貴的那位親自遣人來下了命令,天子與貴妃前來她這麼個小地方挑選首飾,是摟金漱玉坊的福氣,哪有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道理。

  想到這,白蔻面上笑意更加柔和,引着周幼吾往二樓去,見燕觀想也不想便擡腳跟上,還有些訝異,本以爲陛下肯陪着貴妃來這兒已經是聖眷優渥了,可沒想到,他還願意陪着貴妃一塊兒逛逛。

  要知道,她在這摟金漱玉坊二十餘年,見多了陪着家中娘子、母親、姊妹,乃至外室來挑選首飾的郎君,有耐心陪着一塊兒挑選的人卻極少。

  因着他是天子,這份耐心便顯得更爲難得了些。

  白蔻不禁對周幼吾更多了幾分重視,原本以爲她不過是靠着這份難挑瑕疵的美貌才贏得陛下青睞,可瞧瞧陛下爲她做的事兒,這可不是光憑着美貌便能做成的。

  周幼吾見他要跟着去,還有些不解“你在樓下坐着喝喝茶罷,我自己去就是了。”

  燕觀也不多做解釋,只道“我不看着,你被人騙了怎麼辦”

  這說得是她從前被小攤販騙了,花了一個金魚兒買回來一支品質一般的梅花釵的事兒。

  周幼吾被他的話噎了噎,索性不理他,自個兒提着裙襬噔噔噔地上了二樓。

  在天子面前如此失禮,卻沒見着天子面上有半分怒色,反倒察覺到她的視線,輕輕蹙眉“跟上去好好伺候着。”

  白蔻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福了福身,連忙追着那個恃寵而驕的小娘子去了。

  摟金漱玉坊平時擺在一樓的東西便很是精緻了,如今瞧着二樓陳列的這些珍品,周幼吾眼睛都快看不過來了。

  她平日裏雖不喜奢侈,但是哪個小娘子不喜歡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

  尤其是在七夕花燈,羣芳爭豔的時候。不消比出個名次高低來,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光是看着這樣的場景,都很叫人高興。

  見周幼吾像一隻小蝴蝶一般在各色首飾堆裏左飛飛右飛飛,燕觀神色雖然還是淡淡的,眼神卻柔和了很多。

  只要她能夠乖乖待在自己身邊,她想要什麼,他都能尋來給她。

  見她停在兩個錦盒面前,瞧着似有些難以抉擇的模樣,燕觀也不動身,見她可憐巴巴地轉過身來叫他“燕觀”

  白蔻在一旁伺候得真是心驚膽戰,莫說是天子,就是在尋常人家,婦人哪裏能直呼夫郎姓名夫妻間私底下能喚一聲表字,已經是極爲親密的了。

  陛下卻允准貴妃這般做,瞧着還習以爲常的模樣。

  白蔻暗暗想道這哪裏是寵愛,只怕是叫貴妃騎在陛下頭上,陛下不僅不惱,恐怕還要拍手叫好,求之不得呢。

  燕觀的確樂意之至,若是能將媞媞養出一個跋扈嬌氣,除了他,便再沒人能承受得了的性子,那才叫好。

  他走過去,看着兩方錦盒裏分別放着一支碧璽掛珠長簪和翡翠透玉如意釵,見她爲難,不假思索道“都戴上。”

  周幼吾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很重的。”

  是嗎

  燕觀平時握慣了太阿劍,覺得這些珠釵首飾不過是女兒家的小巧玩意兒,見着她這麼說,便道“買回去輪流戴便是了。”

  你今後也會對旁的女郎這般說嗎

  周幼吾很想問他,卻又膽怯地不想破壞此時難得的好心情。

  這是她與燕觀重逢以來,第一次沒有爭吵亦沒有鬧彆扭。

  罷了,便是他今後也會對旁的女郎這般那般卿卿我我,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既擺脫不了,亦不想變成怨婦,所以只要抓住當下便好了。

  今日先立下一個小目標,把燕觀的錢袋子都掏空,看他還有沒有膽子去勾搭旁的女郎

  見周幼吾不再糾結,雄赳赳氣昂昂地又去挑旁的首飾了,

  見她不知怎得,又高興起來,燕觀以爲是自己方纔的建議起了作用,心中也滿意,低聲吩咐道“將好東西都擺出來,讓她多挑挑。”

  白蔻連忙點頭。

  最後挑了好多新首飾,還換了身新衣裳的周幼吾對着那面四仙銘文畫像鏡照了好一會兒,白蔻誇了又誇,這纔將她請了出去。

  “娘子這身裝扮從頭到腳無一不美,莫說是坐在外邊兒的郎君了,便是妾身瞧着,也要忍不住心醉呢。”

