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前來宣旨的內侍,朱澤蘭看着那張明黃聖旨,嘴巴大得幾乎都可以塞進一個雞蛋進去“周言之那可是周言之呀”朱澤蘭握着表妹細弱的肩大力搖晃,“咱們居然能與皇后家攀上親戚了”
“不可胡說。”朱母瞪了朱澤蘭一眼,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一張秀麗清純的小臉上全無新嫁娘的羞澀與喜意,反倒顯得十分平靜。
朱母想起昨日的宮宴,皇后離席之後雖過了會兒又回來了,可瞧着明顯神情不太對。還特地叫了身邊的宮人來同她解釋希仙無意間弄髒了衣裳,正巧碰見皇后身邊的宮人,便帶着她下去換了身衣裳纔來赴宴。
畢竟在宮中,衣帶污漬面君都是大罪。
“希仙,你”朱母看着顧希仙,“你自個兒可中意這門親事”
顧希仙這時候才微微笑起來,細緻的小臉上噙着如往常般帶着些小心翼翼的羞赧,她輕輕挽住朱母的手,柔聲道“姨母不要擔心,我會過得很好的。”
無論周言之是出於責任,又或者是真的如他所說,要找一個給他省事兒,又能幫着操持中饋,能名正言順地以命婦之身多去宮中探望皇后阿妹的妻子顧希仙既然答應了他,此刻便不會鬱鬱寡歡,沒事兒給自己找罪受作甚
朱母看着她依戀地靠着自己,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個聰明孩子。只一點。”
顧希仙乖乖擡頭聽訓。
“咱們都是你的孃家人。我、你姨父、你澤蘭表姐與澤柏表兄,都是將你當作再親近不過的家人看待的。”朱母慈愛地摸了摸小娘子軟軟的髮髻,那樣溫柔而暖和的觸感恍惚間叫顧希仙想起阿孃還在時,她也總是這樣細細撫摸着她的面頰,嘴裏還會哼唱着長安城的童謠哄她入睡。
朱母看着顧希仙眼睛紅了一圈兒,又溫聲道“受了什麼委屈一定要回來同我說,知不知道便是他周家再權勢滔天,咱們也不怕他。”
朱澤蘭也跟着攬住她一邊肩膀,笑道“就是咱們希仙這麼可人疼,那周言之若是不珍惜你,我一定拿着大棒子就打上他們家門去”
顧希仙被她們的話弄得又想哭又想笑,最後只能靠在朱母肩頭,似乎是在對她們說,又似乎是在對自己說“我一定會過得很好,很好的。”
周言之需要一個能爲他做事的妻子,她既不用付出真心,又能找到一個庇護她的地方。
再說,今後還能常常見到皇后呢。
想到這裏,顧希仙臉上的笑意總算多了起來。
“阿兄。”周幼吾遠遠便瞧見周言之過來了,不得不說,阿兄生得很是俊俏呢,穿上這一身銀白盔甲配硃紅披風,更顯得英朗似松柏,冷着臉看人的時候別有一種迷人風采。
周幼吾看着看着不禁感慨,怪不得寫話本子的先生們近來都喜歡寫各種王爵世子x柔弱女郎的題材呢。
瞧瞧阿兄與未來阿嫂,哎呀,真是登對極了。
下回再叫柳芽去淘買些這種題材的話本子罷。
看着原本還在專心和他下棋的媞媞轉眼間便要笑着去迎周言之,那手自然地攀上了周言之的胳膊,燕觀的眉心皺得死緊,上前幾步將人給撈了回來“你阿兄都要成親了,媞媞別叫你未來阿嫂喫醋。”
周幼吾一聽,是這麼個道理,便放開了阿兄的手,又同他絮絮說了下聘六禮的事兒,務必要叫顧希仙知道他娶妻的誠意纔是。
周言之先是往燕觀身上冷冷丟了個眼刀子,別以爲他不知道這廝心中在想什麼。
親阿兄的醋都要喫,這廝上一世莫不是在醋裏泡髮長大的
周幼吾說了一通,見周言之只是點頭,不禁有些急了“阿兄怎麼想的可與阿耶說過了嗎”
周言之將飛撲過來的小胖郎君抱了起來,若無其事道“聖旨已然下達,阿耶自然聽說了。”
從外人口中得知長子即將成親的事兒,和長子親自同他商定婚事,這能一樣嗎
“你知道的,我不耐煩與他說那些。”周言之一句話堵住了阿妹的嘴,周父不知是否是因爲病中之人常多思的緣故,這段時日常常叫人送東西去他新住下的府邸,又是叫忠叔傳口信,想要見他。
周言之雖不耐煩見他,可忠叔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要兩處來回跑地給他們送信兒,周言之自是不落忍,抽了些時間便回去了幾趟。
