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小和尚白日裏喝多了水,晚上尿就來的勤。生生被憋醒後,眼皮子耷拉着解決完內急,猛然發現師父屋裏還亮着,時不時還傳出什麼聲音。
走到師父的屋子門前,輕輕推開,原來師父是在製藥丸啊。
“師父怎麼還沒睡啊?是有人病了嗎?”
“你回去睡你的,這東西明日要送人,所以今日得弄完。”
“是,師父早點歇息。”
“嗯。”
他早該弄這些的,她身形那麼纖瘦,身體自然強健不到哪裏去,這紫雪丸清熱開竅、安神益氣正適合她日常服用,就是那小胖妞若是得風寒也能喫。
翌日清晨,小和尚醒來去取了早膳,先把師父的那份兒送了進去,見師父剛弄好藥丸裝瓶。果然是一晚沒睡,那得多困啊,師父好可憐,一會兒還要去雍親王府做法會。
“師父養的那盆寶珠茉莉開了,香氣可好聞了。”師父喜歡花兒,知道了應該能開心些吧。
慧嘉略有些意外,寶珠茉莉一般到六月中旬纔開,今年倒是開的早。“你不是一直想去雍親王府看看?那師父就交給你一個任務:把那盆龍珠茉莉抱上,一會兒隨我一道去。”病中的人看到花兒心情也會好上許多吧。
小和尚高興的連連點頭道:“好啊好啊師父,我一定好好搬,我早就想出門漲漲見識了,雍親王府的糕點好喫嗎?”
“你這是去長喫的見識吧?那兒畢竟是王府,規矩森嚴,你要懂得禮數。”
“是,師父!”不就是乖乖的嘛,他最會裝乖了。
慧嘉草草用罷早膳,就帶着小和尚其他僧侶一道去了雍親王府。不消一個時辰便佈置完成,法會下午正式開始,他便想先把這藥和花送過去。
他帶小和尚去了春棠院,守門的正是馮永泉,言說福晉正裏頭,讓他稍等片刻。
“年施主可好些了?”
“主子她今早比昨日見好了些,應當是沒有大礙了。早上用完膳還說等今兒的法會做完,讓奴才去請慧嘉法師過來。”
正說着,就見一行人從大堂出來,他側身立在一側不再言語。
“這就是柏林寺的慧嘉法師?”淑哲也不得不讚嘆這僧人的樣貌真是好,面容俊秀身姿挺拔,難怪她早就聽侍女們私下議論有位慧嘉法師容貌極好。
“施主好,貧僧正是慧嘉。”
“沒想到法師這般年輕,年側福晉這邊的事兒便有勞了。”
“本分之事,不足掛齒。”
淑哲不願在這年氏的院子多停留,又說了三兩句就轉身離開了。她鮮少到年氏的院子裏來,這院子佈置的錯落有致,屋裏陳設俱是名貴器物,當真比她這個嫡福晉過得還要滋潤幾分。
年氏儘管病着,可還是美。那嬌弱之態無端讓人覺得有幾分魅惑,也怪不得那一世她常纏綿病榻四爺還是對她情有獨鍾。
慧嘉跟隨小滿去了書房,屋內卻空無一人。“慧嘉法師先喫口茶,稍等片刻。主子有些微恙,藥剛熬好了,喝完便會出來見您。”
“貧僧沒什麼要緊事,年施主的身體最重要。”
小滿笑着斟了茶道:“接下來幾日還要拜託慧嘉法師。主子近日裏總是夢魘歇不好,或許又受了點涼,前兩日就病了,今兒纔剛好了些。”
“是什麼樣的夢魘?”
“這——”小滿猶疑了下開口道:“昨兒是奴婢守夜,聽着主子像又被夢魘着了,說的都是和孩子有關的,好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這樣。那倒不像有什麼邪祟,多半是年施主思慮過重,多讓小施主陪着她或能好上一些。”
這個時辰那小胖妞應該起了的,怎麼都聽不到聲音?
小滿先是嘆了口氣,接着道:“我們小格格前幾日被抱去了宮裏,也不知幾時能回來,就是小格格被抱走後主子便病了。”
原來是這樣。她算不得一個軟弱的人,甚至可以說很有決斷,可孩子總是母親的軟肋,一擊即中。
這時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慧嘉站起身來看着走進來的女子面色有些蒼白,只略施了些脂粉,卻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慧嘉法師不必拘禮,快請坐吧,這個小師父我也曾見過。”
“嘿嘿,施主好,小僧智遠見過施主。”
“小師父不必多禮,怎麼還抱着盆花?”
“是師父要送給施主的。”
她略有些意外的看了眼慧嘉法師,“好,那謝過慧嘉法師還有智遠小師父。”說罷掩面輕咳了兩聲,又接着道:“那邊有個花架,放那兒就是了,一直抱着也沉的很。”
“好,小僧這就放過去。”哎呀,這個施主真好看,說話又溫柔。
“小滿,你帶這位小師父去喫些點心吧,就當答謝他抱了這麼一路。”
“是”,知曉主子有事要和慧嘉法師說,小滿退出時仔細關好了門。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他們二人,慧嘉看着女子猶豫不定的神色,率先開口道:“施主有話不妨直說。”
“下面的話或許有些冒犯,可我不得不問。法師可還記得自己的生身父母?”
