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4
生平第一次她樂觀不起來了,沒精打采地靠在埃裏克的懷裏,面色沉鬱地看着望不到盡頭的螺旋樓梯,心想,就這樣吧,就讓這匹會上樓梯的蠢馬把她顛簸而死吧,也好過回夏洛萊府邸坐牢。
儘管莉齊謾罵、哭泣、威脅、擺出視歸如死的憂鬱模樣,還是被送到了地面上。
見一切已成定局,她語氣沉痛地說:“你陪我散散步吧。”
埃裏克自然同意。
他戴上黑色寬檐帽,又在臉上蒙了一條黑色絲綢方巾——只要外出,他要麼以黑色絲巾蒙面,要麼戴上白色面具。
莉齊看了一眼,把那條黑色絲巾扯了下來,塞進了裙兜裏:“我只是想散步,不想把巡警招來。”只有劫匪纔會蒙面,巡警看到蒙面人,都會嚴厲地盤問身份。
埃裏克側了側頭,有些不自在。
只有光線暗淡以及跟她單獨相處時,他纔會露出本來的面目。
現在是大白天,陽光亮晃晃地刺目,帽檐根本不足以遮擋他的面容,人人都可以看到他那令人作嘔的長相。
但相較於其他人異樣的目光,惹她生氣的後果顯然更加嚴重。
所以,儘管他不太適應,還是依了她的要求。
莉齊知道他做出了不小的犧牲。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頸,親了親他的臉頰,又親了親他的下顎:“別怕,有人敢笑話你,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因爲剛哭過,她面色緋紅,眼眶紅腫,淺色眼睫毛溼漉漉的,似乎還閃着淚光。
她的面龐是如此標緻而嬌美,黑眼睛卻像是堅不可摧的鋒鏑一般,煥發出一種隨時準備戰鬥的精氣神——爲他戰鬥的精氣神。
他忍不住輕聲笑了,低沉溫柔地說道:“嗯,我不怕。”
莉齊起先覺得他被迫取下絲巾的樣子很可憐,見他笑了,又感到可厭——不過個十天半個月,她估計很難忘記,他強行帶她離開湖濱寓所的事情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氣性。不到片刻,她就露出了一個快樂的微笑——埃裏克給她變了個很有趣的小魔術,還手把手教她怎麼變,只是她不夠熟練,手指頭也不靈活,怎麼也變不出他那種神祕莫測的效果。
在他的手上,那枚小小的硬幣就像有了生命般,完全服從他下達的命令。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緊緊地盯着他有意放慢的動作,卻還是沒弄懂那枚硬幣是怎麼從他手指間跑到她耳朵上的。
“噢,我不信邪了。”她下意識耍起了脾氣,“你今天必須教會我,不然以後別來見我了!”
這分明是一句氣話,他卻猛地扣住她的下頜,迫使她擡起頭,望向他那雙冰冷、銳利、不帶感情的金眼睛:“你再說這種話,就永遠別回去當你的伯爵夫人了。我會在你的手腕上拴一條鏈子,綁也要把你綁到古巴去,以免我回來後你不想見我。”
莉齊早就對他的恐嚇無所畏懼了。
她倔強不屈地瞪着他,伸出兩隻手腕:“那你趕緊把我綁走吧,我寧願去古巴喝海水,也不想當那個見鬼的伯爵夫人。”
聽見這句話,他雙眼可怖的寒意倏地消失了。
他揉了揉眉心,拿她完全沒有辦法。在她的面前,連他自己都害怕失控的強烈佔有慾,莫名顯得有些可笑。
他鬆開她的下巴,無奈地說道:“我不能帶你去那邊。”
“我就知道你在說氣話!”她怒氣衝衝地說,“你總是這樣試探我,就像你帶我去地下宮殿一樣。你真以爲我是傻子,不知道你爲什麼帶我去那裏嗎?我還沒有蠢到這個地步。”
“……你都知道?”
她冷冷地說:“是的,我再清楚不過你的意圖。”
他眼中有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後被一種可怕的平靜覆蓋了。他垂下頭,直視她的雙眼:
“那你說,我的意圖是什麼?”
“你想讓我瞭解你的過去,順便試探我會不會害怕你。”她有些得意地說,“你太看不起我了,你把我當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我雖然沒有你聰明,看的書也沒有你多,但你還在想什麼,還是能看出來的。”
“只有這個?”