說的無非還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
面對這樣遲來的歉意與父愛,周言之沒覺得受寵若驚,只覺得厭煩。
“不說那些糟心事兒了。”周言之可不想周幼吾心軟之下便要給周父他們什麼好處,如今他既搬出來住了,便就沒打算回長興侯府舉辦婚儀。顧希仙本身對他便無甚情意可言,若是叫她住進長興侯府,少不得要去侍奉明面上的婆母劉氏。
那他這是結親還是結仇呢
周幼吾聽了有些不高興,微微睜大了眼睛“阿兄,你怎麼能將成婚這樣的大事兒當成糟心事呢”之後她又憂心忡忡道,“你不會真的只是出於責任纔想娶希仙罷”
霎那間許多諸如夫郎冷淡,成日不歸家,新婦只能以淚洗面,還要受僕下冷嘲熱諷,最後心灰意冷的經典話本子橋段在她腦海中快速閃過。
“阿兄。”周幼吾昳麗精緻的眉眼中帶了些不贊同,“既然你決心要娶一個人,那當然要好好待她纔是。”
看周言之被還沒他肩膀高的柔弱女郎訓斥得擡不起頭來的燕觀心中暗爽,但面上還是一本正經道“是了,這夫妻間最重要的便是一個全心全意,瞧我與媞媞便知道,唯有待彼此以至誠之心,才能成爲恩愛夫妻。”
可算被他逮到機會秀了。
燕觀很得意。
周言之
“我記着京郊大營還有些事兒等着我去處理,便先走了。”周言之揉了揉外甥的小卷毛腦袋,又意味深長地睨了燕觀一眼,“陛下近日勤於政務,人卻愈發圓潤了。想來是媞媞賢惠,日日督促陛下喝補湯的緣故。”
其實周幼吾就往含元殿送過一次參雞湯,可架不住燕觀那張嘴總要在與許多大臣議完政事之後不經意地提一嘴。
在衆臣一片帝后和諧,乃是大周之幸的祝賀聲中,周言之似笑非笑“可是陛下覺着身子有些虛其實喝補湯只是治標,不可治本。唯有勤於鍛鍊,方可叫身子強壯。”
衡哥兒聽得很擔心阿耶“阿耶,你身子爲什麼會噓噓”
這傻孩子。
見周遭的宮人已經懂事地垂下首,又默默地往後邊兒退了幾步,確保自己再聽不清主子們說的話,才肯放心地露出一絲震驚的笑意來。
國舅爺這是說陛下不行的意思
周言之點到即止,對着燕觀行了個禮,又在他快要拔劍砍人的目光中撩了撩皇后娘娘圓潤耳垂上墜着的赤紅珊瑚珠“走了。”
衡哥兒依依不捨地對着他揮手“舅舅多來找衡哥兒玩兒呀”
周言之捏了一把他的小胖臉,心中嘀咕着今後若是他有了孩子,可不能像衡哥兒這般肉乎,他一定狠不下心管教了。
不過雖然有燕觀的血脈拖了後腿,但是周言之對着阿妹好容易養得白白胖胖的捲毛小郎君還是打心底裏疼愛的“下次給你帶糖人兒。”
衡哥兒咧嘴一笑,趁勢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很大很大的那個麒麟
糖人兒噢”
周言之不搭理他,轉身走了。
燕觀因着風評被害一事非常生氣,見周幼吾還在捂嘴笑,忍不住臉更黑了“你也覺得他說得對”
“那自然沒有。”周幼吾熟練地開始給大卷毛郎君順毛,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的九郎舉世無雙,旁人都比不上你”
燕觀輕輕哼了一聲,但心裏邊兒對着心上人的恭維十分受用,正想矜持地叫她再誇幾句,便看見衡哥兒皺着眉頭捂着肚子。
“阿孃,衡哥兒想去噓噓。”
衡哥兒是有自己專用的小恭桶的,見他有些急,周幼吾便也沒叫柳芽她們出來,準備自個兒送他過去。
小胖郎君被阿孃牽着手往淨房走的時候,還記得方纔舅舅說阿耶也要噓噓的事情,不由得轉過頭熱情招呼他“阿耶也要噓噓嗎一起呀”
燕觀拂袖而去“你自己去罷”
周言之與顧希仙的婚期定在了一月初八。
“這日子是不是有些倉促了”周幼吾想着阿兄給自己帶回來的那幾十箱籠的首飾,又執筆在紙上添了些東西。
柳芽見狀,一面給她奉上了盞新茶,一面笑道“世子爺年紀亦不小了,之後成了家,便不用娘子多加憂心了。”
密密匝匝的眼睫在她羊脂暖玉般的面頰上投下一片陰影,這樣垂眸認真寫字的娘子瞧着可真是嫺靜又美好。