  燕觀見了,在她有些忐忑的面容上停了一停,矜持地評論了一句“不錯。”

  隨即便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走罷。”

  周幼吾低頭看着身上捻金絲線繡成的百蝶穿花長裙,和軟煙羅製成的紗繡鑲珠披帛搭在一起可美了,燕觀竟然只看了一眼便罷了。

  莫不是這一身太過浮翠流丹,閃到了他的眼睛

  看着她越過自己,又噔噔噔地下了樓,燕觀使了個眼色過去“她怎得不高興了”

  “可是你們慢待了她”

  白蔻好懸被他隱含冷意的眼神給嚇得跪下,只得婉轉道“正所謂女爲悅己者容,娘子今兒打扮得極美,想來您若是能多誇上幾句,娘子會更加高興呢。”

  燕觀聽着這話,只是微微頷首“將她選中的那些東西都送去長興侯府。”

  他下樓時,周幼吾已經在馬車旁等着他了。

  見他不緊不慢地踱步過來,周幼吾別過頭去,這般不解風情的郎君,若是日後有旁的女郎愛慕於他,想必也會受盡委屈的

  到時候她就作壁上觀,瞧瞧燕觀的後宮有多雞飛狗跳嗯,她怎麼跳起來了

  輕輕鬆鬆將她舉上馬車的燕觀看了她一眼“發什麼愣”

  見他們都進了車廂,馬伕這才從巷子口過來,馬鞭劃破空氣,發出一聲凌厲的破空聲。

  周幼吾掀開窗簾,看着外邊兒的天色,有些驚訝地反應過來,他們在摟金漱玉坊裏逛了很久。

  選了新首飾,換了新衣裳,白蔻還叫裏邊兒擅長化妝的娘子給她化了一個冶麗的妝容,難怪出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暮色已然西沉,紫色晚霞鋪滿了半邊天空,綺麗晚霞與深沉暮色交融,是一幅極美的畫面。

  見她一直往窗外望,光是透過車簾被晚風吹揚起的縫隙,都能見着街邊三三兩兩的人正在探頭往車裏望,嘴巴還不住動着,配上那副竊笑又驚豔的嘴臉,真是礙眼。

  燕觀伸手將車簾放下,見周幼吾有些不高興,還反問她“車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周幼吾靠在一個攢花芙蓉錦繡軟枕上,懶懶道“看晚霞啊。”

  燕觀不爲所動“好好坐着,不要拋頭露面。”

  什麼叫拋頭露面

  周幼吾有些氣急,她不過是掀起車簾瞧了瞧外邊兒的天便要被他這般說。

  那以後呢她是不是就只能在宮裏四四方方的院子裏走一走

  看她沉着臉又不高興了,燕觀沒有動,也沒出聲哄她,僅僅是那些人驚豔又帶着垂涎之意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光是想到他們腦海裏立時會浮現出什麼齷齪想法,燕觀便想提劍上去好好教教他們該看,什麼不該看。

  原本想帶着她去街上走一走,看一看十里花燈,可這樣看來,到時候街上人流衆多,摩肩接踵,若是不小心碰着她了,或者又用那種噁心的眼神望着她

  見燕觀出去同馬伕吩咐了句什麼,回來之後便不動如山般坐着,似乎並沒有發現她正不高興。

  周幼吾越想越氣,若不是出身尊貴,皮相長得又好,像燕觀這樣這樣脾性冷淡又愛呷醋的人,往後能找到女郎真心愛慕他才奇怪呢。

  也就她是個倒黴蛋

  現在馬車晃晃悠悠走得極爲平穩,周幼吾與燕觀心裏邊兒都存着點彆扭,都不和對方說話。

  衡哥兒今天難得沒有賴牀,一大早就來叫她起牀了。

  又看了半夜話本子的周幼吾被叫醒時十分絕望,當即就想把這臭小子送去京郊大營叫阿兄好好調教調教。

  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裏,周幼吾很快就覺着一陣睏意涌上,只是想着燕觀還在旁邊,若是她睡着了,他肯定又要不高興。

  從前便是這樣,她不過是看話本子看得入迷了些,誤了出去見他的時辰,燕觀便擺着個冰塊臉給她瞧,明明是英武郎君,氣量卻還比衡哥兒還小。

  至少她叫衡哥兒乖乖在門口等她的時候,他可從來都沒有不耐煩過,見她出來了還會眼睛亮晶晶地誇阿孃真漂亮呢。

  周幼吾想着想着,就徹底盹過去了。

  眼看着她頭一點一點,那一截細長脖頸瞧着十分脆弱辛苦的模樣,燕觀肅着臉將那團軟玉溫香攬到了自己懷裏。

  馬車裏的狻猊青銅器裏盛着的冰山正冒着幽幽涼氣,燕觀想起周幼吾上車時見着此物的喫驚模樣,而後又頗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想來是在想,他一個郎君出行在外怎得比她還要講究。

