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阿孃”朱澤蘭有些不解,“表妹都在屋裏待了快半月了,你都不怕她悶出毛病來啊”
朱母瞪了她這個向來愛咋咋呼呼的女兒一眼。她給女兒取名叫澤蘭,就是想着她能如谷澤幽蘭一般嫺靜高雅,可沒成想,女兒不說話時倒還頗有幾分高門貴女的端華之姿,一說話便暴露出本性了。
“你表妹性子安靜,能待得住。”朱母知道自己這個侄女兒有些事情瞞着自己,可她並不意外,若是真正柔弱的閨閣女兒,哪裏能在親生阿孃去世,自個兒阿耶又是個薄情寡義負心漢的家裏活下來
朱母不討厭有心機的人,她更煩遇見腦子太直的蠢貨。
尤其這個有心機的人還是她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脈,想到她的身世,朱母心中憐意更甚,嘆了口氣又道“希仙性子安靜,待她出來了,你便和她一塊兒上街去逛逛。眼看着又快到年下了,這是她來咱們家過的第一個新歲,你這個做表姐的可得好好帶着她。”
朱澤蘭一聽便很高興,她本就打算拐着表妹上街玩一玩兒的,如今有阿孃發話了,她便能借着這話去阿耶那兒多討要些銀子了。
是以顧希仙才出了院門,便見着一個還扎着雙丫髻的小丫頭歡歡喜喜地迎了上來“表姑娘,大娘子等了您好久呢”
“表姐”顧希仙有些疑惑。
小丫頭認真地點頭“是呀,大娘子叫了奴婢與姐姐在表姑娘您的院子外邊兒等着,方纔見着院子裏動靜起來了,奴婢姐姐便回大娘子院子裏報信去了。留着奴婢在這兒候着您,咱們一塊兒去大娘子院子裏。”
這小丫頭年紀還小,若是有心之人聽到這樣的話,保不準要揣測朱澤蘭是否別有居心。
但顧希仙知道,她姨母一家都是難得的好心人,自然不會將人往壞處想,只笑了笑“正巧我也要去向姨母和表姐請安呢,走罷。”
朱澤蘭見了清秀柔弱的小表妹果然很高興,見着她手裏邊兒挎着一個竹籃子,好奇道“表妹,你這身打扮是照着下凡捉魚的觀音大士穿的嗎”
她的竹籃子裏裝的可不是爲禍人間的魚精,而是能造福人間的話本子。
顧希仙但笑不語。
朱澤蘭略坐了坐就迫不及待地帶着她往外邊兒去,顧希仙有些爲難“還沒給姨母請安呢”
“嗐,阿孃那麼疼你,纔不會見外呢。”這麼些時日沒人陪着她,朱澤蘭早就覺得無聊了,如今好容易等到小表妹願意出門了,朱澤蘭自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走吧走吧鏤金漱玉坊肯定又上了許多新款式,再過不久就是年下了,到時候出來買首飾的小娘子肯定多得很再不早些去買肯定搶不過她們。”
見着她興致高,顧希仙也不好說什麼,但見着一進了鏤金漱玉坊便眼睛發光,走不動道的表姐,顧希仙有些頭痛,只得小聲同她說了自己去外邊兒瞧瞧。
被一排金光閃閃的美麗首飾閃暈了頭的朱澤蘭點點頭,不過好歹還是將表妹放在了心上,不忘扭過頭吩咐她記得帶好草果,別走丟了。
雖說她說完就急吼吼地繼續擠進人堆裏挑首飾了,但顧希仙還是爲這樣直白而不矯飾的關心而感到愉悅。
草果跟着表姑娘左扭右扭,好容易到了一家小巷子,她擡頭看了看那小鋪子前搖搖晃晃,很難不叫人懷疑即刻就要掉下來砸人腦袋的招牌。
上面寫着綠江書局。
長安城裏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一間書局
草果疑惑道“表姑娘,咱們來這兒幹什麼呀。”她怕初來長安城不久的表姑娘被人騙了,於是道,“您要是想看書的話,奴婢帶您去
雲澤書局罷長安城裏的小娘子都愛去那兒買話本子呢。”
顧希仙看着那門頭都做得破破爛爛的綠江書局,脣邊的笑意含了些懷念“不必了,我就是要去這裏。”說完,又轉頭吩咐四處張望,一臉緊張的草果,“你便在這兒等着我罷,我一會兒就出來。”
“欸,欸,表姑娘”草果見她頭也不回地進了那件瞧着十分窮酸的書局,心下焦急,又不敢大聲疾呼,只得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等着她。
好在表姑娘沒多久就出來了,草果對着這樣幽靜的小巷子總存着一陣莫名的恐懼,見她好好兒地朝自己走過來,鬆了口氣便拉着她的胳膊往更熱鬧的街上走。
也不知道表姑娘怎麼找到了這樣的地方。