柳芽不由得看呆了。
周幼吾小心翼翼地收了筆,又點了點紙上她選好的那些禮物,確認沒錯,這才舒了一口氣,嗔怪道“柳芽你是不是存心打趣我呢明明是阿兄操心我多一些。”
“你別瞧阿兄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他可喜歡給別人拿主意了。”周幼吾捏了一個姜香梅子喫,酸甜可口的梅子入口便叫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但是希仙呢,看着柔弱,但是心裏邊兒又是個有主意的。這兩個人湊在一塊兒呀”
花萼適時地湊上來“夫妻之間總是你來我往,互相中補的嘛。依奴婢看,世子爺與世子夫人就配得很呢。”
柳芽瞪她一眼“我何時說過世子爺和世子夫人不匹配了”
花萼不甘示弱地投過去一個兇狠的眼神“你話裏明明就是那個意思”
看着兩人又開始吵吵起來,周幼吾有些哭笑不得,正想叫她們拿着單子去庫房點一點東西,卻聽見廊下有人通傳。
說是長榮公主燕翎求見皇后。
懿和堂
從前多的是女使婆子湊上來討巧做活兒的正院此時破敗了不少,許是缺少人氣滋養,明明擺設與從前並無差別,可週頌聲就是覺得這裏荒涼了許多。
可又能怪得了誰
周頌聲嘆了口氣,照例將自己買來的補藥放下,看着臥在牀上不言不語的劉氏,張嘴想說什麼,後來還是沒開口。
正準備轉身離開時,劉氏卻主動開了口“你長兄,是不是要成親了”
阿孃如何得知的
守在牀邊的老嬤嬤連忙低下頭去。
劉氏見女兒的臉色不好,笑出了聲“你以爲我是怎麼知道的你那位好阿姐,派來教訓我的嬤嬤說若不是皇后與長興侯世子接二連三地辦喜事,哪裏會容我活這麼久”
說到這裏,她原本平靜的眼神陡然陰毒起來“聲姐兒聲姐兒我便是再對不起旁人,但從未短過你什麼,你便忍心看着別人這般作踐你阿孃我嗎”
見周頌聲不說話,她費勁兒地支起身子來,聲音如同破敗的風箱般難聽“任憑他周言之眼光再怎麼好,還不是隻能娶個破落戶的女兒嗤,江南六品小官的女兒,放在我二郎身邊提鞋都不配,就他呵。
”
說完,她又承受不住一般瘋狂咳嗽起來,老嬤嬤連忙倒了茶水給她喝下,對着面無表情的周頌聲哀聲求道“夫人好歹是世子爺名義上的母親,世子爺成婚,夫人再怎麼也要出席的。要不然,要不然叫長安城中其他貴人怎麼想呢”
如今已經進入了十二月,屋子裏雖然用了炭盆取暖,可週頌聲看着她的阿孃這般做派,渾身仍然冰冷“你從前這般對待阿姐與阿兄如今還想着藉着她們的勢出去嗎”
劉氏不以爲意“有何不可只要我一日是這長興侯府的主母,那他們爲着孝道,就一日不能同我撕破臉皮就算我在這兒苟延殘喘,也是他們的母親”
看着那個形銷骨立,面容枯黃的女人,周頌聲幾乎快想不起自己阿孃從前華豔貴氣,人人稱羨的模樣了。
“頌聲”
周頌聲驚了驚,隨着來聲的方向看過去,她的二兄周循光正冷着臉站在門口。
“我同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來這裏。”
他這個妹妹活潑天真又心軟,瞧着阿孃這副癲狂模樣雖然傷心,但難保心中不會被她動搖,對阿姐和阿兄生出什麼怨恨之心來。
周頌聲低下頭“我沒辦法不管阿孃”
這也是她越來越不敢去見阿姐的原因,她一面喜歡阿姐,忍不住地想要去親近她,可是從前那些被她刻意忽視的,由她親阿孃帶給阿姐的痛苦又叫她生出退怯之心。
有罪之人的女兒,該如何判定她是有罪還是無罪
“二郎,二郎”劉氏見了他,激動地叫了起來,“你們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孩子啊怎麼能幫着外人來害我呢,啊二郎,我做的這些都是爲了你能獲得世子之位,都是爲了能叫聲姐兒能嫁個好人家,不要受我之前受過的苦啊”
又來這一套了。
周循光緊緊拉住妹妹的手,望着那個形容枯敗的女人,目光中隱含沉痛“你愛我們,爲什麼還要拿我們當作你謀利的盾牌”
