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2
她對這裏十分感興趣,彷彿一隻好奇的小貓,看到一樣陌生的東西,就要湊上去嗅嗅聞聞。
她花了兩天的時間,弄清楚了埃裏克臥室裏那些珍寶的來歷——有的是真品,有的是他無聊時仿製的贗品,有的則是他一路走來的見聞,比如那顆大海雀鳥蛋,就是他從一個死去多時的冒險家身上找到的。
除了奇珍異寶,他還有一個冰庫,四面是松木製作的雙層牆,填滿了絕熱的鋸末,貯存着十幾噸的冰。於是在地下,她也能喝到加了冰塊的白蘭地。
莉齊在這裏過得快樂極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假如這個湖濱寓所,不是他爲了躲避世人的眼光才建造的,她會更加心滿意足。
在這裏,她不用在乎周圍人的眼光,不用在乎上流社會那套神聖不可侵犯的閨訓,不用跟令人厭惡的上等人打交道,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想喫什麼就喫什麼,想喝什麼就喝什麼,一切都按照她的心意來。
她還可以描眉畫眼——她早就想試試壞女人的化妝品了,就讓埃裏克去給她買來粉盒、胭脂、眉筆和脣膏。
她對這些上等女人不能碰的玩具好奇極了,當天就把自己畫成了一隻豔麗的山魈。她非常氣惱,洗臉的時候,發現怎麼也洗不掉,不由更加氣惱了。最後還是埃裏克用熱肥皂水,幫她卸掉了那些東西。
他對女人的物品如此瞭解——當她塗完買來的脣膏,嘴脣上一片火辣辣時,他甚至用鯨蠟、安息香、黑葡萄和一些她認不出來的東西,動手幫她做了一支新脣膏——她不禁犯起了嘀咕,想要盤問出原因。
她故意沒說要盤問什麼,只問他是不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想讓他慌亂一下。誰知,他神色冷靜,絲毫不顯慌亂:“已經晚了,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誰跟你說這個,”她不耐煩地說,“我是問你——爲什麼對女人的東西懂得那麼多。”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她很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聽力很好。”
“然後呢?”
“無論我去哪兒,都有女人談論這個。”他說,“聽着聽着就瞭解了。”
莉齊沒有懷疑,他的頭腦本身就是個未解之謎,她有時候覺得他愚鈍至極,有時候又覺得他像神一樣無所不能。
有一回,她倒在沙發上看報紙,看到智力遊戲那一欄,忽然想測試一下他的智力。
上面說,如果十秒鐘全部答對,就是天才;如果十分鐘還沒有全部做出來,那就需要去正規醫院測試一下智力了。
莉齊很生氣,因爲她花了九分鐘才全部做出來,差一點就要去醫院測試智力了。
她不相信這些題目,有人十秒鐘就能做出來。
然而,埃裏克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假思索地勾出了全部正確答案,用時不到五秒鐘——還算上了用筆蘸墨水的時間。
她陰鬱地瞪着他,嫉妒地想:“這種人才需要去醫院看一看呢!”