她們剛剛走出書局,便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顧希仙與草果驚訝地望去,一羣佩刀兵士來勢洶洶地包圍了綠江書局。
“有人舉報這綠江書局暗地裏出售不良性質的書籍。”那爲首的將士嚴厲地掃了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她們身上,“你們來這裏做什麼”
草果都快被嚇哭了,顧希仙倒是鎮定“閒逛中無意發現了這件書局,進來瞧瞧罷了。”
“是嗎”兵士的目光很是含了幾分疑惑,看着顧希仙臂彎里正挎着一個竹籃子,語氣又瞬間凌厲起來,“你那竹籃子裏裝的是什麼交出來”
顧希仙面色如常地遞了過去,那兵士接過去實實在在地翻了半天,裏面除了一塊兒布之外什麼也沒有,只得粗聲粗氣道“行了,沒事兒就別在這地方瞎逛快回去罷”
“是,是”草果見着這羣凶神惡煞的兵士就覺得害怕,聽了這話連忙帶着顧希仙就往外走,也沒忘記從兵士手裏接過竹籃子。
“等等”
另一個領頭模樣的兵士接過竹籃子,掂了掂,皺眉道“僅僅是一個竹籃子,會這般重”
顧希仙心中一跳,正想說什麼,卻聽得巷子外的青石板上踏踏響起一陣馬蹄聲。
“雲麾將軍”兵士們見狀連忙出聲叫人,“您怎得來這兒了”
“剛從京郊大營回來。”若不是餘光瞥見一羣兵士聚集在這小巷子裏,他也不會注意到這主僕倆也在這兒。
周言之目光掃過那對主僕,那小丫頭早就嚇得花容失色了,那穿着茶綠色忍冬紋羅裙的小娘子外邊兒只虛虛攏着一件薄薄的披風,不知是因爲寒瑟的秋風,還是那羣咄咄逼人的兵士,她的面色有些微的蒼白,望向他的眼神卻仍如往昔。
淡漠,甚至還帶有一點牴觸。
周言之微微揚了揚下巴“這是怎麼回事兒”
爲首的兵士忙將此事說了。
“這是我世交伯父家的小娘子,想來許是閒逛時走錯了地方。”周言之面不改色,“草果,扶着你家娘子歸家去罷。”
終於能走了
草果顫顫巍巍地從兵士手中接過了竹籃子,又對着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周言之道了聲謝,便拉着她家表姑娘疾步走了。
倒是顧希仙,回頭疑惑又暗含戒備地望了周言之一眼。
他怎麼會記得自己身邊女使的名字
貴妃脈象如何
見天子平靜面容下隱隱流淌着的焦急之色,柳芽與花萼她們對視一眼,心中緩緩浮起一個想法,莫不是
黃太醫收回手,笑道“娘娘脈象從容和緩,節律均勻,陛下無需擔心。”
柳芽與花萼互相對了個眼神,稍稍有些失望,她們原想着能迎來一個玉雪精緻的小公主,哎呀,到那時她們真恨不得每日十二個時辰都守着小公主。
再不行,來一個像衡哥兒這樣活潑可愛的小皇子也好呀。
周
幼吾倒是悄悄鬆了口氣,她就說嘛,她身子好着呢,這下可就不用喝苦藥了。
衡哥兒看着大人們各不相同的臉色,天真道“阿孃身子壯壯,不用喝苦苦的藥啦,爲什麼柳芽姐姐和花萼姐姐看起來不高興呢”
他這一番童言童語叫大家的目光都往那兩人身上飄。
柳芽與花萼頓覺冤枉,可又不敢說出心中的真實想法,只得呵呵一笑“雖說娘娘鳳體康健,但奴婢想着,還是得喝一碗薑湯驅驅寒。”
這話說得在理。
陛下點了點頭,又握住了聽到喝薑湯便不太樂意的貴妃那隻柔滑細膩的手“多盛幾碗來罷,我與衡哥兒陪你一塊兒喝。”
這下苦着臉的人又多了一個衡哥兒。
用完晚膳之後,燕觀藉口要去含元殿同大臣議事,讓娘倆先睡下,自個兒披着一身寒露去了含元殿。
“說罷,貴妃的身子到底如何”
天子的聲音被嫋嫋騰起的香霧氤氳開來,不比平時冷厲,反倒多了幾分疲色。
黃太醫整了整心神,恭敬道“回陛下,娘娘年輕,按道理說身體底子該是很好的。可臣方纔把脈時,發現娘娘略有些脈身不振,想來應該是當年早產,之後又未曾好生調養所致。”
說完,他便老老實實地躬下腰去,不敢去看陛下此刻的神色。
半晌,寂靜的含元殿中才響起天子的聲音。
“如今調養,可還來得及”
黃太醫連忙直起痠疼的老腰,嚴肅道“這是自然。臣方纔也說了,貴妃娘娘如今正值芳年,體內精氣未泄,只要喝上一段時日的藥調養,想來不日便能使得鳳體康和,再無病虞。”
“那便好。”燕觀緊緊繃着的下頜此刻終於鬆緩了些,可隨即又想到什麼,有些遲疑地問,“貴妃此時,是否不適合再孕育子嗣”
