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作者:降噪丸子頭
聖旨的明黃之色雖稍稍有些暗淡,可上面的字跡卻仍舊色澤沉着鮮明。

  那是她的郎君最赤誠的真心。

  他那時候說要娶她,並不是一時意氣,也不是隨意的口頭之言,而是在她拒絕之後仍去求了恩旨。

  那時候的他明明可以拿着這道聖旨叫她嫁入秦王府,可他瞧出了她的不願,便從未與她提過這道聖旨。

  可在他心裏,他們早就是夫妻了。

  啪噠一聲,有一滴淚珠將要墜落到聖旨上面。

  周幼吾慌忙往後退了一步,素手拭去臉上的淚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上邊兒的字跡。

  仰成太皇太后慈訓,這是燕觀特地去尋的太皇太后下的旨

  是了,先帝與燕觀父子情緣幾近於無,怎麼會如此好心給他賜婚

  燕觀好容易同中書令等幾位大人商定好了青州地動之後的安撫事宜,這場議政持續了快兩個時辰,老臣們終於滿意了,摸着小鬍子着急忙慌地出宮下達命令去了。

  燕觀剛剛端起霽藍均釉萬字紋茶盞,想喝口茶潤潤喉嚨,便聽得進寶喜氣洋洋地進來了。

  “陛下,娘娘在後殿等着您呢。”

  “媞媞來了”燕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香纂鍾,離衡哥兒讀書的時間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了,他心中雖高興,但還是瞪了進寶一眼,“不是說叫你去接嗎她怎麼還是親自來了”

  進寶看着天子禁不住微微翹起的脣角,故作爲難道“娘娘想見陛下,奴才有什麼辦法呢”

  燕觀聽了果然暗爽,也不再罵他了,只大步往後殿走去。

  那背影頗有些迫不及待。

  進寶公公很得意,若不是他早上吸了一口寒氣鬧得肚子疼,跑了好幾趟茅廁,沒能及時去蓬萊殿傳消息,陛下此刻可就沒有漂亮娘子可以瞧嘍。

  守在殿外的宮人們遠遠地見着一抹杏黃影子過來了,眨眼間便瞧見意氣風發的天子走到面前了。

  宮人們陛下腳下蹬風火輪了

  “怎麼不在裏面伺候”廊下站着的人還不少,婉娘也跟着侍立在一旁,燕觀見了不免有些奇怪,“貴妃一個人在裏邊兒”

  婉娘點了點頭“娘娘在裏邊兒看書呢。”

  燕觀瞭然,媞媞看書時有個習慣,不愛旁邊有人打擾,上回他就是湊上去想討一個吻,還被抓着撓了一頓呢。

  俊美無儔的天子有些悻悻然,進去的時候動靜不免放輕了些。

  卻看見他心心念唸的女郎正坐在榻上安安靜靜地掉眼淚。

  “這是怎麼了”燕觀皺着眉頭大步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半跪下去,這樣的姿勢能叫他更好地拭去她臉上像斷了線般的淚珠。

  人的淚珠明明是鹹的。

  可燕觀偏偏覺得她的眼淚像是黃連上的露珠,輕輕滾落下來,就能叫他瀰漫上濃重的苦澀。

  看着英武郎君眉眼間毫不掩飾的擔憂,周幼吾不知爲何,心頭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卻越來越洶涌,只有靠在他溫熱有力的懷抱裏,她才覺得滿心的委屈和澀意有了突破口。

  “燕觀。”

  她埋在他懷裏,燕觀擁着她,原本的焦急都被懷裏這香馥馥的女郎給繞成了一團柔軟,聽着她叫他,跟着應了一聲。

  周幼吾繼續在他懷裏拱,他身上傳來清冽而莊嚴的龍涎香叫她覺得整顆心都安定下來了“你真是個笨蛋。”

  燕觀滿臉的柔情之色一僵。

  他當即不動聲色地想了一圈,自己最近也沒做什麼虧心事兒啊。

  難不成是昨晚上太過分了

  陛下沉吟,如果媞媞真的因爲這件事

  這般傷心的話看來還是他研學的技術還不夠精妙。

  須得再買些帶色話本子回來纔是。

  周幼吾看着他露在外邊兒的一截脖頸,努力遏制住想要咬一口的衝動,甕聲甕氣道“你求來了賜婚聖旨的事,爲什麼不和我說”

