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8

作者:爆炒小黃瓜
莉齊握着那隻手,一開始睡得很香甜,但沒過一會兒,就難受了起來——太熱了!

  那隻手簡直像燒紅的鐵箍似的,牢牢地,緊緊地攥着她。她整個人又熱又痛,額頭上已經沁出點點汗珠。

  她被攥得直冒火,忍不住一口咬在了鐵箍上。

  鐵箍鬆開了。

  但緊接着,兩片炙熱的東西就壓在了她的脣上。她被燙得頭皮發麻,差點哭出來,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夢。

  她下意識喃喃喊道:“埃裏克……”這似乎是個驅除噩夢的咒語,剛剛就是這個咒語,讓她從上一個噩夢逃了出來,不知道在這個噩夢裏還能不能起作用。

  很明顯,不能。

  咒語不僅沒能驅除噩夢,還招來了消失的鐵箍。

  她的下巴被鐵箍攥住,兩片炙熱的東西始終黏纏着她的脣,彷彿沉重的、濡溼的黏膠,即使她轉過頭去,也黏在她的脣上,無論如何也撕不下來。

  她痛苦極了,聲音提高了一些:“埃裏克……”求求這句咒語來點兒該有的作用吧。

  咒語似乎起作用了,那兩片炙熱的東西僵了一下,然而不到兩秒鐘,又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焦躁而殘忍地進犯着她的嘴脣,簡直像要把她吞下去一般。

  莉齊不禁感到了強烈的危險——如果她再不呵斥他,他會像無法控制食慾的野獸一般,咬傷她,啃喫她,將她吞入腹中。

  她可不想被關進籠子裏後,又成爲野獸的盤中餐。

  想到這裏,莉齊把咒語拋到腦後,鼓起勇氣,迷迷糊糊地咒罵起來。

  謝天謝地,咒罵比咒語管用。鐵箍和炙熱的東西消失了,野獸被她罵跑了!她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莉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夢裏發生的事情被她忘了個一乾二淨,只記得自己好像被鬼壓牀,但因爲一想到鬼,她就怒不可遏,便強行忘記了這個夢。

  梳頭髮時,她發現蘭斯送的結婚戒指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寬闊的純金戒指。

  這枚戒指沒有雕花,也沒有鑲嵌鑽石或寶石——只有結婚戒指,纔會是這種平實而簡單的風格,因爲新娘將終生戴着這枚戒指,雕花帶鑽反而不便。

  不可能是蘭斯趁她睡着後,給她換了一枚結婚戒指,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莉齊不太確定地想,那個人不會這麼無恥吧?

  她垂下頭,準備摘下戒指,看看內圈有沒有刻什麼文字。這戒指戴着毫無感覺,取下來的時候,卻花了一番功夫,黃金圓環簡直像咬齧進她的血肉一般,給了她一種想要摘下來就得剁手指的錯覺——還好只是錯覺。

  莉齊朝內圈望去,頓時又氣又好笑——居然真的是他送的。

  他還不知廉恥地表明瞭身份,在內圈刻上了他們的名字“e&l”。

  噢,他可真貼心,還記得她不喜歡“伊莉莎白”那個名字,刻的是l而非e。

  想到他乾的那些混蛋事,莉齊真想把這枚戒指扔到下水道去。可是,不知爲什麼,她一看到他的頭字母,心中就油然而生一股依戀之情,好像這是一個咒語,一道護身符,曾幫她驅趕過噩夢似的。

  誰要他幫她驅趕噩夢?她憤憤地想。

  話雖如此,她還是把這枚戒指戴了回去——不管怎麼說,總比戴蘭斯的好。

  莉齊並沒有因爲這枚戒指而原諒埃裏克,反而加深了想要當社交皇后的決心——她纔沒那麼好哄,一枚戒指就能消氣。

  最過分的是,這枚戒指還是偷偷摸摸給她戴上的——她還以爲他做完那事兒就離開,是因爲再也不想出現在她面前了呢!

