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今天又是他不用去上書房,但是阿耶要去和那羣叔叔伯伯說好多話的日子
周幼吾躺在五屏風式羅漢牀上,閒閒地往嘴裏塞着奶酥,看着一大早便和閃電一塊兒瘋狂玩球的衡哥兒,還有些疑惑,衡哥兒這麼活潑好動,是隨了誰
阿兄可是說她從小便這般安靜,不像其他府上的小娘子那般嘰嘰喳喳地愛吵鬧。
那應當是隨了燕觀。
周幼吾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快到除夕年節了,不過近日以來的天氣倒是很晴朗,暖融融的天光透過輕薄的雲紗照到她身上,溫暖卻不刺眼,叫她有些昏昏欲睡。
婉娘端着剛剛煎好的湯藥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周幼吾一邊兒睡眼惺忪,一邊兒還要堅持往嘴裏塞東西的樣子。
她現在總算知道小殿下像誰了。
其實她之前看娘娘一邊兒讀話本子一邊兒啃糕餅的樣子就該想到了的。
婉娘輕輕笑了笑,將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娘娘喫多了甜的,正好喝碗湯藥緩一緩。”
原本想過來撒個嬌討些奶酥喫的衡哥兒聽了這話頓時驚恐地停在原地,隨即扭着身子飛快跑遠了
喫多了甜甜糕餅就要喝藥嗎
婉娘姑姑真是越來越可怕了
抽空回了個頭,見阿孃還乖乖真的喝下去的衡哥兒跑得更帶勁兒了。
“娘娘,再過一個時辰肅國公夫人她們便要到了。”婉娘收好碗,看着她懶懶散散地臥在羅漢牀上,輕聲道,“可要奴婢將小殿下帶去芙蓉園那邊兒”
周幼吾直起身子,立後大典之後她着實過了一段懶散的日子,暖融融的冬日天光下她整個人似乎都像鍍上了一層光暈,柔白無瑕的面頰上浮現出淺淺的自然暈紅,便是這樣不施粉黛也是極美的。
周幼吾略略算了算,今兒是阿兄休沐的日子,她想將小胖郎君丟給他舅舅帶一日,可又擔心他若是要去找希仙,這小胖郎君杵在那兒豈不是礙事
渾然不覺自己被阿孃戳上了礙事標籤的衡哥兒還在快樂地玩球,一頭栗色小卷毛在融融天光下閃着溫暖的光芒,周幼吾看着便笑了“去給阿兄傳個信兒罷,他今兒若是有空便帶衡哥兒出去逛一逛。”
希仙是個羞怯內斂的小娘子,自家阿兄表面上是開竅了,可內裏還是一個不解風情的臭狗。
叫衡哥兒這樣話多又愛湊熱鬧的小胖郎君跟着一塊兒說不定有些奇效呢。
突然得知今天可以被舅舅帶着出去玩兒的小胖郎君頓時兩眼放光,也不要旁人動手,自個兒哼哧哼哧地收拾好了一個小包袱,又過去湊在正在梳妝的周幼吾旁邊膩歪。
說的無非是好愛阿孃、阿孃真好看這類話。
周幼吾低下頭揉了揉他暖呼呼的小胖臉,叮囑道“今天和舅舅一塊兒出去玩要乖知不知道”
衡哥兒這話阿孃之前就說過好多遍,他肯定會乖啦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樣。
見阿孃在他耳邊嘀嘀咕咕了許多,衡哥兒忍着癢癢耳朵,認真地聽完了,對着有些擔心的周幼吾自信點頭“阿孃放心,衡哥兒會好好撮合舅舅和未來舅媽的”
他從哪兒知道的撮合這個詞
小胖郎君理直氣壯“從阿孃的話本子裏知道的呀”
說完他就開始複述起那個故事來,周幼吾聽得心緒頗爲複雜,這臭小子,腦袋瓜子可真聰明。
被阿孃獎勵了一個親親的衡哥兒愈發堅定了要讓舅舅和未來舅媽成功牽手的決心。
周幼吾覺得他那張喜慶的小胖臉上就差一個媒婆痣了。
周言之在宮門口等着衡哥兒,衡哥兒依依不捨地和阿孃還有好朋友閃電告別。
被拋下的閃電不高興得來尾巴都垂下來了。
衡哥兒喫力地環住它毛茸茸的脖頸,小聲道“我叫舅舅多給我買一點好喫的,冰糖葫蘆、三不沾、吸溜到時候也給你喫,好嗎”
