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1

作者:爆炒小黃瓜
“艾德勒小姐,這個馬戲團來自巴黎,”他說,“您一定得看看他們的演出。”

  這是男人第三次提起巴黎。

  前兩次分別是:

  “艾德勒小姐,聽說新奧爾良雖然已經是美國的城市,但仍保留着殖民地的做派,飯店裏——尤其是高級飯店,全是法國式烹調,菜單也全用法文書寫,不知是真是假?”

  “艾德勒小姐,請原諒我的無禮,我不知道新奧爾良的時尚是怎麼一回事,但在我們巴黎,只有最卑賤的女工纔會穿這種露出腳踝的裙子。我不想對女士的服裝指指點點,但您真的不該露出自己美麗的腳踝。”

  莉齊·艾德勒神色溫和地說:“對,您說得都對。”

  男人很滿意莉齊的回答。

  再沒有比她更適合結婚的女孩了。

  既是石油大亨的女兒,又是遠近聞名的美人,性情溫婉恬淡的同時,卻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狡黠。

  當然,最值得讚頌的,還是她那張標緻的臉蛋兒。雖然是粗鄙的北方人,皮膚卻像南方貴族般白皙無瑕,看不見任何雀斑疵點,如同凝固的乳脂一樣潤澤光滑;嘴角天生上翹,上脣中央有一顆小小的、紅石榴般的脣珠,使整張臉呈現出一種朦朧而華豔的肉感之美。

  就是出身不太好,男人暗想,父親雖然富可敵國,卻終究是個投機家,靠戰爭、鐵路和石油發了橫財,不像他們血統高貴,底蘊豐厚。

  但想到她那將近百萬的嫁妝,他又對她充滿了似水的柔情。

  男人清了清嗓子,正要對她講幾句情話,哄她開心,就聽莉齊語氣輕柔地說道:“這馬戲什麼時候開始?晚上我們不看電影了,就看這個吧。”

  男人立刻答應下來,前去劇院的售票亭買票。

  莉齊望着男人的背影,溫和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

  她一點兒也不想跟這人約會——他的頭銜是什麼來着,伯爵還是子爵?——和她約會的,有好幾個伯爵,她完全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區別,只對一個叫“蘭斯”的伯爵有點兒印象,因爲他相貌英俊,極有教養,不像其他人一樣傲慢無禮。

  隨着電影藝術的興起,歌劇院的生意日漸凋零,像正廳前座這樣的好位置,以前只有託關係才能弄到,現在只需要走向劇院裏的售票亭。

  爲了維持表面的繁榮,劇院經理允許馬戲團、雜技團和低俗的爵士樂隊進劇院演出,不然僅靠歌劇和芭蕾啞劇的收入,完全無法撐起這樣一個奢華的劇院。

  按男人的話說,正廳後座都是一些“下等人”。

  但經過那些“下等人”時,他居然沒有露出鄙夷的眼神,莉齊正要高看他一眼,就見他一邊坐下,一邊發表“高見”道:“不知道那些下等人能不能看懂巴黎的馬戲。”

  “……”

  莉齊垂下眼睛,打開珠母扇,沉默地搖了搖,想到自己無論嫁給誰,都必然會嫁到巴黎去,不由有些絕望。

  十分鐘後,演出開始了。

  因爲不是首演之夜,觀衆的反響並不熱烈。這一現象,自然又受到了男人的嘲諷:“一羣鄉巴佬。”

  莉齊靜靜地觀賞演出。

  前兩個節目,的確都是來自巴黎的演員。

  第一個節目的演員,更是來自加尼葉宮——也就是著名的巴黎歌劇院,一身帶亮片的舞裙,上來就表演了只有聖彼得堡才能看見的“揮鞭轉”,陀螺似的轉了足足十六圈,然後,在輕鬆歡快的旋律中,一口氣翻了五六個跟斗,故意露出裙襬底下的白色燈籠褲。

  這種雅俗共賞的演出,彷彿倏地擦着的火柴,點燃了觀衆的熱情。人們歡呼鼓掌起來。

  莉齊也微笑鼓掌,她很喜歡那女孩自信嫵媚的神態。

  男人卻皺緊了眉毛,好像那女孩是他親戚似的:“明明是巴黎歌劇院的女演員,卻表演如此低俗、下賤的舞蹈,真的太丟人了。”