慧嘉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搖頭道:“不記得了。”
“我可以看一眼法師的右耳處嗎?”女人小心翼翼的道。
慧嘉有些不明所以,還是點頭應下。
女子神色複雜的走近他,纖細白皙的手指有些發抖的擡起,摸到右耳處她觸到一個微小的凸/起,仔細去看果然在內側不顯眼的位置有一顆紅痣。
這一眼幾乎抽乾了她所有的氣力,怎麼會這麼巧合?小滿那次無意中說慧嘉有幾分像年家人,她心裏雖是留了意,可又覺得不大可能。她已經生下了寧兒,按理說其他孩子也不該投胎到別處。
這兩日昏昏沉沉中,她總是夢到孩子們,除此外居然還有慧嘉法師。她一開始還覺得奇怪,可福慧的臉和慧嘉法師的臉漸漸重合,既像又不像,她就糊塗了。可隨之她頭腦中冒出一個念頭:慧嘉會是她的福慧嗎?
福慧生下瘦弱的很,不久她發現孩子的右耳處內側有顆紅痣,告訴四爺後,四爺許是安慰她便說許多得道高僧轉世投胎就會留有印記,這個孩子定能得到佛祖庇佑。
四爺給孩子起名爲“福慧”,出自唐·慧立《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第五回:“菩薩爲行,福慧雙修,智人得果,不忘其本。”中的‘福慧雙修’。‘福慧雙修’一詞簡直是天下最好的寓意,福德和智慧都達到至善的境界,是四爺這個阿瑪對孩子的祝福和期許。
福慧的右耳處內側有顆紅痣,慧嘉在相同的位置也有一顆。這僅僅是巧合嗎?怪不得第一回見他時就無端覺得親近。
“你是,福慧嗎?”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個什麼樣的答案。
慧嘉被這句震驚的說不出話,她竟然也有那一世的記憶?他和那一世長的並不十分相像,她怎麼會認出的?
女子說罷似承受不住,身子顫抖着將要要倒下。慧嘉伸手扶住眼前人坐在椅子上,他跪倒在地,思索了片刻,決心不再隱瞞下去了。他努力想讓聲音不那麼哽咽,溫聲道:“額娘,那時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聲“額娘”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震碎,眼前的人竟真的是福慧,她顫抖着手抱住他,不明白這到底是上天垂憐還是作弄?她的兒子回來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慧嘉感到的脖頸處很快就溼了一片,他的眼淚也止不住滴落在她身上。這懷抱和當初一樣溫暖,只是他不再年幼,無法再被她抱在懷中。
聽着裏面傳出的哭聲從壓抑到放肆,小滿和馮永泉幾個無不震驚,主子怎麼哭了?
小滿去敲了門不見有答覆,害怕是出了什麼事便推開了門。眼前的一幕讓她震驚不已,反應過來後馬上又合上了門。小姐和慧嘉法師爲什麼會抱着哭?這被外人看到可怎麼得了?
她驚疑不定後馬上關上了所有的門,把人都趕到院子中去。
馮永泉急道:“小滿,裏面出了什麼事?主子怎麼哭了?”
“沒事沒事,主子只是想到了傷心事兒才哭了。”說罷又補了句:“今兒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
馮永泉幾個自然都點頭應下,可心頭又忍不住疑惑。
他從不知額娘這麼能哭,那一世的時候也沒這樣啊,但也許是額娘走時他還太小,留下的記憶也很有限。“額娘,別哭。”他實在不想看她傷心。
“好,額娘不哭。”這是喜事啊,她怎麼還哭上了?真是不該。
停了哭,她盯着眼前的男孩卻不知該說什麼。她和福慧最後一次分別時,福慧也不過才虛歲八歲,可眼前的人卻已經長大成人了。
“你爲什麼一直不曾告訴我啊?”兩年前他們就相見了啊。
“這是冤枉,額娘。兒子又不知你也有那一世的記憶,要是貿然相認,你不認得我可怎麼辦?萬一再覺得我是個騙子,那我可就太心酸了。”
聽着這淘氣的話,是和福慧有點像呢。那一世的小傢伙身體算不得好,但卻是個古靈精怪的孩子。
“倒是有幾分你小時候的淘氣,你突然變得這麼大了,額娘還真有些不適應。”
“兒子也是,額娘現在和我一般大小,這感覺實在是有些奇怪。”
母子倆相視一笑,眼中俱是濃濃的暖意。
“可是我要怎麼認你?”她不禁有些躊躇。
“額娘,我們已經相認了。”
“不是這個,我的福慧本該是這府裏的阿哥,是我和你阿瑪的小六十,額娘好不容易找到你,怎麼能讓你流落在外去受苦?”