  嗯她是怎麼發現這件事兒的

  看他還在若有所思,周幼吾氣得擰了他一把“你說呀”

  燕觀低低悶哼一聲,嚴肅指責道“這種時候,你須得剋制一些,不能故意撩撥我。”

  周幼吾面無表情地又擰了一把他的屁股。

  陛下這下老實了。

  “雖然你那時候說了,想再考校我一段時日。”燕觀一直嫌棄自己回長安之後臉又養得白皙了些,可週幼吾現在卻覺得有個好處。

  她清晰地瞧見陛下線條冷毅俊美的臉上悄悄浮上了兩朵小紅暈。

  燕觀忽地擡頭望她“我說要娶你,絕非是逞一時之快,亦不是隻爲負責。”

  他求太皇太后賜下恩旨,在出徵前亦去見了她一面。

  他沉默着對那位經歷了三朝的老婦人磕了三個頭,求她庇佑他未過門的妻子。

  那道賜婚聖旨是他的責任,而不是她的束縛。

  周幼吾安靜地看着他,這樣不躲不閃,認真傾聽的姿態叫燕觀生出更多勇氣來。

  可笑的是他在戰場上面對刀光劍影毫不畏懼,但面對着心上人時,再勇猛的武士也會情不自禁地生出怯意。

  他是意氣風發的秦王之時,便學會了在她面前強撐着冷冰冰的模樣,藉以遮擋他自卑與自傲交織着的矛盾內心。

  旁人都怕他,懼他,可唯有在面對心愛的女郎時,燕觀卻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卑微無助的幼年時。

  那時人人皆可欺他,辱他,他那些兄弟姊妹更是高高在上地恥笑他,輕蔑地稱呼他爲哈巴狗。

  若是她知道了這樣高高在上的秦王,之前不過是個小可憐,她心中會如何想

  燕觀回過神來,豐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我是真的想娶你。”

  “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的妻子了。”

  遇見她之前,燕觀並不信命,若是他真的屈服於既定的命運,那他此刻便不會提劍殺敵,而是會在那宮中做一個窩囊廢。

  可是當有那麼一個人出現之後,燕觀忽而便覺得,命中註定,並非一句虛妄之語。

  他承認這一點,並服從於自己的心。

  周幼吾聽了,只覺得心頭酸脹,連眼睛也跟着難過起來,剔透的淚珠成串地順着她細膩如美玉的臉頰墜落。

  燕觀察覺到不對勁,沉默地拭去她又開始掉個不停的淚珠,故意玩笑道,“便是你現在後悔了,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迴應他的是女郎突然湊上來的吻。

  燕觀因着舊時情緒而有些酸澀的心登時就被填滿了。

  在被清甜花香縈繞時,燕觀想,如果他真的是一條哈巴狗。

  他心甘情願,對她搖尾乞憐。

  燕觀爲她理了理天水碧雲錦累珠披風的繫帶,又摸了摸她猶帶着幾分紅暈的臉頰,確認手下觸感暖呼呼的,這才放心“回去叫婉娘她們給你熬一碗紅糖薑湯,再過幾日便是你來癸水的日子了,受了涼氣你又要不舒服。”

  他絮絮叨叨了一通,往日總是不耐煩聽這些的美貌女郎這次卻安安靜靜地聽他說完了,燕觀頓了頓,想要收回放在她臉頰旁的手“好了,快回去罷。”

  周幼吾眷戀地蹭了蹭他的手,溫熱細膩的面頰蹭過他帶着繭意的掌心,動作輕柔,卻叫他在呼嘯寒徹的風中感到一陣火熱“我等你回來。”

  “嗯。”平時總是他主動的多一些,乍

  一逢放在心上的女郎這般溫聲軟語地待他,燕觀反而不好意思了,只得強撐着一副端肅面容,親自送了他心愛的媞媞上了步輦。

  李瀾明明瞧見貴妃的步輦已經遠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可陛下還是站在那裏望着,身姿頎長如松柏,連對着人的情意,也如松柏磐石一般,不可轉移。

  這位貴妃娘娘,可真是好命呢。

  “李瀾。”

  原本癡癡當着望妻石的陛下忽然恢復了正常,李瀾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啊”