  莉齊氣呼呼地走進浴室,準備洗澡——按理說,昨天洗了,今天不用再洗,但奇怪的是,她只是睡了個覺,醒來卻滿身是汗,不得不又讓女僕去燒熱水。

  她行動力極強,洗完澡就按照昨天給自己規劃的行程,戴着一頂鑲嵌着紅寶石的羽毛帽,精神抖擻地出門了。

  上流社會的所有活動,雖然都需要出示請帖,但請帖就跟女士羽毛帽上的羽毛一樣,只是個裝飾品,真正的請帖其實是他們馬車上的紋章圖案,以及胸前佩戴的爵位紋章。

  因此,即使莉齊沒有收到邀請,還是進入了舉行宴會的花園。她面帶微笑,得體地跟每個人打招呼。只要她想討人喜歡,她可以很輕易地贏得別人的好感。不一會兒,她身邊就圍滿了男士,他們爭先恐後地親吻她的手背,用優美的詩篇讚美她的儀容。

  莉齊卻莫名感到孤獨。她盡力露出以前那種溫柔恬淡的微笑,想要融入他們的談話,腦子裏卻總是冒出相反的觀點。

  最要命的是,這羣蠢貨見她今天如此和善,便拋出了一些令人厭惡的問題,比如:

  “你們真的讓黑人當州長統治白人?”

  “黑人和印第安人的區別是什麼?”

  “你們真的覺得黑人可以跟白人一樣生活嗎?”其中一人說出了她最爲反感的一句話,“我連去動物園看他們都不樂意。”

  莉齊隱隱猜到了動物園是什麼,但不敢置信。

  一位男士見她的眼睛如此熾亮,還以爲她對動物園感到好奇,當即紳士地解釋了起來。

  原來巴黎郊外有一座“人類動物園”,在那裏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野蠻人”,有馬賽人、祖魯人、僧伽羅人和印第安人。他們被好心的法蘭西人從蠻荒之地帶到了文明城市,圈養在鐵絲網內,被香氣襲人的太太小姐們親切地關懷問候。有些善良的太太小姐甚至會跟他們握手,給他們遞去用手帕包裹的午餐。

  “野蠻人好像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強壯,”另一位男士說道,“他們總是在棕櫚溫室裏熬藥,看上去非常虛弱。”1

  “哦,他們當然沒有白人那麼強壯,一點兒小病都能要了他們的命。”

  又一位男士加入了討論:“政府對那些野蠻人有些太好了,讓他們見識文明世界的奇蹟就算了,每年還會花上一大筆錢給他們買藥買疫苗。要我說,就該像達爾文主張的那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要是以前,莉齊雖然反感這類話題——她對黑人和印第安人都不怎麼了解,心裏只有反感的情緒而已——但很少當面駁斥這些人,她幾乎沒有黑人或印第安人朋友,沒必要爲了人人都有的偏見而吵得面紅耳赤。

  假如他們的偏見是針對華人,她還可以怒氣衝衝地戰鬥一番,可她甚至沒跟印第安人說過話,拿什麼戰鬥呢?

  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腦子裏的印第安人有了具體的樣貌,不再是一個模糊的輪廓——頭戴羽冠,凶神惡煞;更像是一個溫和、熱情、善良的智者,曾救下了她的情人。

  假如不是善良到極點,又怎會想到拿菸斗去招待那些士兵呢?