閃電拱了拱他,差些被拱得甩個屁股墩兒的小胖郎君自以爲哄好了它,便高高興興去牽周幼吾的手“阿孃阿孃,衡哥兒要走了喲。”
周幼吾看他雙眼亮晶晶的可愛模樣,心中好笑,順着他的心意彎下腰去“阿孃會想衡哥兒的,衡哥兒會想我嗎”
心願達成的小胖郎君飛快點頭“還會給阿孃帶好多好多好喫的”
他只是幫阿孃試一試味道怎麼樣,好喫再給阿孃帶,不好喫的當然是讓衡哥兒解決啦。
周幼吾立刻虎下臉“不許喫太多知不知道不然我便叫好多小蟲子鑽進你的牙裏。”
被威脅到了的小胖郎君驚恐地捂着小胖臉,揹着小包袱快步走了。
這是周幼吾被立爲皇后之後第一次招待命婦女眷,花萼她們都卯足了勁兒打扮她,看着她們嚴肅地擺了一排珠冠出來,問她喜歡哪一頂。
周幼吾光是看着就覺得脖頸會被壓得好痛。
婉娘見面若芙蓉的美貌女郎蹙着眉頭,似乎不太情願的模樣,笑了笑,柔聲說了什麼,便見周幼吾眼睛亮起,很快便點了頭。
今兒皇后在綾琦殿招待諸位宗婦女眷。
肅國公夫人先頭因爲太急着將自家小娘子塞進宮裏去,此時還有些心虛。
這之後看着陛下費盡心思立那周氏女爲後,又是搬出先帝的名頭,又是耗費無數金銀辦了一場婚宴
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繼先帝那個爲老不尊的色老頭之後,他們老燕家居然出了個情種。
可真是叫人意外。
既然事實如此,她自然不可能違逆天子的意思,自家老頭子還要討口子呢。
思來想去,肅國公夫人便格外積極熱情地準備起了進宮給皇后請安的事兒。
她那妯娌見了還說風涼話“大嫂,瓶兒都沒機會入宮了,你還捧皇后做什麼若是叫瓶兒知道了,她心裏得多難受呀。”
肅國公夫人理都不理她,叮囑好女使裝好禮物,這才施施然道“怎麼,二弟妹也想進宮那找我這個當大嫂的可沒用,得叫二弟自個兒上進纔是。”
肅國公府的老太爺就兩個兒子,嫡出的那個英武悍勇,庶出的兒子則是繡花枕頭,老太爺見了便也歇了扶持他的心,也沒給個官職,只叫做個富貴閒人。
夫郎既無官職在身,自然不能給妻子請封誥命,是以二夫人每次見着肅國公夫人滿面風光地出門赴宴,心裏邊都覺得酸溜溜的。
如今肅國公夫人又正說到了她的傷心事兒,二夫人面皮漲紅,想要說些什麼,卻被肅國公夫人冷冷的一眼給壓了回去“我要去的是皇后娘娘的宴會,這滿長安城就沒幾個人有此殊榮。若是老太君她們知道了是因着弟妹你耽誤了我赴宴,你說,回頭你們二房的月例銀子是不是又得減了”
老太君本就不是她們二爺的親生母親,如何會偏向她們說話
二夫人恨恨地轉身走了,只留下肅國公夫人身旁的女使輕蔑地對着她的背影笑了一聲“二夫人也不瞧瞧自己是個身份,還想同您一塊兒進宮赴宴那可是陛下都愛重至極的皇后,她算個什麼東西,沒得髒了皇后的地方。”
的確,皇后此次舉宴,這算是她正式立後頭一次面向長安命婦貴女的時候,不同於以往的宮宴,這回皇后只辦了小宴,邀請的俱是長安城中說得上名號的宗
婦貴女。
有幸被邀請赴宴的肅國公夫人聽了這話頓時將腰挺得更直了些。
肅國公夫人面容微胖,此時微笑起來的模樣看着慈藹又端莊“好了,與她那等人計較什麼,沒得誤了我的好時候。”
女使連忙應了聲是,扶着自家主母出門坐車往宮裏去了。
肅國公夫人到時,綾琦殿中已然坐了不少人了。
衆人隱隱簇擁着的華衣美婦,儼然是慶郡王妃,薛挽櫻。
肅國公夫人落座,狀似不經意地飲了一口茶,又瞥向正和薛挽櫻親熱說着話的婦人,那是胥寧侯夫人,仗着自己夫郎有戰功,往日連她的面子都不放在眼中。
如今見薛挽櫻得勢了,不也巴巴兒地湊上去了嗎
薛挽櫻自己母家勢微,嫁的慶郡王又是個醉心詩書不慕權力的閒散宗室,往常就算與她們一同赴宴,那也是坐的末位。
可眼瞧着天子這段時日傳喚慶郡王入宮的次數多了些,衆人便也與薛挽櫻交際密切了起來。
肅國公夫人心底輕輕哼了一聲,一羣蠢貨。
捧薛挽櫻算什麼本事捧皇后娘娘纔是正經事呢