  這人怎麼突然變得和進寶一樣笨了

  燕觀有些嫌棄地望他一眼“朕說,你與掖庭、尚宮局那邊擬個章程出來,請長安城中適齡的郎君與女郎進宮赴宴。”

  嘶,女郎便也罷了,怎得還有郎君呢

  難不成陛下

  李瀾陷入沉思。

  “不知陛下可是要採選新人”

  這人比進寶還要蠢。

  進寶就從來不會質疑他對媞媞的真心。

  政務繁忙的天子睨他一眼,大步往前邊兒走去“先帝的幾位公主已經到了適婚的年紀,貴妃作爲她們的阿嫂,自然應當操心他們的婚嫁之事。至於其他人”陛下劍眉微揚,似是有些得意,“帝后和樂,當是天下之幸。叫他們進宮來沾一沾朕與貴妃的喜氣,有何不可”

  李瀾臉上的笑僵了僵,不過還是點頭恭維道“是了,這天底下真是找不到比陛下與娘娘還要恩愛登對的夫妻了。那些未婚的女郎和郎君若是瞧見陛下與娘娘如此琴瑟和諧,定然也會羨慕得緊呢。”

  李瀾今日說了那麼多話,也就這句話好聽些。

  陛下滿意了,陛下又要勤勤懇懇地批摺子了。

  此時努力些,便能早些回去陪媞媞了。

  衡哥兒要比他阿耶早些回來。

  被進寶送回來的小胖郎君一進來就嘟着肉乎乎的臉,瞧着很不高興的樣子。

  周幼吾今日心情波動大得很,見着小胖郎君,心頭母愛更如江水氾濫,連忙將他摟在懷裏揉揉捏捏了好一會,最後在他胖臉蛋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衡哥兒長得真可愛”

  真不愧是她與燕觀的孩子呢。

  衡哥兒被阿孃久違的熱情給融化了,原本的一點生氣就變成了一點點生氣,他羞澀地靠在阿孃香香軟軟的懷裏,小聲控訴道“阿孃沒有給衡哥兒送小點心。”

  衡哥兒擔憂地捧着自己的小胖臉蛋“阿孃,你看,我是不是都被餓瘦了”

  看着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和紅撲撲的胖臉蛋,周幼吾實在瞧不出這孩子哪兒被餓着了。但她想起自己是因爲什麼才忘了去給衡哥兒送點心,又不禁微微笑起來。

  “是阿孃不對,明天就給衡哥兒補上,好嗎”

  周幼吾並不知道該怎樣教養一個孩子,可是她自小就希望阿耶能夠坦誠待她,那樣客氣有餘,親密不足的模式反而叫她覺得自己是被不被阿耶喜歡的孩子。

  因此她從不吝嗇於對衡哥兒表達歉意。

  有時候大人肯痛快認錯,反而會叫孩子們比得到其他補償還要高興。

  長興侯府

  雖說劉氏被周父軟禁在了懿和堂中,但卻沒有做絕,她身邊伺候的人還是可以出入院子的。

  伺候了劉氏三十幾年的嬤嬤正在求趁着旬休從書院回家來的周循光去向周父求情。

  年紀一大把的嬤嬤哭起來還是很叫人覺得不忍的“二郎,你阿孃千錯萬錯,可她待你和二孃的心是最最純粹不過的。如今你阿孃每日躺在牀上,飯都喫不下幾口,藥也不喝。宮裏還派來了女官來教你阿孃規矩,你阿孃養尊處優了十幾年了,哪裏能受這樣的苦啊這日子一長,她

  哪裏還有命可以活二郎,你便去求一求你阿耶,放過你阿孃罷”

  嬤嬤哭得情真意切,可是這位向來好脾氣的周家二郎卻冷冷地扯回了袖子“我早就告誡過阿孃,叫她不要再做蠢事。”

  嬤嬤愣住了。

  “阿孃是真心爲我與頌聲好嗎”周循光想到小時候的他偷聽到的事情,脣邊的笑意不禁帶了幾分嘲弄,“用兒女當盾牌,去掩蓋自己的嫉妒,去爭奪那些原本就不屬於她的東西。這便是她爲人母親的真心嗎”

  “我不會不管她。可也不會去替她向阿耶求情。”周循光沉沉地吐出一口氣,這個因爲長兄鋒芒太過,而時常被衆人忽略的少年此刻的樣子叫嬤嬤覺得很陌生,“嬤嬤快回去罷。”