但不到兩秒鐘,她又快樂了起來,因爲天才做完題,就拿起旁邊的鬃毛梳,走過來給她梳頭髮。
她在婦女雜誌上看到,若要保持頭皮健康,每天最好梳三遍頭,每次梳半個小時,她對自己的頭髮是決不會這麼有耐心的,便把這個艱鉅的任務扔給了埃裏克。
埃裏克給她梳頭之前,會給她擦一層發粉,比店裏售賣的要好用太多,僅僅擦了兩天,她的頭髮就變得濃密豐美,彷彿上等絲綢一般堅韌而光滑。不過,她的頭髮本來就又濃又滑。
地下什麼都好,就是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她連續好幾天,都是凌晨兩點鐘睡覺,下午一點鐘起牀,但她仍然過得十分快活。
在地面上,一到晚上,她要麼只能睡覺,要麼只能跟蠢貨跳舞,但在地底下,能打發時間的花樣兒就太多了。
她可以支使埃裏克去做飯——松露火雞、勃艮第燉牛肉、普羅旺斯燉菜,他做出來的菜餚不比高級餐廳的廚師差。
除了法餐,他還會印度和土著人的菜餚,只是大多都不合她的口味,她吃了兩回,就不想吃了。
喫完飯,她還可以跟他打會兒牌,不過打不了多久,她就會一臉惱怒地把牌扔到他臉上——她想不明白,惠斯特橋牌玩不過他就算了,爲什麼連二十一點這種純靠運氣的遊戲,也玩不過他。
“不玩了!”她氣呼呼地說,“打牌跟傻子玩纔有意思。”
“嗯。”他一本正經,聲音卻忍着笑,“你說得對。”
她疑心他在笑話她,但沒找到證據,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忽然反應過來——對他而言,她不就是那個傻子嗎?
她忍不住生起悶氣來,狠狠地踹了他一腳。
他正靠在牀頭櫃上寫曲子,冷不防被她蹬了一下,鋼筆在五線譜上畫出一條長長的紅線。
自從那天,她發現他睡在棺材裏後,就一直催促他去地面上買張新牀。他卻說,不用,他可以動手做一張。
她沒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神色多麼古怪,掠食野獸盯獵物一般,緊緊地盯着她,似乎她再說一句去地面,他就會永遠把她拴在自己的目光裏。她只覺得非常氣憤,立刻擰住了他的耳朵:“那你還不快去做!”
這段時間,他不時就會對她露出那種謎一般的、高深莫測的、難以揣摩的古怪神色。
一開始,她還有閒心去琢磨他那神色的含義,但出現的次數多了,她就懶得再爲這種事費腦筋了,只當他愛她愛得昏了頭。
而他也真的愛她愛得昏了頭,這是她最快樂的一點。
一想到這點,她心裏就甜滋滋的,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
他見報紙上古巴的情況並不危急,便把去那邊的日期推遲了一個星期。
這個星期裏,他一邊準備需要的東西——那天準備得太倉促,這次正好查漏補缺;順便去集市上買一些她的生活用品。
說來奇怪,他每次去地面上買東西時,都會問她要不要一起去,然後用那種冷漠、古怪、評判的眼神注視着她,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變化。
她雖然很想去集市上逛逛,曬曬太陽,可她一看到那長長的、彷彿望不到盡頭的螺旋樓梯就發怵,毅然決然地一搖頭:“不!”
“……一直待在地下對身體不好。”
“哎呀,囉裏囉嗦的!”她氣鼓鼓地把他推走了,“我在地面上待了十幾年了,在地下待幾天怎麼了!別再嘮叨了,快去快回!”
她是真的覺得在地下住着十分舒服。在夏洛萊府邸時,即使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也不敢暴露天性,必須擺出一副端莊恬靜的模樣,但在地下,她可以不梳髮髻,不穿胸衣,不穿襯褲,不穿襪子,腳想放哪裏就放哪裏,鞋子想露出多少就露出多少。
有一天,她突發奇想,把裙子撩到膝蓋上,坐在湖濱寓所的碼頭上,用光腳划水玩。
然而,沒過多久,埃裏克就疾步走來,一把拽住她的衣領,動作粗暴地把她抱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走進屋裏。
他的神情僵冷而陰沉,兩隻金色眼睛射出極爲可怕的怒火,脖頸變得像鐵一樣堅硬,暴起兩根鞭繩似的青筋。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狂怒的模樣,但他的呼吸和抱住她的手臂卻在發抖,似乎差點就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爲珍視的東西。
她只好暫時不計較他的粗暴,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好啦,不生氣了,好不好?”雖然她並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急亂的呼吸平定了一些,但沒有說話。
他把她放在牀上,從衣櫥裏翻出一條幹淨的晨衣,對着空地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站起來,準備幫她換下溼透的裙子。
她乖乖地站了起來,希望他能借此轉移一下注意力,不再氣得臉色發青。讓她失望的是,他看也沒看一眼她嬌美的身體,對她潔白光滑的肌膚毫無興趣似的,草草地把裙子往她頭上一套,就在旁邊坐了下來,蹺起一條腿,在靴底劃燃火柴,點了一支菸。
他很少不問她意見就抽菸,看來真的氣得失去理智了。
莉齊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他生氣的原因。她皺着眉頭,扭着身子,把裙襬扯了下去:“你到底怎麼啦?”