  第二個節目,則是一位美豔的女郎上臺表演噴火。只見她一襲桃紅色的長裙,雙手持火把,時而親吻火焰,時而吞吐火焰,最後含了一口烈酒,仰頭噴出一道三英尺的烈火,震驚全場。一時間,掌聲綿延不絕,甚至有人起立往臺上扔帽子和手帕。

  主持人說她雖然是巴黎人,卻並不是在巴黎學的噴火,而是一個神祕的華人教給她的這項絕技。男人卻像是沒聽見這句話似的,不停地對莉齊說,這纔是巴黎馬戲應有的水準。

  接下來幾個節目,與其說是演出,不如說是展覽——沒有臺詞,沒有編舞,只是讓一羣畸形人走上舞臺,展示他們的醜陋與殘缺。

  這些節目中,最賣力的是主持人。他一邊用手帕擦汗,一邊歡快地介紹那些畸形人。後面的觀衆看不清畸形人身上的細節,他就用一個妙趣橫生的比喻,把一條條傷疤、一個個爛瘡、一根根殘肢送進觀衆的耳朵裏。

  “我們在一個小農場發現了這對可憐的姐妹……有人說,她們之所以長成這樣,是因爲人種雜交,白人和黑人在一起,就會孕育出這種連體怪物。但是,這對姐妹何其無辜!該受懲罰的,應該是她們的雜交父母纔對!”

  話音落下,有人鼓掌,有人謾罵,有人漠然地看熱鬧。後座有黑人在喝倒彩,但很快就被歡快的樂聲壓了下去。

  男人也用力鼓起掌來。

  莉齊冷眼旁觀,覺得這人簡直五毒俱全,不僅歧視她這樣的“鄉下人”,還是個種族主義者。

  最後一個節目——也是最隆重、最受矚目的一個——“女士們先生們,我敢打賭,你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演出!”舞臺上燈光變幻個不停,主持人說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遭遇過短吻鱷,它們醜陋、恐怖、狡猾,棲息在陰溼的沼澤地裏,隨時準備給人致命一擊……再沒有一種動物,能比短吻鱷更加醜陋恐怖,也再沒有一個人,能比惡魔之子更像短吻鱷——讓我們有請——”

  主持人深吸一口氣:“——惡魔之子登場!”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甚至有人站在椅子上吹口哨,似乎等待了那麼久,就爲了這一刻。

  莉齊歪着頭,一眨不眨地看着舞臺,也有些好奇起來。

  她看過那張傳單。

  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纔會走到哪兒,學到哪兒,既會變魔術,又會唱歌,還會像神槍手一樣閃電般拔槍開槍呢?

  當然,最讓人好奇的,還是他的長相。

  這世上不乏外表醜陋的人,尤其是貧民區,到處都是渾身疥癬、滿臉瘡疤的可憐人。

  內戰過後,因爲戰爭毀容的人也不在少數,但很少有人把他們當成“怪物”、“魔鬼”和“惡魔”,也沒人孤立他們,把他們關在馬戲團的柵欄裏,供人觀賞取樂。

  這個人的長相,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就在這時,帷幕降下,全場燈光暗了下來,只有腳燈還在燃燒,散溢出銀色的煙霧。燈光師換了一個濾光片,一道強烈而冰冷的白光打在了幕簾上。

  很明顯,“惡魔之子”即將登場了。

  樂隊演奏的音樂漸漸詭異起來,如同充斥着黴菌、濃霧和白骨的沼澤地裏傳來的笛聲。

  觀衆席本來一直有人在講話和打牌,買酒送酒的人進進出出,音樂響起後,居然都安靜了下來,連專門喝倒彩的好事者都停止了竊竊私語。

  帷幕升起。

  一個人走上了舞臺。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身材卻異常高大挺拔,穿着黑色長斗篷,寬鬆的帽檐垂落下來,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顎,以及蒼白得幾近病態的脣。

  只看身影的話,完全想象不出他的長相會“恐怖如魔鬼”。

  他戴着一副破舊皮手套,黑色的鞣皮微微開裂,明顯是別人用剩下的,嚴重不合手,卻仍然看得出他的手指很修長,骨節分明。

  莉齊第一次知道,當一個人身材過高和手指過長時,會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這麼一看,這人一點兒也不醜,甚至有些英俊。