黃太醫想也不想地便點頭“娘娘先前生產時吃了大苦頭,如今纔將將過了三年,體內元氣尚未完全恢復。若是此時再度有孕,一是不利於娘娘調養鳳體,二來,腹中的孩兒亦有可能因着母體孱弱,而有先天不足之虞。”
燕觀的手不自覺地撫上那個杏黃瓔珞,雖然周幼吾說再給他親自做幾個新的瓔珞換着帶,可他還是不願將這個舊的瓔珞收到匣子裏。
將它帶在身邊,就像是媞媞也在他身邊一樣,這樣的認知會叫他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常年執劍握繮而磨出淡淡繭意的手輕輕摩挲着杏黃瓔珞下那枚小小的如意結,動作輕柔,說出的話也十分雲淡風輕“既如此,朕還有一件事要囑託黃太醫。”
黃太醫誠惶誠恐地又躬下腰去“臣不敢當。陛下請講。”
“好好調養貴妃的身子。”
黃太醫點頭“這是自然。”
“再有。”燕觀頓了頓,“給朕開一副避子的藥方。”
黃太醫點頭“這有何難”
等等
他愕然地瞪大眼,也不顧痠疼的老腰了,撲通一下便跪了下去,顫音道“陛下,不可,這萬萬不可呀您是天子,怎麼,怎麼能”
燕觀本人倒是很平靜,聲音淡得像是山谷間縱掠的風,明明沒有含着什麼明顯的情緒,卻叫黃太醫渾身一寒,垂下頭不敢再講話了。
“是藥三分毒,朕不喝,難不成叫貴妃喝”
她明明是那樣愛嬌怕苦的一個人,之後卻要爲着當年早產虧空了身子的事兒不得不喝藥調養身子。
她本可以不用經受這些哭的。
燕觀閉了閉眼,都是因爲他。
若是此時還要叫媞媞飲下避子藥,那他實在枉爲人。
被天子警告了一番的黃太醫苦着臉退下去了,
燕觀獨自在含元殿中坐了一會兒,再出去時,已是月上中天。
在殿外守着的進寶忙搓了搓手“陛下,奴才還以爲您今晚就要歇在含元殿了呢。”
燕觀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怕我這麼晚回去,會擾了貴妃歇息罷”
進寶矜持地抿出了一個笑容,自個兒好歹被貴妃養了三年,如今知道了他的恩人就是貴妃,可不得多爲她着想嗎
想到這裏,進寶就忍不住操心“陛下,您什麼時候才能立貴妃娘娘爲中宮皇后呀哎喲您是不知道,我只是往宮人堆兒裏過了過,就聽見她們在押寶您今後會迎哪位大人家的女兒進宮做寵妃早早把娘娘皇后的名頭確定下來,便是後邊兒來再多人,娘娘也不怕了。”
“她就不怕了”燕觀輕輕重複了一聲。
“是呀。”進寶想當然地回答,他自小便跟着燕觀在這大明宮中行走,見多了先帝的女人們明爭暗奪地博帝寵,博皇嗣,博榮位還是當時的徐皇后穩坐鳳椅,雖說她前幾年害了急病薨逝,可進寶還是覺得,徐皇后纔是先帝后宮裏最風光的那個女人。
有了正妻的名位,任憑後邊兒的那些女人再怎麼折騰,也不過是妾。
要叫娘娘安心,那沒有什麼比給她中宮之位還好的承諾了。
進寶如是想着。
見燕觀步履未停,臉色比耳畔呼嘯而過的風還要沉,進寶努力跟上他的同時,不免有些惴惴“陛下您不會還不打算給娘娘名位罷”
他不給,那尚工局那幾百號繡娘夜以繼日地縫製的禕衣是要給誰穿的
燕觀橫了進寶一眼,有些暗怒,可是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些事。
連進寶這樣跟了他將近二十年的老人都不知道他心中真正所想,他又怎麼能期盼外邊兒那羣蠢貨能明白他對媞媞的心意呢
還是直截了當地頒發旨意來得清楚。
周幼吾睡得迷迷糊糊,忽地身邊兒靠來了一個熱乎乎的人。
是她的小胖郎君溜進來了嗎
周幼吾蹭了蹭,手一動就抓住了那頭猶帶着些溼氣的捲毛。
她便安心下來,原來是大卷毛郎君回來了。
看着她在自己懷裏安然恬睡的模樣,燕觀的手不自覺地移到她腹部的位置,隨即眉頭便擰了起來,饒是在這樣暖意融融的雲錦被窩裏,她肚子摸着仍是冰冰的。
看來得叫黃太醫斟酌着再調配下藥方。
燕觀愛憐地在懷中如幽靜曇花般清豔的女郎額頭上留下一個吻,睡得正香的人卻被他一會兒摸肚子一會兒親額頭的動作擾得不耐煩了,忽地一個巴掌過去。
燕觀頓時老實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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