他看着她,僵冷的臉上仍有一絲餘悸,半晌才嘶啞地說道:“……不要去河邊。河裏有很多機關,會死人。”
“你又沒跟我說過。”她委屈地說。
“對不起。”他閉了閉眼,重重地吸了一口煙,側頭吐出煙霧,熄滅了菸頭,“是我……心懷僥倖。”
莉齊本以爲他會告訴她,河裏都有些什麼機關,但他沒再提起這件事,只是一直叮囑她不要去河邊。
他那口吻,簡直跟小時候爸爸叮囑她不要離河邊太近一模一樣。
她不高興地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再嘮叨一句,我就跳進河裏。”
這是一句氣話,他的面色卻瞬間陰沉到極點。當天晚上,他下頜緊繃,咔嚓一聲解開了皮帶的黃金扣,滿足了她想要問好的願望,直到她的眼眶泛起淚花,小貓似的嗚嗚保證不再去河邊,他冷漠陰沉的臉色才緩和一些。
次日,他原以爲她會介意他強勢的一面,甚至會怒斥他蠻不講理的獸性;誰知,她整個人生龍活虎,精神抖擻,完全看不出昨晚的事對她有什麼不好的影響,見他一直盯着她,還笑吟吟地誇他“夠勁兒”。
快活的日子是如此短暫。轉眼間,一個星期就過去了。
去古巴的前一晚,他思考許久,決定把她送回夏洛萊府邸。這與他帶她來這裏的想法相悖,但爲了她的身體着想,他必須把她送回去。
這一想法卻遭到了她的極力反對:“不,我不要回去。蘭斯肯定嚇壞了,覺得我遭遇不測了。我要在這裏住上幾個月,讓他活在驚恐裏。”
埃裏克聽見她這番高見,神色再次古怪起來:“你不想回去?”
“不想。”
“你想住在這裏?”
“對。”
他眉頭緊皺:“你一個人住在這裏,喫什麼,喝什麼,你又不願意去地面上買東西。”
“老天,你這樣子活像我爸爸!”她惱火地說,“你冰庫裏那麼多喫的,你又不會去很久,我這麼大個人了,難不成還會把自己餓死?”
他仔細想了想,發現還真有這個可能。
就算她不會餓死,過得肯定也不好,冰庫裏只有燻肉、果醬、乳酪、烘乾水果等罐裝食品,口感極差,她那條舌頭已經被他養得極爲刁鑽,挑食得要命,這種醃製已久、又沒法加熱的食物,她嘗一口就會吐出來。
而且,她是絕無可能下廚做飯的,也不可能俯就洗衣服,更不可能屈尊倒馬桶。可想而知,他離開以後,她會在地下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他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來湖濱寓所照顧她。
儘管她有時候意志堅強,敢用槍,敢騎馬,敢在宴會上頂撞陌生男人,兩條腿被馬背磨得發紅也不吭一聲;有時候又是一個嬌滴滴的寶貝,他給她梳頭時,不小心扯下來幾根頭髮,都會被她怒目而視。
他越想越覺得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裏,冒着被她臭罵一頓的風險,將她橫抱了起來,扛在肩上,喚來養在地下的白馬,打算先把她送回夏洛萊府邸,再去古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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