  當然,也有可能不是善良,而是隱忍與恐懼,他們不想再經歷一場必輸的戰爭了。

  不管怎麼說,這羣人可真無恥呀。

  假如見識“文明世界的奇蹟”的代價是被關進動物園裏,只有表現最好的人才能穿上禮服,其餘人只能赤身露體,以便觀衆擴充人種方面的知識,還不如回到蠻荒之地呢。至少在蠻荒之地,他們有自由,而且不用染病。

  莉齊冷冷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把周圍人嚇了一跳,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位嬌媚迷人的太太站在野蠻人那邊,還以爲她會像其他太太小姐一樣按住喉嚨,贊同他們的說法呢。

  “德·夏洛萊太太,您好像有些不客觀。”一位男士說,“並不是我們要他們赤身露體,而是他們的服飾本身就那麼野蠻。而且,他們在蠻荒之地過得那麼悽慘——既要提防野獸的突襲,又要抵禦鄰近部落的入侵,在動物園裏卻有喫有住,生病了還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住處也儘量還原他們在叢林的茅屋……我們對那羣野蠻人已經仁至義盡。”

  莉齊說:“這麼說,只要不受野獸襲擊、不受鄰近部落入侵、有喫有住、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一個大活人就可以被關進籠子裏?”

  “對於野蠻人來說,是的。”

  “好吧,那我只能衷心祝願你有一天被更文明的人抓走,讓你不必受野獸的襲擊,不必受鄰國的入侵,有喫有住,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到那時,你肯定很願意在籠子裏對他們表演文明人的日常起居。”

  那位男士的臉色微微變了。

  莉齊不等他反駁,眨巴着長長的睫毛,嬌媚而無辜地望着他:“哎呀,我這樣會不會太刻薄了,畢竟人怎麼能被關在籠子裏,被另一羣人觀賞呢?但這是您的觀點,您認爲野蠻人願意被關在籠子裏,而文明人無論是智慧還是胸懷,都比野蠻人更強一些,當然更願意被關在籠子裏,被更文明的人觀賞和照顧啦。”

  這簡直是詭辯!

  那位男士漲紅了臉龐,憤怒地嚷道:“哦,德·夏洛萊太太,你這是在偷換概念!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比歐洲人更文明的種族!”

  莉齊微笑着看着他,神色溫和——目前爲止,只有埃裏克能讓她露出氣急敗壞的一面。

  “爲什麼不存在呢?”她問,彷彿一個好奇的孩子。

  那位男士的怒火被她天真的模樣澆滅了,不覺好笑,爲什麼要跟一位什麼都不懂的太太生氣呢?

  “德·夏洛萊太太,我覺得您之所以會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話,是因爲根本沒有接觸過野蠻人。他們愚昧、無知、茹毛飲血,完全是一羣未開化的牲畜。自古以來,我們都把牲畜關在柵欄裏,當然也可以把野蠻人關在籠子裏。”

  “你確定?”莉齊問。

  那位男士的怒火又被她挑了起來,扯着嗓門答道:“我確定!”

  莉齊見他青筋直跳,感到很有趣。“怪不得埃裏克總惹我生氣,”她想,“惹人生氣確實挺好玩的。”

  她不急不慢地說:“哦,你別激動,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的意思。人的確能把牲畜關在籠子裏,可是,很多馬戲團也把歐洲人關在籠子裏呀——僅僅因爲他們長相奇特,就得到了和野蠻人一樣的待遇,這是否說明,這個世界上最文明的種族,其實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文明呢?”

  她這話引起了一陣騷動。男士們面面相覷,都想不明白一位女士怎能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

  男士是不能面露慍色反駁一位女士的,剛剛那位男士大吼大叫的行爲,已經招來了不少異樣的眼光,所以即使男士們對莉齊的異端邪說氣得要命,恨不得跟她來一場辯論會,也只能彬彬有禮地撤退。

  “我可算明白蘭斯爲什麼會跟莎莉重新交往了!”一個人幸災樂禍地說,“我承認,德·夏洛萊太太是個罕見的美人,可惜長了一顆幫野蠻人說話的腦袋。這樣的美人哪怕長得再漂亮,也很難生出回家的慾望。”

  “原來是個留不住丈夫的女人!”剛纔那位被莉齊說得面紅耳赤的男士,頓時露出輕蔑之色,“可能就是因爲太寂寞了,纔會去同情那些野蠻人吧。我要是娶了這樣一位有戀野人癖的太太,寧可死在交際花的懷裏,也不願意回家跟她親近。”

  “這話可太失禮了,喬治!德·夏洛萊太太畢竟是個上等人,即使她樂意跟黑鬼交朋友,你也不該這樣羞辱她。”

  一位太太走了過來,說:“親愛的先生們,你們在吵什麼?我們求了半天,才讓e先生同意彈琴,全被你們吵沒了!”