  可是現在。

  馬車裏溫度正好,沒了暑氣侵擾,周幼吾下意識地便往身邊的熱源拱去,在他懷裏尋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之後,翹着脣角滿意地睡熟了過去。

  燕觀垂下眼看着她無辜甜軟的睡顏,到最後便宜的還不是她。

  待周幼吾醒來時,已經是真正的夜幕深沉,十里花燈蜿蜒而下,匯聚成一片璀璨星輝,幾乎將黑夜都照耀成白日。

  周朝民風開放,何況是在七夕佳節這樣有情人相聚的日子,街上多的是不戴幕籬便出來逛街賞花燈的年輕女郎,容色鮮妍,笑容盈盈,瞧着真是極養眼的一幅畫面。

  見她下了馬車便揉着眼睛往街上望,神色瞧着有些呆呆的,燕觀眼含警惕地掃了一圈周邊,見有個書生模樣的小郎君癡癡地往他們這邊望,頓時朝他丟了個眼刀子過去,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走罷。”

  周幼吾順着他的力道走了一會兒,疑惑道“不是要去看花燈嗎”

  離街市越來越遠,那還能去哪兒看

  燕觀頭也不回,但拉着她的手更緊了些“跟緊我便是。”

  周幼吾不自覺皺了皺眉,她今日可是爲了看花燈特意裝扮了這麼一身呢,若是沒了花燈可以看,她折騰這麼多做什麼。

  給燕觀看她還記着方纔他只誇了自己一句的事兒呢,那不就等同於拋媚眼給瞎子。

  直到被燕觀牽着走過了長長的階梯,整個燈火輝煌的長安城盡在她腳下,周幼吾才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聽着她的動靜,燕觀有些得意地微微翹起嘴角,他就知道,她會喜歡的。

  見她趴在欄杆上望着下邊蜿蜒數裏的瑰麗燈火,臉上被各色燈光照耀出綺麗的色彩,燕觀心情便好了起來,難得解釋了一句“下邊兒人多,怕擠着你,便在這兒看罷。”

  周幼吾沒有回頭,只隨便嗯嗯了幾聲應付過去,她在成國公府三年,像是七夕這樣的日子陳垣大多都不在府上,她也不樂意叫成國公夫人恥笑,便只帶着衡哥兒在屋裏看畫本子。

  算來,已是三年沒有見着長安七夕十里花燈的盛景了。

  燕觀看着她,她看着十里長街璀璨不滅的燈火。

  夜幕中突然炸開了大片流星。

  周幼吾驚喜地雙手撐在欄杆上,回頭對着燕觀激動道“快看是有人在放煙花”

  在七夕、元宵這樣的佳節時刻,城中世家或是鉅富人家便會帶着奴僕去放煙花。

  看着不斷被大簇華美煙火照耀得猶如白晝的夜空,周幼吾發覺燕觀沒有到旁邊陪她一起看,回頭找他時,卻發現他正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

  “你快過來看啊。”

  話音未落,便落入他的懷抱裏。

  燕觀看着她清凌凌的一雙眼睛,那裏面似乎從來都沒有愁意,乾乾淨淨的,任憑外邊兒再多驚風驟雨,也無法驚擾她這一方小世界的安寧。

  兩人之間距離靠得極近,氣息都快交融在一起,這樣的親密叫她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偏過頭去。

  “我叫你看煙火”

  燕觀喉間蔓上一聲低低的笑,直直地闖入她耳廓之中,叫她不禁感覺一陣酥麻。

  “我在看的比煙火更美。”

  也更珍貴。

  眼看着他微微俯下身,作勢要吻下來的模樣,周幼吾心中忽地一跳。

  她想起來了還沒有和他說衡哥兒的事兒。

  她捂住了他的嘴,那雙清澈透底的杏眼微微彎起,藏了些討好的笑意。

  “我想同你商量個事兒。”

  真是要被她磨死了。

  燕觀無可奈何地點頭“你說。”

  “衡哥兒他”

  她剛剛開口,便見着方纔還神色柔和的郎君陡然冷了下來,這一次換成是他捂住了她的嘴。

  用另一種方式。

  在親密的脣齒貼合之間,她聽見燕觀輕輕嘆了一口氣,似乎是不高興,又像是含了些祈求。

  “這個時候不要提別人。”