“啊,當然不止。”說到這個,她就快樂了起來,不想離開地下宮殿,除了日子的確過得自由又舒坦以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在那裏好像徹底馴服了埃裏克,如願以償給他套上了繮繩,“你總不讓我去那個六角形房間,也不讓我去湖邊……”
他閉了閉眼,呼吸急促了一下。
她看到他急促的呼吸,更加堅定了自己想法:“我知道你想嚇唬我,你想看我害怕、逃走,然後你就可以贏下這場較量,就可以任意擺弄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問,那個六邊形房間和湖裏究竟有什麼,但我就不問。我是不會將把柄交到你手上,讓你懷疑我不愛你的——怎麼樣,”她撲閃着眼睫毛,乜斜他一眼,“這場較量,我是不是贏得很徹底?”
說完,她竭力忍住眼中幸災樂禍的神色,等他露出懊惱的表情。
雖然她在地下過得很快活,但也有受氣的時刻——在夏洛萊府邸,打牌沒人能贏過她,她那些千奇百怪的出千手段,也沒人能看懂;然而在地下,即便她厚顏無恥地把他們的牌面對調了,也贏不了他,這讓她惱火極了。
“家庭女教師說,男人的自尊心都很強,千萬不能當着他們的面戳穿他們的想法。”她心想,“被自己的妻子看穿了想法,他現在一定很難受吧。哈,這可真是一次史無前例的大勝利!”她想得美滋滋的,全然忘了自己還是蘭斯·德·夏洛萊名義上的妻子。
“是的。”他低聲說道,“莉齊·艾德勒,你贏得非常徹底。”
這是她想要聽見的話。
莉齊笑盈盈地擡起頭,剛要摸摸他的臉頰,告訴他沒關係,他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場較量,就被他低頭吻住了雙脣。
他一手抱着她的腰,另一手插進她的頭髮裏,扣着她的後腦勺,專注而溫柔地吻着她。
與以往粗暴的吻不同,這個吻彷彿溫水一般充滿浸透力。他目不轉睛的眼神、急促而滾熱的呼吸、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喉嚨激烈的吞嚥聲……都像溫熱的水一般,正在浸透她。
不止她的雙脣被浸透了,她的骨頭,她的血液,她胸腔內怦怦亂跳的心,也被這個吻浸透了。
有那麼一刻,周圍的一切都在逐漸隱去,腳步聲、驚呼聲、交談聲、不以爲然的議論聲也盡數退到一邊。
她看到有人瞪大了眼睛,似乎認出了她的身份,也看到有人被埃裏克的相貌嚇到,驚恐地張大了嘴巴。
但是,都與她無關了。
她已經沉潛至水底,再也顧不上其他人在說什麼了。
一吻完畢,她心臟又漲又麻,好像他吻的不是她的嘴脣,而是她的心臟一般。
她不由有些迷惘,明明是她贏了,爲什麼他會高興成這樣呢?
太奇怪了。
而且,她的心也跳得太快了,好像漲滿了滾燙的熱水,耳朵、臉頰和脖頸也燙得嚇人。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眼睛也變得滾燙起來。
好在他的呼吸比她還要急促,還要滾燙,火焰一般灼燒着她的面頰。
這讓她心裏稍稍平衡了一些,要是隻有她因爲一個吻這麼激動,那可真是太丟人了。
她偷瞟了他一眼,想看看他除了呼吸急促,還有什麼異樣,卻見他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他經常這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臉上的所有細節,包括眼睫毛的弧度、眉毛每一根毛流的方向、脣瓣上細微的紋路……都裝進他視線所創造的牢籠裏。
這時,有人因爲他的長相頗爲驚恐地尖叫了一聲,是一位年輕女士。緊接着,更多人注意到了他的臉龐,議論聲頓時如同嗡嗡亂飛的蒼蠅般傳開了。
四面八方的視線是如此迫人,連她都感到了窘迫。
可是,他看也沒看一眼那些人。
自始至終,他金色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貪婪、飢渴、炙熱欲燃。
按理說,被人這樣緊緊地盯着,她應該更加感到窘迫纔對。她卻奇蹟般冷靜了下來,像喝了杯加冰塊的白蘭地似的,陷入了一種醉醺醺的冷靜,不再在意周圍人不以爲然的目光。
“他以前就算和我一起散步,”她欣慰地思忖道,“也從不出現在大衆的視線裏。但現在——這麼多人都在看我們,連我都感到了不適,他卻一個眼神也沒給。他進步了。”
她忍不住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頰,輕聲說:“我愛你。”
埃裏克回過神,微微一笑,也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不過,不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是一回事,給周圍人提供閒談資料又是一回事。
莉齊正要帶着埃裏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一個震驚到極點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德·夏洛萊太太?”
回頭一看,居然是那個討厭的波斯人。
波斯人瞠目結舌地望着她,哪怕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跟一具骸骨接吻,他也不會露出比這更爲震驚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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