正巧此時簾幔輕動,身着綠色宮裙配淺黃小襖的宮人們用玉如意撩開了簾幔,露出那位以容色姝麗冠絕長安的女郎。
她並沒有如那日冊封時穿得莊重華麗,烏雲般的髮髻上簪着一朵碩大的牡丹花,兩髻邊各插着一支羊脂暖玉蓮花簪,長長的流蘇直直墜至她的肩上,卻未見一絲晃動,姿態端華高儀,頗有林下之風。
饒是她們私底下對皇后將天子迷得暈頭轉向,斷絕了她們族中女郎入宮博寵的路,卻也不得不歎服於這份美貌。
再者如今正是寒冬臘月的時候,哪裏是牡丹花的花期而皇后頭上簪着的那朵牡丹花又是那樣鮮活美麗,定然是從花室裏精心呵護培育出來的。
除了天子會爲了哄皇后開心而一擲千金,她們哪家的夫郎會捨得花那麼多銀錢去建一個花室
周幼吾緩緩落座,坐在上邊兒,倒是將底下人的神情變化瞧得十分清楚。
她也不在意,只笑道“是本宮不好,叫衆位夫人久等了。”
這般美貌的女郎對着你言笑晏晏,嗓音柔婉,誰又能生得起氣來
何況如今地位差距懸殊,皇后肯對着她們說軟話,那已經是十分照顧她們了。
肅國公夫人忙接話“娘娘哪裏的話。這綾琦殿中各處擺件佈置都極爲精巧,臣妾還得多謝娘娘,叫臣婦能夠多貪看些時候呢。”
見上邊兒的皇后笑容愈發溫和了些,衆人大恨馬屁精
她都說了,她們還說什麼
薛挽櫻心緒有些複雜,她從前籌謀了那麼多,勞心勞力許多年,長安城中其他豪富世家對他們慶郡王府的態度不過了了。
而慶郡王只是入宮替陛下看了看催妝詩寫得如何,多掰扯了幾句,便叫旁人以爲這是陛下終於開始寵信慶郡王府的信號,爭着搶着與她交好。
不過好在,自家夫郎是個傻的,便是如今稍微得勢了一些,也沒見他生出什麼花花腸子。
薛挽櫻笑聲道“娘娘慈愛,臣妾等又如何能浪費娘娘的心意呢這雪頂含翠滋味極好,也是託了娘娘的福氣,纔有這般暖殿飲茶,同諸位夫人閒話的機會。說來,還得多謝娘娘纔是。”
衆人這個馬屁精段位怎麼更高了
有人突然笑着道“肅國公夫人,你往日是最愛說你家大娘體貼婉約,日日都想着如何伺候皇后的今日怎麼沒帶她進宮來,也好叫娘娘瞧瞧,滿不滿意,啊”
肅國公夫人面上仍是笑着的,眼神卻已經沉了下去“咱們是來陪皇后娘娘說話兒逗樂
的,她一個小娘子家家的,我總要教她學學規劃。免得以後一把年紀了說話還這般天真,徒惹大家發笑。”
那人正想回嘴,可察覺到殿內寂靜的空氣之後便反應過來了,這可不是什麼任由她吵嘴的地兒
正在她背生冷汗,準備下跪請罪的時候,卻聽見皇后柔柔的聲音響起。
“肅國公家的大娘子,本宮曾見過一面,是個靈秀懂事的好孩子。”周幼吾說着別人是個孩子時,自個兒心頭不由得有些想笑,但她還是繃住了,對着面露緊張之色的肅國公夫人微微頷首,“能教養出這般出色的女郎,可見肅國公夫人厥功至偉,今後纔是有福呢。”
得了皇后娘娘如此金口玉言一頓誇,肅國公夫人白白胖胖的面孔上頓時盈起喜意,嘴上還是謙虛道“哪裏當得娘娘這般誇了,大娘那孩子不過就是長得好看了些,性子懂事了些,在琴棋書畫這幾方面都恰巧會了些而已哎呀,也不是很出挑啦,呵呵。”
衆人你先把你呲着的大牙花子收回去罷。
這次與衆位夫人的會面倒是很愉快。
周幼吾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腰,一直直挺挺地坐在那兒同她們說話,還是有些累人的。
畢竟她平時在蓬萊殿裏不是睡便是躺,早養出了副懶骨頭。
婉娘見狀忙使了個眼色,便有宮人拿着白玉小錘過來輕輕給她捶打着腰背。
這下舒服多了。
周幼吾不禁感嘆,婉娘是如何養出了這副極擅察言觀色的性子的
“今日還是要多謝婉娘。若不是你從名單裏挑出這麼十幾位夫人,我只怕還要同更多人應酬說話。”想到那樣的場面,自小便少有現於人前的周幼吾便不自覺地生出抗拒之意來,可她知道,這樣的事兒今後定然是少不了的。
她既然從燕觀手中接過了那方鳳印,自然也要擔負起責任來。