  他溫熱寬厚的雙手捧住她的臉,珍之愛之地在她額頭、鼻尖、嘴脣上依次落下輕輕的吻“你能不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心裏只有我一個人”

  燕觀送她到了漪蘭院外,這才停了腳步“進去罷。”

  直到現在還頰生紅暈的周幼吾不敢看他,內心唾棄自己與他連衡哥兒都有了,怎得還會不好意思呢

  想來是因爲她沒有燕觀臉皮厚。

  周幼吾低垂着眼,顫抖個不停的眼睫顯得她可憐又可愛,叫燕觀又想親她了。

  “你先把我手放開”

  燕觀頓了頓,微微鬆了些力道,便覺原本握着的那隻柔荑如同一尾活魚般,從他手裏溜出去了。

  周幼吾收回手,輕聲道“我,我先回去了。”

  “去罷。”燕觀微微頷首,看着她進了院門,快要進屋時,隔着濃濃夜色,回頭望了他一眼。

  這一眼瞧得燕觀險些便想上前拉住她了。

  這亦能算上一種進步罷

  若是放在從前,這冷心冷情的小娘子只怕是走得頭也不帶回的。

  察覺到自己竟如此容易滿足,燕觀原本微微笑着的臉又沉了下來。

  不,光是這樣還不夠。

  一旦開了頭,他便要得到全部。

  周幼吾回來得晚,早已過了平時衡哥兒睡覺的時辰。

  柳芽與花萼一邊幫她卸妝更衣,一邊道“衡哥兒今天很懂事呢,知道娘子出去了,也不哭鬧,乖乖地用了膳玩了會兒胡畫便去睡了。”

  周幼吾點了點頭。

  看着自娘子髮髻上拆下來的釵環,柳芽與花萼對視一眼,娘子出去與回來的時候穿的不是一身衣裳,連珠玉、妝容都換了。

  花萼還誇她“娘子今兒的妝容可真是美,這脣上的口脂瞧着極爲嬌豔,很襯娘子的容色呢。”

  周幼吾一聽,好容易平靜下來的臉頰又開始燒了起來,她怕花萼要追問用的是什麼口脂,連忙道“在外邊兒逛了許久,我想快些洗漱睡下了,你們快去瞧瞧熱水燒好了嗎”

  見娘子慌慌張張地轉移話題,柳芽與花萼對了個眼神,俱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陛下寵愛娘子,她們真替娘子高興。

  睡了一覺起來的衡哥兒呆呆地看着牀前坐着的美貌女郎,幾根呆毛無風自動,驚喜地張大嘴“阿孃”

  周幼吾接住撲過來的小胖郎君,想親親他睡得紅撲撲的臉蛋,可看着上面的口水漬,又嫌棄地微微顰眉“奶孃,快打水給衡哥兒洗臉。”

  這臭小子,幸虧沒鬆口叫他挨着自己睡。

  衡哥兒老老實實地擦了臉漱了口,見他又開始拿着一把小梳子認認真真地打理他那頭小卷毛,周幼吾好奇道“怎麼又想把頭髮梳直了”

  衡哥兒的小胖臉上浮現出鬱悶之色“小姨,說頭髮亂”

  這孩子記性還挺好,只是也有些敏感。

  周幼吾把他抱到腿上,柔聲道“不管旁人怎麼說,衡哥兒喜歡小卷毛還是直頭髮,都該由衡哥兒自己決定。不要因爲旁人的喜好就去讓自己改變,懂嗎”

  這個話題讓年僅兩歲多的衡哥兒有些明白不過來。

  他苦惱地捧着小胖臉,小心翼翼地睨了一眼她“那阿孃也算旁人嗎”

  周幼吾想了想,點頭“對,阿孃也算旁人。衡哥兒要學着自己拿主意。”

  衡哥兒點了點頭“我懂了阿孃”

  這孩子今兒怎麼這麼聰明,一點即通。

  周幼吾滿意地頷首,不愧是她和燕觀的孩子。

  要不趁着這時候先給衡哥兒說說他阿耶的事兒罷

  還沒等她思考完,便聽得衡哥兒喜滋滋道“阿孃說我只用聽自己的就好了,那我今早上要喫兩碗芙蓉雞蛋羹”

  見方纔還笑吟吟的阿孃陡然虎下臉,衡哥兒堅持道“我喜歡芙蓉雞蛋羹,所以不管阿孃喜不喜歡,我都要喫兩碗”