  這位太太的身後跟着一個相貌怪異的人。此人臉色黝黑,頂着一雙漆黑的、像是會通靈的眼睛,頭戴羔皮帽,身穿白長袍,與周圍打扮入時的紳士顯得格格不入。

  有人禮貌地詢問他的名字。這人一面唐突地掃視周圍,一面口音濃重地答道:“達洛加。”

  “達洛加先生是波斯王國的貴族,”帶他過來的太太說道,“想在巴黎定居下來。我正帶他四處詢問,有沒有哪位好心的太太或先生願意出租自己的公館呢!”

  男士們紛紛表示,他們也願意幫忙打聽打聽。

  達洛加卻毫無所動。他一直在用那雙會通靈的黑眼睛觀察周圍人的打扮,像是在尋找什麼。

  人們都有些厭惡他的無禮,但想到他是個外國人,又釋然了。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聽說波斯人的眼睛能看見鬼!”

  人們立刻把話題扯到了最近的鬧鬼事件上去,達洛加也停止了打量,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見這個眼睛滴溜溜轉的外國人,也對巴黎的大小事如此感興趣,說話的人興致高昂起來,把夏洛萊府邸鬧鬼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通。

  “德·夏洛萊伯爵昨天一整天都跟莎莉夫人在一起,莎莉夫人催他回去,他寧願待在嘈雜的劇院後臺,也不願意回自己的住宅。德·夏洛萊伯爵是個正人君子,儘管多情,卻決不濫情,肯定是家裏出了什麼事,纔不肯回去。”

  “蘭斯的確是個正人君子,他妻子那個樣子,他在外面聽見有人說她的壞話,都會生氣地反駁回去。”

  “夏洛萊祖上沒做過什麼壞事,爲什麼會鬧鬼呢?”

  “鬧鬼可能是個藉口,真正的原因是被家裏的母老虎嚇得不敢回去吧。”

  人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有人笑着說:“德·夏洛萊太太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有錢。我情婦說,莎莉最近逢人就說,蘭斯要給她二十萬法郎還債。蘭斯哪兒來那麼多錢,肯定是他老婆給的。這麼一看,德·夏洛萊太太寬容又慷慨,甚至願意接濟丈夫的情婦,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德·夏洛萊太太的確是一個美麗又善良的女人,但哪個上等女人不美麗善良?我一想到她那些異端邪說就頭皮發麻,她居然暗示野蠻人和文明人並無區別——哦,你們當時要是不攔着我,我肯定能把她教訓得啞口無言。”

  “喬治,你跟女人計較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你知道她們不可能像男人一樣有見識。”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聽男士們說話的達洛加,突然開口問道:“你們說的那位德·夏洛萊太太,在哪裏,長什麼樣?”

  男士們低聲告訴他莉齊的位置。

  “我說,夏洛萊府邸最近頻頻鬧鬼,德·夏洛萊太太說不定是被鬼附身了,纔會說那些怪言怪語,你們下次再聽見她說這些話,置之不理就行了,沒必要跟她爭論。”

  “波斯人,”喬治說,“你不是能看見鬼嗎?不妨看看那位太太是不是真的被鬼纏上了。”

  不用喬治說,達洛加也在仔細觀察莉齊。

  他對上流社會的聚會毫無興趣,到這裏來,純粹是因爲發現了埃裏克的蹤影。

  他聽說,有人接下了加尼葉歌劇院的地基工程,便猜到是埃裏克,匆匆趕了過來——只有那個魔鬼,纔敢接下這種不可能完成的工程。

  誰知,接下地基工程的,是一位冷峻、俊美、舉止優雅的音樂家。

  達洛加不可置信,懷疑那個魔鬼用了什麼手段改變了自己的相貌,跟蹤他來到了這個聚會,然後就聽到了夏洛萊府邸鬧鬼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達洛加一直跟在埃裏克的身後,他深知這個人多麼可怕——他是最天才的魔術師,在魔術上的成就堪比羅貝爾·烏丹。

