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一鬧也不錯
“小哥,他們在幹嘛?”福沛扯着福慧衣角問着。
福慧沉默着握緊弟弟的手,手腳僵硬着邁過門檻。
以往每回來年家,他們都是高興的,年家這就是他們在宮外的家,有可親又好玩的大舅舅,有慈祥寵溺他們的外祖父母。
可從今以後,這裏就不再圓滿,並將永遠缺憾。
主院裏,連啜泣聲也無。
年希堯和年熙伯侄二人沉默着爲他們大家長換上壽衣,仔細撫平每一處褶皺。
年玉嵐去到父親的書房,打開一個櫃子,裏頭分門別類放着他們兄妹送給父親的禮物,貴重如千年人蔘,簡陋到一行稚嫩字跡,他全都留着。
“嵐兒,節哀。”
“其實……真到了這一日……我反而……沒有想象中的難過,終於……我能親自送他。”而不是叫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朕會叫禮部籌備周全,以一等公之禮安葬年老大人,之後由年熙繼承他的一等公爵位。”
“不必了,我父親的一等公本就是皇上破格加恩,哪有繼續傳承下去的道理?”
“這是朕的心意,年熙是年老大人最疼愛的孫兒,也是朕看好的子侄,他擔得起。”
年玉嵐無奈的低下頭去,四爺本就欣賞愛護年熙,如今年熙失了祖父,他對這個孩子恐怕更是憐惜。
福宜兄弟三個看見安詳躺着的外祖父,一時都怔愣住。
年希堯苦笑着自言自語般:“父親,你的小外孫們也來了。”
福沛掙脫哥哥的手,上前幾步抓住外祖父枯瘦的手掌,額娘總限制他喫糖,可外祖父像是有一個糖袋子,手裏總會變出糖給他喫,有些還是宮裏沒有的口味。
“外祖父,沛沛來了哦!這回有糖喫嗎?”
小傢伙說着就哭了起來,他摸到的手掌又硬又涼,就和書裏說的人死了一樣。
年希堯看着外甥哭鬧,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那個臭小子,因爲偷喫太多糖疼的滿地打滾,父親又氣又急,連着他們兄弟倆一起罰。
都是那個小王八蛋沒有節操,把他私藏糖的事兒也捅出來。
如今人家是年大將軍、川陝總督、一等公……
是大忙人,所以連父親的喪事也不能回來。
“爲什麼……沒有糖啦?嗚嗚嗚……”
福宜正要把弟弟拉出去,年希堯卻溫柔的抱起小外甥,哄着道:“怎麼會沒有糖?大舅舅帶你去找,你外祖父每日都叫人在海棠廳擺着糖,就是等你來呢。”
福沛懷裏抱着一整碟糖,哭的卻更厲害,淚珠兒把懷裏的糖也打溼。
“我不要……不要大舅舅給的……要外祖父給的糖糖……嗚啊……”
哭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帝妃二人自然也聽見。
“是福沛他們來了,朕去看看。”
年玉嵐放下手上的印章道:“我也去。”奇怪得很,她方纔心裏忍不住抽痛,可福沛的哭聲卻奇異的讓她平靜下來。
福沛哭的淚眼朦朧,看見額孃的身影像是找到歸屬的小獸一般撲了過去。
“阿孃……沛沛要糖……嗚嗚嗚……”
“好孩子,不哭了,咱們好好送你外祖父最後一程,他最不喜歡看見小孩子哭了。”
福沛嗚咽着點頭,好不容易纔止住哭泣。
年府衆人有條不紊的做着事,大雪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歇,天邊漸漸亮出微光。
福沛揉了揉紅腫的雙眼,肚子裏餓的難受,可他第一次什麼都不想喫。
“小哥,阿孃去哪兒了?”小傢伙迷茫的四處張望。
“額娘去尋外祖母了,你一會兒再找額娘好不好?”
福沛認真地看着福慧,請求道:“小哥,我想去見外祖母,沛沛可以安慰她。”
福慧友愛的摸了摸弟弟的小腦袋,嘆息着拒絕道:“沛沛乖,額娘一會兒就會來。”多年夫妻,外祖母心中的痛沒有人能感同身受,他們再多勸慰也是白費。
攬月閣上,母女二人坐在窗前,桌案上的水仙不時飄來幾縷香氣。
“孩子,你不必勸慰我,我和你父親差着那麼些年歲,能相伴至今已是極大的幸運。”
“母親能想得開,我也就放心了。”
年夫人望着屋檐上的皚皚白雪,聲音平靜:“你儘管放心我,只是……我和你父親都最放心不下你。好孩子,等你父親的喪事辦完,我就會搬離這兒,所以有些話須得現在和你說。”
“母親——”
“乖女兒,你先聽母親說完。”
年玉嵐艱難吐出一個“好”字,她沒想到母親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可仔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朝夕相伴數十年的人驟然離去,看着一草一木,一杯一盞,都免不了會觸景生情。
“以前從未與你說過,我自生下來就跟着奶母生活,長到六歲,有一日你父親登門,將我和奶母安排在了姑蘇林家,後來我才知道他與我父親是舊友,打聽到我下落後就立即上門,想方設法安置於我。”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外祖家……只是母親的養父母?”
