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 22

作者:爆炒小黃瓜
最後,莉齊還是暈了過去。

  她自我診斷,是因爲地窖太悶不通風,再加上她喝了一整杯私釀葡萄酒,纔會暈過去,並不是因爲病情加重。

  醫生也贊同她的診斷,一是她診斷的結果確實大差不差,二是埃裏克的眼神冷得嚇人。

  醫生在科羅拉多行醫那麼多年,拿鋸子給一位亡命徒截肢時,都沒見過這麼恐怖的眼神,巴不得埃裏克認爲他是庸醫,把他驅逐出去。

  醫生沒能如願,附近幾個小鎮只有他的醫術還行。

  埃裏克也意識到了一點,決定此事之後,便發一封電報到紐約,請艾德勒幫忙物色一位家庭醫生送過來。

  莉齊鬱鬱寡歡地開始了養病生活。

  她是個閒不住的女孩,一有空就想出門遛馬或是打獵。要是無獵可打,她寧願跟牧羊犬一起放羊,也不願坐在家裏發呆。

  埃裏克讓她在牀上靜養半個月,簡直要了她的老命——要是知道逗弄他的結果是這樣,她說什麼也不會碰他。

  最要命的是,朱莉婭還在這裏。

  她不僅不能出去放風,還要對付朱莉婭,以及冷眼旁觀她對付朱莉婭的埃裏克。

  莉齊悶悶不樂地想,牧師別的話都是在放屁,唯獨在禁慾這事兒上真是沒錯啊,做人不能太放縱私慾。這不,禍事就來了。

  沒人知道朱莉婭爲什麼會找上門,朱莉婭也沒有告訴莉齊。

  她似乎就是專門來給莉齊添堵的,看到莉齊喫癟,她會笑得特別開心,燦若春花。

  莉齊白天要對付她,晚上要對付埃裏克,簡直苦不堪言,恨不得這兩人滾得遠遠的,最好被沙塵暴裹挾到墨西哥去。她獨自個兒躺在牀上,摟着剛出生的小羊羔睡大覺,多好!

  可惜,她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暫時還離不開這兩人,就連小羊羔,也是朱莉婭親自接生後,用毛巾擦乾淨送到她懷裏的,而她本人連綿羊的公母都分不清,更別說接生了。

  一個星期後,就在莉齊快要習慣朱莉婭的存在,並想讓埃裏克也習慣她的存在時,朱莉婭忽然對她提出了道別。

  莉齊很茫然,不懂她爲什麼忽然來,又忽然離開。

  “要不是你生病了,我早就離開了。”朱莉婭頓了一頓,微笑着說,“……我也離婚了。”

  “啊,”莉齊驚訝地說,“可是——你父母不是天主教徒嗎?”

  “是呀,所以我被趕出來了。”朱莉婭說,“他們把我的名字從家用《聖經》上劃去了。”她挺起背脊,眼中閃着一絲驕傲的笑意,“除了我,就只有一位叔叔有過這樣的待遇——是的,我很驕傲,我一點也不後悔離婚。我不愛他,他也不愛我。我不願意和男人將就一輩子。我愛女人,你知道的。我這輩子都將愛女人。”

  莉齊有些心虛。她並不愛女人,或者說,她不像朱莉婭一樣只愛女人。她的愛情觀和旁人不太一樣。她愛埃裏克,並不是因爲他是男人,而僅僅是因爲他是埃裏克罷了。

  莉齊心虛地另起了一個題目:“你要上哪兒去呀,這附近那麼亂,你一個人上路安全嗎,要不要我幫你找幾個可靠的僱傭槍手?”

  “你就不好奇,我爲什麼會知道你在科羅拉多嗎?”

  “我問過你,”莉齊不高興地說,“但你一直不告訴我!”

  “噢,很抱歉,我太嫉妒了,不想跟你說話。”朱莉婭輕描淡寫地答道,“家裏人雖然把我趕出來了,但給了我不少錢。我第一反應就是去紐約找你,但只找到了你資助的婦女集會。起先,我並不知道婦女集會是你資助的,直到發現那些太太小姐的馬車都刻着艾德勒的標誌,才知道那個好心又漂亮的神祕資助人居然是你。”

  朱莉婭說着,眼神複雜地望了她一眼:“在婦女集會,我學到了很多。太太小姐們教我用槍,教我跨騎馬,教我怎麼用男性筆名發表小說,還幫我租了一間屋子,好讓我安靜地寫作,我本可以在那邊一直住下去,但我實在放不下你——”

  每天晚上,朱莉婭都會想起莉齊。

  她一直沒能忘記莉齊。她想知道,莉齊在幹什麼,她會不會跟自己一樣想離婚,可又害怕世俗的眼光——她的丈夫對她好嗎?她還記得過去的時光嗎?她是否也曾像她一樣對未來感到迷茫、彷徨、無措?