  很長一段時間裏,不少波斯人都以爲他一半是神,一半是人,而當時,他還未到十四歲。

  然而,年紀輕輕的他,卻全憑想象,爲國王建造了一座機關迷城般的王宮。

  在那座王宮裏,國王可以像幽靈一般自由來去,忽然出現,忽然消失。王宮中到處都是機關暗道,沒人知道那位少年建築家和國王究竟藏身何處。

  那段時間,所有波斯人就像活在噩夢裏一般,聽見最輕微的、耳語一般的聲音,都會冷汗直流,寒戰連連。

  起初,國王將埃裏克引爲知己,給他極高的地位和巨大的財富。

  但很快,他就發現,埃裏克的頭腦堪稱恐怖,除了他自己,誰也無法掌控他的才華。

  他既是天才,又是瘋子,思路極其敏捷,擁有怪誕而豐富的想象力,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精通一項從未接觸過的技藝。

  不少人以爲他是神,就是因爲他像是能支配一切自然力量,並將這些力量組合成一幅詭奇夢幻的圖騰,讓人目不暇接,頭暈目眩。2

  無法掌控,那就毀滅。

  國王對埃裏克產生了深深的忌憚,認爲他必須死,所有爲他工作過的人也必須死。

  達洛加則是此任務的執行人,但因爲埃裏克幫過他的忙,便決心要搭救他。

  最重要的是,埃裏克當時纔多大——十五歲,十七歲?

  他超凡的天賦,冷峻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總是讓人忽略他的年紀。

  達洛加找了一具被禿鷲啄食得面目全非的屍體交了上去。等國王察覺到異樣時,他已經跟着埃裏克逃到了君士坦丁堡。

  在那裏,埃裏克同樣大放異彩,爲蘇丹改造了無數暗門、密室和神祕的保險箱。

  很快,蘇丹也對埃裏克生出了殺心。他們又不得不離開了君士坦丁堡。

  一開始,達洛加還能像同情孩子似的同情埃裏克,可隨着時間的流逝,他也像前兩位君王一般,對他生出了無名的恐懼。

  沒人知道這個魔鬼在想什麼——他擁有古怪的天賦,性格也極其古怪,時而冷嘲熱諷,時而溫和有禮,時而像個投機商似的不擇手段地做生意,時而把自己關在公寓裏,一兩個月不出門,就爲了創作一首曲子。

  他明明冷血無情,滿手血腥,有時候卻嫉惡如仇。

  他們路過新奧爾良時,爲了方便,直接在郊外的沼澤地紮營。

  到了晚上,沼澤地深處傳來一聲慘叫,埃裏克立刻翻身上馬,用靴刺一紮馬腹,趕了過去,是一羣暗夜騎士——三k黨的餘孽在折磨一個黑人。

  他們頭戴白色尖帽,身穿白色長袍,吵嚷着要把那個黑人掛在十字架上燒死,還要燒燬他的房屋,只是因爲那個黑人粉刷了自己的小木屋。

  達洛加原以爲埃裏克不會管這種閒事,誰知,他毫不猶豫地拔槍、上膛,一槍擊斃了那些暗夜騎士的頭目,救下了那個黑人,給了他一些錢,好讓他換個地方重新生活。

  達洛加簡直不可置信,他跟着埃裏克走遍了歐洲,甚至來到了北美洲,卻還是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是神,還是魔鬼。