被誇了的婉娘只微微一笑“奴婢本就是爲着娘娘做事兒的。這些只是小事兒,能叫娘娘覺得舒心便很好了,哪裏還能擔待得起娘娘特意一句誇呢”
面對她如此謙遜的做派,柳芽與花萼對視一眼,俱都生起了更好伺候娘子的心
婉娘能幹又會說話,接人待物每次都是穩妥細緻的,而她們呢
可不能叫婉娘給擠下去了
喝了一碗暖暖的紅棗蓮子湯,周幼吾正想叫她們將她心愛的話本子小匣拿過來,看一會兒話本子再眯一會兒,便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兩個捲毛郎君都能回來了。
沒成想她剛剛換了衣裳躺下去,便聽得廊下傳來請安問禮的聲音。
燕觀回來了。
一回到蓬萊殿,她便將那些珠玉首飾和華服披帛都換下了,如今只穿着一身家常衣裳,烏鴉鴉的柔亮髮絲盡數披了下來,一張含着好奇的小臉瑩白又清麗。
“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須得去都暨道一趟。”燕觀匆匆從前邊兒回來,身上難免沾了些風雪塵土,他又是個素潔的性子,是以沒有坐在她身邊,只站着,便道,“大概要去五六日,待會兒便出發。”
周幼吾驚了驚,一時間連心愛的話本子都拋開了,主動走過去拉過他的手“怎麼會這般急呢”
望進她藏着憂慮的眼睛,燕觀壓制住心底翻騰的戾氣,撫了撫她柔白細膩的臉“沒事,只是去軍中走一遭,有人做了些不太好的事兒。儘早去處理了便是。”
他說得輕鬆,可是需要天子親臨,且不叫外人得知的事兒,哪裏是小事
周幼吾心知自己幫不上忙,只好道“行囊還沒收拾罷我去給你裝些衣裳,都暨道比長安城還冷呢,你在外邊兒總愛逞威風穿得少”
燕觀輕輕將她擁在懷裏,這
樣溫暖的絮叨叫他有些煩躁的心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發頂“我會很快回來的,不要擔心。照顧好自己與衡哥兒,知道嗎”
周幼吾在他溫熱的懷裏點了點頭,過了會兒又悶悶道“還要平安回來。”
燕觀擁着她的力道微微大了些“好。”
大抵真的是事態緊急,燕觀沒有同她待多久,很快便駕馬駛離了皇城。
他走之前叮囑周幼吾莫要擔心,他已經同信得過的朝臣商定好了,便再借一借先帝的名號,說是先帝又半夜給他託夢來了。此次須得叫燕觀以子代父,在大相國寺齋戒誦經七日纔行。
周幼吾聽到這裏,便是再有離別愁緒,也忍不住笑了。
先帝這糟老頭的名號倒是好使。
衡哥兒被送回來的時候聽說阿耶出遠門了,原本高高興興的小胖郎君頓時悽風苦雨起來。
“阿孃,阿耶會不會又很久很久不回來找我們”
看着衡哥兒眼裏清澈的擔憂與淡淡恐懼,周幼吾心頭一酸,將他抱在懷裏,柔聲道“不會的。衡哥兒這麼聰明,衡哥兒的阿耶肯定也不笨,對不對”
有些想哭的小胖郎君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兒。
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阿耶知道我們在這裏,知道家在這裏,便不會迷路。”周幼吾攏了攏他有些亂糟糟的小卷毛,手心下的小卷毛軟軟的,叫她的心也愈發柔軟下來,“他很快就會回來了。”
阿孃說得篤定,衡哥兒便也不怕了,在阿孃香香軟軟的懷裏哼哼唧唧地撒了會兒嬌,過了會兒纔想起什麼似的,興奮地同她咬耳朵。
“阿孃,舅舅今天有英雄救美哦”
阿兄英雄救美
可是希仙遇上了什麼危險
見阿孃很感興趣,小胖郎君挺了挺圓溜溜的小肚子,努力回想着茶館裏說書先生的派頭,掐着聲音道“話說這頭”,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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