  這臭小子,從哪裏學來的無賴招數

  周幼吾皺眉思考了一會兒,覺得衡哥兒多半是隨了燕觀。

  父子倆都是個臉皮厚的。

  衡哥兒最終還是遺憾地只被允許喫一碗芙蓉雞蛋羹。

  他人雖小,卻很懂得察言觀色,看着阿孃冷颼颼地飛過來一個眼神,便將原本的哭鬧聲給憋了回去,慢騰騰地喫着僅有的一碗芙蓉雞蛋羹。

  周幼吾看着好笑又有些心疼,見他喫完了之後還有些捨不得,不由得輕聲問道“衡哥兒想要一個阿耶嗎”

  阿耶

  衡哥兒天真的小胖臉上閃過幾分迷茫,那日他在院子裏拔草,幾個女使在廊下繡花,無意中聽見她們說,衡哥兒的阿耶如何如何。

  他沒有見過阿耶,便有些不確定地望着周幼吾“衡哥兒的阿耶在哪裏呢”

  周幼吾拿着絹帕給他擦乾淨嘴,聽了這話笑了笑“現在離得有些遠,但是將來衡哥兒便可以與阿耶住在一塊兒了,衡哥兒高不高興”

  “可是阿孃,阿耶是什麼”

  他生下來便在京郊的溫泉莊子上養到快一歲纔回去,之後便幽居在成國公府後院,除了剛生下來那一次,隨着陳垣去見過成國公,之後便也沒再叫他出去見人了。

  成國公與夫人不慈,陳垣又玩心太重,周幼吾也不願衡哥兒多與他們見面。

  是以衡哥兒長到現在,還沒有正正經經地叫過一聲阿耶。

  周幼吾怔了怔,正想說什麼,卻聽得衡哥兒驚喜道“阿耶會允許我喫兩碗芙蓉雞蛋羹嗎”

  周幼吾十分無情地搖頭“不可以。”

  “哦。”

  那衡哥兒便對阿耶提不起什麼興趣了。

  他只要阿孃陪在身邊就好。

  薛挽桃又過府上來瞧她了。

  周頌聲說着還有些不高興,眼看着阿姐進宮的日子越來越近,她自個兒膩着阿姐的時間還嫌少,如今又來了個慣愛扒拉着阿姐不放的薛挽桃。

  偏偏阿姐待她也很溫柔。

  周頌聲不高興了

  “周家姐姐”薛挽桃高高興興地進了花廳,之後又跟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彆扭地行了個深福禮,“臣女參見貴妃娘娘。”

  周幼吾被她嚇了一跳,都沒來得及叫女使去扶她一把,索性自個兒上前扶起了她,語氣有些傷心“這是做什麼難不成是要同我生分了嗎”

  被大美人這般眼含嗔怪地看着,薛挽桃只覺得魂兒都酥了,只暈乎乎道“我怕姐姐覺得我沒規矩。”

  周頌聲不文雅地翻了個白眼“你沒規矩又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了。”

  “姐姐你瞧她”

  見薛挽桃嬌滴滴地告起了狀,周頌聲哼了一聲“本來就是。”

  拌了幾句嘴,薛挽桃才說起她來的正事兒。

  “前些日子不是我替我大姐姐來給姐姐你送帖子嗎這幾日大家都聽說了姐姐得封貴妃的喜事兒,我大姐姐就怕慢待了姐姐你呢所以特地差我走一趟,問你那日可方便去”

  見周幼吾托腮沉思,薛挽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若是沒空去也是可以的。大家都說宮裏派了女官來教導姐姐宮規禮儀,想必是累得很。”

  她同情地看了眼周幼吾“姐姐都累瘦了。”

  “宮中派了女官來”她怎麼不知道。

  見周幼吾一臉茫然,薛挽桃十分貼心道“姐姐比我聰慧明禮多了,想來學規矩也是又快又好。”

  這倒不是慢不慢,快不快的關係。

  只是她發現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燕觀只每日派人來送東西,卻沒有送女官過來。

  按着禮制,嬪御進宮之前都是該由宮中賜下的女官教導禮儀規矩,以求更好地侍奉天子。

  她答應了薛挽桃那日仍會去,轉過身回去還是在想這個問題。

  今日抽空出來見她的燕觀聽着她這麼問,原本氣勢洶洶想要問她竟又拿了一個如意結來糊弄他的怒火便發不出來了。

  “我讓你進宮,不是爲了叫你當這天下女子的禮儀模本。”

  “那些勞什子規矩,學它做什麼。”

  長身玉立的天子微微俯下身,親了親他日思夜想的小娘子。

  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便學會知足。,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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