他不由苦笑道:“額娘,造化弄人,這一世我是慧嘉,做不成福慧和小六十了,要不是被額娘發現,我從沒打算說出來,因爲這隻會徒增你的煩惱。”
“這些年你經歷了什麼?都告訴額娘。”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這孩子是怎麼過來的,會不會和她一樣經歷了許多次轉世。
“只是聽師傅說我是棄嬰,再多的師父不曾說過。關於那一世的記憶大概是我四五歲時慢慢想起來的,可也混亂得很,我還一度以爲那是我幻想出來的,直到八年前聽人說旁邊要建雍親王府,我才意識到那些事或許是真的。”
聽這意思福慧並沒有和她一樣記得所有的事情,但也好,不必承載那麼多的痛苦。
“那額娘呢?這些年去了哪裏?”
她也把自己經歷的事大致告訴福慧,見着他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傻乎乎的有幾分可愛。
“額娘竟是經歷了後世?”
“是啊,我原以爲再也回不來了。或許是哪路神佛見我可憐,讓這一切有機會重來。”她也說不清楚這其中的淵源。
“那阿瑪呢?”
她搖了搖頭道:“他不記得。我原不希望他記得那一世,可現在卻希望他能記得,這樣我們也能認下你。”
真是造化弄人,她的福慧回來了,卻永遠不能相認。慧嘉,卻永遠也回不了家了。
“額娘,你就只當是我淘氣吧,胡亂間投成了個棄嬰。小胖妞已經回來了,哥哥和弟弟也定能回來的,有他們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小胖妞?你說的是寧兒吧?那可是你姐姐,額孃的小福慧。”
“額娘,饒了我吧。我保準拿她當妹妹疼愛,就別讓我叫她姐姐了。”對那小胖妞叫姐姐他是真有些叫不出口。
她無奈的笑着道:“那就聽你的吧,你現在比她大那麼多,讓你叫她姐姐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那一世你們姐弟倆都沒見過,也是額娘無能,沒能給你們一個好身子,你姐姐只活了兩歲多就沒了。”
“額娘,我從來不怪你的,你別爲此難過。”她的身子本就不好,能把他們幾個帶到世上更不知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快該用午膳了,你陪額娘一起用吧。”
“好”按他現在的身份,這其實不大合適,可她眼中的慈愛溫柔卻讓他不忍拒絕。
“你還愛喫松果肉、芙蓉雞、青蝦卷和鴨丁粥嗎?要是不喜歡了,說幾道你愛喫的額娘讓人去做。”
他是真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額娘,你忘了我現在的身份?”額孃的記憶力也太好了吧,那幾道他愛喫的居然都記得。
她也是突然發應過來,笑道:“是,額娘把這個忘了,那就都上成素食,膳房的素燒鵝做的不錯。”
“好,我都聽額孃的。額娘這幾日怎麼病了?”
“你怕是不知道,寧兒那一世就是這年五月底走的,這一世她身子雖是好了許多,可她不在我身邊我總是放心不下。”
“額娘放心,既然上天給了我們一次重來的機會,必不會再讓額娘嘗一遍那痛苦,我也會爲小胖妞祈福唸經。還有一事,福晉或大哥也是重生的嗎?我記得大哥那一世早早就夭折了。”
“重生的應當是福晉,等你姐姐活下來,福晉應當就會疑心我。”
“她有爲難額娘?”
“也算不得爲難,只是額娘和她都是你阿瑪的女人,關係自然也親近不到哪裏。你不用憂心額娘,就算福晉知道了,暫時也不會主動對付我,畢竟額娘現在只有一個女孩,弘暉真正的競爭者是元壽阿哥。只是未來的局勢難以預測。好了,今日不說這個,快去用膳吧。”
“好,對了,還有這紫雪丸對傷寒最是有效,是師父教我的。昨日聽馮公公說額娘染了風寒,就做了這個。”
“好,那額娘謝謝福慧。”
“額娘,在外你要記得叫我慧嘉。”他還真有些擔心額娘叫錯。
“好,慧嘉,也很好聽。”
一起用罷膳,慧嘉轉身告辭,她雖不捨可也得讓他離開。
她有些疲累用過藥就回了裏屋歇着,想起今日的事真是如大夢一場,到現在還有幾分不真實感。她如何也想不到,福慧會以這種方式回到她身邊來。
她知道不該太貪心,可心中的遺憾卻無法抑制,想起這一世都無法與他相認,那痛苦幾乎要將她淹沒。福慧說不在乎,可她在乎。他在寺廟中長大不知受了多少罪,他不該過這樣的生活的啊,他該是她和四爺寵愛的孩子,即使她不在了,他也是雍正皇帝最寵愛的六十阿哥,不該是這樣有家不能回。
想起那盆寶珠茉莉,她親自去書房搬了來,就放在牀榻不遠處。這是福慧送她的,是福慧啊。淡淡的茉莉花香縈繞,不禁讓她回想起那年福慧調皮掐了她養的茉莉花,被發現後討好的說是要送給她的,小手捻起一朵茉莉花插在她的髮鬢,說額娘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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