“阿孃,你與阿姐長兄的親生母親年齡相當,爲什麼卻待字閨中數年,等到她因病去世之後才嫁入侯府”
周循光看着臉色大變的女人,嘴角勾起一個不知道是嘲諷還是悲涼的笑“你給了那個媒婆一大筆銀子,叫她向阿耶推薦你小門小戶,懂事體貼,這些不都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嗎怎麼到頭來又要因着這些事怨怪他人”
劉氏本就難看的面色瞬間變得蒼白“二郎是怎麼知道的,他是你是你對不對”
眼看着被她廝打得忍不住哭出聲的老嬤嬤,周循光閉了閉眼“你自以爲得意,多有提攜孃家人。可這些閒話,正是你的那些孃家人說出來的。”
原本還撐着一口氣打罵老嬤嬤的劉氏身形一頓,整個人頓時被抽去了最後一絲精氣般,軟軟癱到在牀上“不,不會的”
她明明是整個家族的榮耀從五品小官家裏出來的女郎,能坐到侯夫人這個位子上,分明是光宗耀祖的事兒
她的那些親戚無不對她恭恭敬敬,就等着她從手指縫裏漏出一點半點,便能歡天喜地地拿回足夠全家人半年幾月的嚼用。
到頭來,她的兒子卻說,是這些人出賣了她
“我與頌聲承了你的生恩。便不會不管你。”周循光立在門口,昏暗的天光投在他年輕俊秀的臉上,無端給他平靜的神色間增添了幾分陰翳,“可也僅此而已。”
“保重,阿孃。”
見她辛辛苦苦半輩子養成的兩個孩子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方纔還一臉不可置信的劉氏頓時又急了,慌忙間想要下牀去追他們,卻只能狼狽地摔倒在地上“聲姐兒二郎不我是你們的阿孃啊我好不容易嫁進了侯府,我用攢了十
幾年的體己銀子換來的這個機會我怎麼能甘心不去爭,不去搶”
被她打得身上痠痛的老嬤嬤抹了抹眼淚,還是過去扶起她“夫人二郎與二娘子長大了,您,您不能強求他們啊。”
劉氏正想斥罵老嬤嬤懂個什麼,門口卻又進來一人。
高嬤嬤冷着臉看着形容狼狽的劉氏“夫人,學了這麼些時日的規矩,怎得還是學不會呢”
啪的一聲。
是戒尺打在皮肉上的聲音。
劉氏痛得一哆嗦,高嬤嬤卻毫不留情地又揮尺打了四下,打完了才緩緩道“請夫人跪好,奴婢又要給您講規矩了。”
燕翎仰着下巴進了殿,這樣鼻孔朝天式的動作旁人做了都怕醜,唯獨放在一臉神氣之色的燕翎身上,倒是叫人生不出厭惡之心。
周幼吾手裏揣着一個芙蓉鏤花彩繡套裝着的暖爐“公主今日怎麼有空來找本宮說話”
許是近日心情好,她被滋養得愈發雍容美麗的臉上帶着融融笑意,說話聲音亦很柔和。
她高坐在鳳位之上,如今大冷的天兒,百花凋零,她烏鴉鴉的雲髻上仍簪着一朵嬌豔欲滴的牡丹。
燕翎看着看着,心裏邊兒就忍不住泛酸起來。
桐娘看着,嘆了口氣,知道自家公主又開始犯糊塗了,只好上前一步,行禮道“皇后娘娘容稟。”
這是有正事兒
周幼吾點了點頭,桐娘便將公主昨日發生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公主的意思是,陶大人家的女兒,因着嫉妒顧家女郎得了本宮的青眼,誤以爲本宮要舉薦她入宮爲妃這才推她下水”周幼吾聽完之後覺得很不可思議,“可是公主昨日並沒有離席,又是怎麼看到的呢”
她怎麼知道自己沒有離席。
哈她果然有在偷偷關注自己
燕翎頓時將身板挺得更直了些,洋洋得意道“本公主聰慧,哪裏是你們這等蠢唔。”
桐娘面不改色地擰了她一把“殿下,娘娘面前,不可放肆。”
燕翎自覺在周幼吾這個慣會玩弄人心的狐狸精皇后面前被桐娘拿捏了很丟人,還想再鬧。
桐娘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想想陳小郎和仇小郎。”
這是她新被桐娘抓起來作人質的兩個小情人兒。
燕翎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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