  觀衆也意識到了這點,感覺受到了欺騙,不禁發出噓聲和嘲笑聲。

  在浪潮般的喝倒彩聲中,“惡魔之子”的表演開始了。

  只見他擡起一隻手,緩緩攤開。

  一簇杏黃的火焰在他的手上燃燒了起來。

  與美豔女郎的表演不同,美豔女郎親近火焰時,觀衆的視線會集中在她滑膩的胳膊上,擔心火焰會順着她肌膚的油脂焚燒起來。

  人們看女人玩弄火焰,就是想看女人於危險的火光之中,賦予火苗婀娜的媚態。

  “惡魔之子”的表演,卻是另一種感覺。

  莉齊甚至感覺不到他和烈火之間的隔閡。火勢擴大,火焰發出蛇一般的噝噝聲,轉眼間吞沒了整個舞臺,但只要他做出握拳的動作,上一秒還燒得噼啪作響的大火,便會盡數熄滅。

  然而,儘管他與烈火是如此親近,幾乎融爲一體,叫人分不清火與血肉的界線,神色卻至始至終都冷漠無比。

  這種奇異的反差感,使節目的演出效果更爲出色,彷彿只有天才和瘋子才能創造出來的怪誕世界。

  表演告一段落,“惡魔之子”猛地一擡手,熄滅了所有火焰,然後,走進了舞臺側翼的籠子,籠子旁邊站着兩個扛着步-槍的打手。

  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他手腳均扣着沉重的鐵鏈,鐵塊爬滿了鏽蝕和血污,令人驚懼。

  看來,馬戲團並沒有誇張,而是真的認爲他像沼澤地的短吻鱷一樣危險恐怖。

  莉齊忍不住拿出那張傳單,看了又看。

  傳單上並沒有寫他做過什麼壞事,只說他有頭腦,有天賦,曾從短吻鱷的口中逃生,不到半年就學會了馬戲團所有成員的才能。

  按理說,這樣一個人,應該備受崇拜,無論走到哪兒,都是被追捧的對象。但因爲他過於恐怖的長相,於是,不僅沒有受到崇拜和追捧,反而被人恐懼,失去了尊嚴和自由。

  男人被表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沒有注意到鎖鏈與籠子:“不知道這位‘惡魔之子’是不是巴黎人……”可以說是相當高的評價了。

  下一個表演是“決鬥”。

  主持人說:“別看他是個魔術師,玩火玩得出神入化,實際上,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是個神槍手——大家應該都見過在酒館外決鬥的紳士,他們和野蠻的亡命徒不同,在決鬥場上非常講規矩,完全遵循《社會禮法》的規定——雙方各就各位,手-槍與地面垂直,然後,各憑本事,誰的拔槍速度快,誰就能在決鬥場上活下來。”

  說到這,主持人停了停:“我們本想請一位紳士,上臺參加決鬥,但紳士都是爲榮耀而戰,誰願意把命搭在馬戲上呢?”

  臺下響起稀稀拉拉的笑聲。

  “於是,我們請到了湯姆·鮑,這位金盆洗手的神槍手——他願意賭上性命,與我們的‘惡魔之子’一決高下!”

  男人鼓掌道:“精彩!精彩!這纔是真正的演出!既尊重了紳士的名譽,又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節目效果!沒想到新奧爾良也能有這樣精彩的節目,完全不遜色於巴黎的演出,真的太精彩了!”

  莉齊卻沒辦法覺得精彩。

  “惡魔之子”再聰明,再冷靜,也只是一個魔術師。

  就算他是個罕見的天才,能像神槍手一樣快速拔槍、開槍;開槍的速度也不可能快過真正的神槍手——那些槍手靠手-槍謀生,對手-槍的熟悉程度,完全不亞於魔術師對撲克牌的瞭解。

  而且,她相信,那個湯姆·鮑一定有把握一槍擊斃“惡魔之子”,否則決不會當衆應允決鬥。

  爲了所謂的演出效果,居然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去送死……

  莉齊眉頭微蹙,忽然不想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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