  嬤嬤不可置信,悲聲道“可是,可是她始終是你與二娘子的親生母親”

  周循光皺起眉頭,正想說什麼,周頌聲卻進來了。

  見她默不作聲地扶起了哭得癱倒在地的嬤嬤,周循光以爲她也要給劉氏求情,眉頭微蹙,不料卻見着她低聲說了幾句什麼,嬤嬤抹着淚,哭都不敢哭了,只能抹着淚回懿和堂去了。

  “阿兄”周頌聲吸了吸鼻子,那日從宮中回來之後她便後悔了,如果不是阿孃一直咄咄逼人,做出那麼多過分的事情,那長兄就不會被逼得搬出府。

  她爲什麼不敢告訴阿姐這件事,不就是因爲心虛嗎

  是以知道自己阿孃被阿耶關起來的時候,周頌聲可恥地發現自己竟然悄悄鬆了口氣,如果這樣能叫阿孃從此之後就消停下來的話該多好。

  阿孃被關了起來,阿耶又突然重病臥牀,周頌聲這幾日忙着照顧周父湯藥,瘦得下巴尖尖,頂着周循光有些嚴厲的眼神,自己也忍不住鼻酸了,甕聲甕氣道“我覺得很對不起阿姐”

  若是劉氏在這兒,便是病得都快死了,怕是要強撐着起來罵這對兒女一句白眼狼。

  “錯了便是錯了。”對於這個向來天真爛漫的妹妹,周循光不欲多說,也不想將劉氏犯蠢,叫阿姐與阿兄與他們割席的壞處明擺着說給她聽,只囑咐道,“阿孃如今,也算是贖罪了。你不能去插手,知不知道”

  他隱隱約約地知道,阿姐快要封后了,又是快臨近年關,在這樣的關頭,天子不會真要了阿孃的命。

  想到鬧到書院門前,想要他出面求京兆尹放了他家妻兒的舅舅,周循光心中便止不住地覺得噁心,他實在不懂,明明有了他與頌聲可以做依靠,爲什麼阿孃還是要養着孃家那羣人,任由他們放肆,甚至冒犯了未來的天子

  周循光嘆了口氣。

  看着好似忽然就成長了許多的阿兄,周頌聲點點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關照着懿和堂的用度,至於旁的,她也實在無能爲力了。

  話說另一頭。

  顧希仙將整理好的書稿放在一個小箱子裏,因着多日熬夜而顯得有些蒼白的秀美小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

  終於寫完了

  守在她房間門口打瞌睡的草果見表姑娘終於出來了,幾乎快要喜極而泣“表姑娘,您可出來了”

  顧希仙不知道草果爲何這麼激動,她不過是閉關了十幾日寫稿罷了。從前在顧府,沒什麼人會注意她,她便是將自己關在房裏幾個月也不見得會有人會來找她。

  草果見着她一雙水靈靈眼睛下明顯的青黑,驚呼一聲“表姑娘,過兩日便是進宮參宴的日子了,您這般呃,憔悴,那怎麼能行呢”

  進宮參宴那豈不是又能見着貴妃了

  顧希仙果斷拎起裝着書稿的小籃子“走,我們逛街去。”

  幾家歡喜幾家愁。

  看着面前文質彬彬的小老頭,周幼

  吾皺着眉一臉抗拒“我不過是吹了吹風不至於要特意請太醫令來罷”

  黃太醫微笑。

  燕觀握着她的手,輕聲哄道“就是尋常把平安脈罷了。按理來說十日便該請上一回的,往日是我忘了這回事兒,你也讓婉娘她們瞞着。這回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逃脫了。”

  被陛下睨了一眼的婉娘、柳芽她們迅速低頭認錯。

  坐在阿耶阿孃中間的衡哥兒愜意地搖晃着小胖腿子,聽着這話笑嘻嘻道“阿孃怕喝苦藥羞羞臉”

  周幼吾狠狠揉了揉他的小卷毛,這才點點頭。

  “好罷。”

  黃太醫立刻麻溜兒地準備好東西,待她將皓腕放在手枕上,他便隔着一層薄薄的絲絹爲她把脈。

  瞧着黃太醫面色越來越嚴肅,之後神色卻越來越放鬆,燕觀心頭一緊“貴妃如何”,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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