  每當他覺得埃裏克天性善良,只是那張臉讓他受到了太多冷遇與不公,以至於他不得不藏起一顆善心時,他又會做出一些極其殘忍的事,讓達洛加不寒而慄——有個路人僅僅是說了一句“這人好像乾屍”,他就拋出繩索,精準地套住那人的脖子,像對待犯人一般,騎馬拖行了幾百米,直到那人奄奄一息,才漫不經心地收起繩子。

  可同時,他又會救助弱者。

  他給修女捐錢,趕走無惡不作的暗夜騎士,有空就去保留地看望那些因白人疾病而痛苦不堪的印第安人,親自採藥,給他們煎藥。

  諷刺的是,他殺人、放火、設下一個個高明而精妙的騙局盤剝富人,從未引起過當局的注意,但當他做了幾件不起眼的好事,當局就決心要把他逮捕入獄。

  達洛加與他分開,就是因爲太多人追捕他們,迫不得已在沼澤地兵分兩路。

  風頭過去後,達洛加曾回到沼澤地找過埃裏克,卻只找到一灘鮮血,和一具剝了皮的短吻鱷屍體。

  他疑心是埃裏克所爲,但找不到證據,也找不到埃裏克的身影。

  達洛加一度以爲埃裏剋死了。

  他不知道怎麼看待這件事——埃裏克顯然不是一個好人,只要他到一個地方,就有人恐懼、尖叫和流血。

  可他最終死去,卻是因爲幫了一些人,做了一些好事。

  還有比這更諷刺的死法嗎?

  不過幾天后,達洛加就發現埃裏克沒死,被一個四處巡演的馬戲團撿走了。

  馬戲團老闆把他當成搖錢樹,不惜花費重金,給他擺脫了逃犯的身份,又請了幾個荷槍實彈的打手,以防他突然逃走。

  莉齊放走埃裏克那天,達洛加也在觀衆席,他不知道該不該上去,把那個魔鬼重新釋放出來。

  他同情埃裏克,崇拜埃裏克,對他的種種遭遇非常痛心。

  他知道,假如不是恐怖的長相,埃裏克恐怕早已成爲這個時代最成功的那一類人——只要他稍微長得平凡一些,他就能輕易積聚起艾德勒那樣的財富,再不濟也能成爲羅貝爾·烏丹那樣的魔術師,或者李斯特或帕格尼尼那樣聞名遐邇的音樂家——只要他長得稍微平凡一些,像個普通人。

  達洛加想過,假如他擁有這樣的怪才,但半輩子都在被追殺、被驅逐、被厭憎和誤解中度過,他會怎麼做?他可能會大開殺戒,跟一個城市的人同歸於盡。

  正因爲如此,更不能放埃裏克走出牢籠。

  然而,一個美麗的少女卻走上去,把他從籠子裏放了出來。

  當時,達洛加就想,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將被這個魔鬼纏上,像被瘴癘腐蝕,像被病菌侵襲,像被飢渴的野獸盯上,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發現埃裏克並沒有跟蹤那個少女後,達洛加又鬆了一口氣,以爲那個魔鬼放過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不想再跟這個魔鬼扯上關係,但也回不去波斯了,就來到了法國,想在巴黎定居。

  誰知,命運又讓他看到了埃裏克的蹤影。

  巴黎最近怪事頻發,大半個上流社會都惶惶不安,他就隱約猜到是埃裏克的手筆,看到莉齊的相貌和手上的金戒指後,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想——那個魔鬼果然纏上了他的救命恩人。

  別人救了他的性命,他卻想把人家的家庭弄得支離破碎!

  正義感在達洛加的心中激烈地燃燒着。

  他想,啊,我得拯救這個美麗的少女,她那麼漂亮,那麼年輕,那麼善良,宛如一朵生機勃勃的鮮花,絕不能就這樣枯萎在魔鬼的手裏——要不是我,那個魔鬼也不會逃出生天,我有義務拯救她!

  想到這裏,達洛加大步走到莉齊身邊,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大聲說道:

  “伯爵夫人,您被鬼纏上了!”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望了過來,包括站在最遠處的e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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