“是。”
“父親和母親居然那麼早就相識了?”
“對,再遇見是在我及笄禮前一日,我私自和丫鬟跑出去玩兒,路上居然遇見了柺子,幸好你父親經過。”
年玉嵐看着母親嘴角的微笑,心中半是動容半是感傷。
“父親居然還是英雄救美呢!”
“哪有什麼美?我那時面黃肌瘦,只是個黃毛丫頭。”
“外祖家待母親不好嗎?”難怪她總覺得母親和外祖家不甚親近。
“沒有不好,是我這個人天生性子冷,如何也暖不熱。後來陰差陽錯嫁給你父親,你大哥比我還長上幾歲,頭一次見,他憋紅了臉也沒能叫出一聲母親,把你父親氣得夠嗆。”
“大哥他是個好人,母親爲何不願由大哥奉養?”
年夫人嘆了口氣,緩緩道:“我知道允恭是個好的,可他一把年紀了,卻沒你父親十分之一的謀定,能有如今的官職,全仰仗皇帝的愛屋及烏。可世人皆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日換了天他該如何自處?你該如何自處?”
“母親的意思我明白。”
“嵐兒,你知道比着皇后和大阿哥,你和孩子輸在哪裏?”
“我知道……是時間。”
年夫人欣慰的點頭道:“你向來聰敏,我本不必多說,可你對着孩子太過優柔寡斷,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
“母親,福宜福慧還有福沛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福宜幾個本就有超出同齡人的懂事早慧,看着他們純淨的眼眸,她如何說得出教他們爭權奪利的話?
“他們若是憨傻些,我這個做外祖母的倒不必擔憂了,可偏偏他們個個都是聰慧的好孩子,又被皇帝捧在手心,恐怕早就成爲一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年玉嵐沉默着看向灰黑的天空,無窮無盡,沒有邊界。
她怎麼會沒有替孩子們打算?只是想多給福宜他們保留些純粹的快樂。
福沛看着被裝進棺木裏的外祖父,心口難受極了,就這麼個密封的盒子裏,人得多難受啊。
小傢伙邁步去尋阿瑪,四爺正從書房出來。
“阿瑪!”福沛脆生生叫着。
四爺看着兒子臉上一臉迷茫和痛苦交織,憐愛的俯下身拍了拍小傢伙的腦袋。
福沛趁機伸手抱住四爺的脖頸,聲音含混着要抱抱。
“朕的小九這是怎麼了?”
“阿瑪,你不會死的對不對?”
蘇培盛被這話驚得心到了嗓子眼:“阿哥主子,這話可不能瞎說,萬歲爺乃是真龍天子,與天同壽!”
福沛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一塊糖就能糊弄的小孩子,聽見蘇培盛明顯在說假話,小傢伙隨手摘下腰間的玉佩砸過去,嘴上罵道:“蘇培盛,你個王八蛋想騙我!我瑪法不也是皇帝?可是……可是他也死了……嗚嗚嗚……都是大騙子……”
四爺拍拍懷裏小傢伙的屁股,問:“既然知道答案,怎麼還要問?”
“因爲……因爲沛沛不想要那個答案……沛沛不要阿瑪死……”
聽慣了臣民跪在他腳下三呼萬歲,有時想起總覺得不免諷刺。
倒是懷裏這小傢伙的大實話,叫他心裏有一絲欣慰。
“放心,阿瑪不會輕易死,還得看着你們長大呢。”
福沛咬着森白的小牙威脅着四爺:“等我長大……也不許死……不然……不然我就不長大啦!”
福宜看着弟弟在阿瑪懷裏哭鬧,無奈對着福慧道:“幸好你沒有心軟帶他去外祖母那兒,瞧瞧他多能哭,怎麼會安慰人?惹人哭還差不多。”阿瑪好像是被福沛的話給感動到了,眼眶都快紅了。
“讓他鬧一鬧也不錯。”
年玉嵐從閣樓處回來,就見父子倆正頭抵着頭說什麼悄悄話,狀似親暱的很。
“沛沛,是又哭了?”
福宜正要答額孃的話,就被福沛搶先道:“纔沒有哭!”
四爺放下懷裏的小傢伙,朝着自家皇貴妃走去,“先去喫些東西,你得保重自己,年老大人才能放心。”
年玉嵐望了眼佈置好的靈堂,努力使自己安定下來道:“皇上,我們回宮吧。”
“爺知道你心裏難受,再陪你多待些時候。”
“不用了,父親他已經走了,這也是我母親的意思。”
四爺做主將下人們打發遠,纔對着兒子們說:“去給你們外祖父叩頭,之後再回宮。”
“皇上,阿哥們是皇子,萬萬使不得!”年熙勸阻道。
“他們跪的是親外祖父,只以外孫的身份。”
福宜率先跪下,福慧也拉着弟弟一齊叩頭,兄弟三個俱是嚴肅恭敬。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5-2906:35:49~2020-06-0200:42:04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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