  這些念頭糾纏着她,如同想把獵物絞死的蛇一樣,越纏越緊。

  白天,她在靶場練習射擊時,總會忍不住想,時光究竟把莉齊·艾德勒改造成了一個怎樣的女人?

  資助婦女集會,教女人用槍,教女人跨騎馬,教貧困女子收容所的女孩們識字——她怎麼敢?

  她就不怕被人非議嗎?

  後來,朱莉婭才知道,莉齊的確被人非議過,而且不止一兩個。

  人們在背後批評她,說她不守婦女規範,不像一個女人,還說她品味奇特,愛上了一個蒙面的亡命徒。

  也有人說她命運悲慘,被迫嫁給了一個冷漠兇狠的野蠻人。

  聽說那個野蠻人不允許她跟紳士跳舞,也不允許她跟紳士談笑。

  這並非誇大的傳聞,真的有人因爲不小心碰了她的手,而被她的丈夫硬生生折斷了手腕。

  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聞,令朱莉婭心潮起伏。不過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浮想聯翩。

  真正使她動身去找莉齊的事情,是她聽說莉齊已經離過一次婚了。

  那一刻,朱莉婭幾乎要以爲,莉齊就是她命中註定的情人。

  回到家,她立刻收拾出一個輕便的行李箱,買下去科羅拉多的火車票,在吊襪帶上縫了一個槍袋,裏面裝着一把上了膛的左輪手-槍。

  她是上等人家的小姐,從小嬌生慣養,備受呵護,鞋子裏從未進過一粒砂石,眼睛也從未望過除大都市以外的風景,更沒有聞過除父兄、前夫以外的男人的汗臭。

  一路上,她膽戰心驚,右手隨時準備伸進裙子裏掏出手-槍。

  她想,若不是愛情的力量,她是絕無可能孤身坐火車去科羅拉多的。

  然而,等她到了科羅拉多,腦中的想法卻發生了變化,那種狂熱而洶涌的感情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強烈的成就感——她一個人從紐約來到了科羅拉多!

  朱莉婭在附近的小鎮租了一匹騎乘馬。

  老闆原本不願意租給旅客,但聽說她是一位女冒險家,立刻毫不猶豫地租給了她。

  在南方,“女冒險家”這樣的字眼,是粗魯的、低俗的、上不得檯面的。要是有女子自稱冒險家,上等人家甚至不願意接待她。

  老闆說這個詞時,語氣中卻充滿了尊敬。哪怕她身材嬌弱,一看就是城市裏天真無邪的年輕小姐,老闆也沒有輕視她和敲詐她,反而苦口婆心地叮囑她,若是看到熊,不要驚慌。

  “你若驚慌,”老闆說,“馬兒感受到你的情緒,會更加驚慌。這裏的熊都怕人,只要你不傷害小熊,母熊就不會纏上你。”

  朱莉婭心裏十分驚奇。

  她讀過許多書,但在書裏,熊從來都是兇猛可怕的形象,一爪子就能把人的腦袋拍成肉泥,沒人告訴她,在科羅拉多有一種黑熊又矮又小,不會傷人。

  她翻身上馬,解下槍袋,掛在馬鞍上,按照地圖的標識一路前進。

  落基山脈風景秀麗,松柏林立,空氣清新,她已經很久沒聞到這樣不刺鼻的空氣了,大都市裏到處都是工廠,煙囪日夜不休地冒着黑煙,叫人難以忍受。

  要不是莉齊,她這輩子都不會孤身到這個地方來,更不會聞到這樣令人心曠神怡的空氣。

  朱莉婭想,哪怕最後沒有跟莉齊在一起,欣賞過這樣的美景,她也心滿意足了。

  此時此刻,莉齊對她來說,已不再是精神支柱,也不再是必須得到的情人,更像是一把鑰匙。

  她拿着這把鑰匙,走進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她不再是一朵必須纏繞在男人身上才能盛開的蓓蕾。她看到了命運的另一種可能性。

  畢竟,她都孤身進入了深山,兩腿叉開騎馬,隨時準備開槍,還有什麼事不能做到呢?

  她不是沒有碰見壞人。一個亡命徒曾尾隨她,那人戴着牛仔帽,穿着污髒的黑色皮衣,腰上挎着兩把手-槍,相當失禮地盯着她看,用濃重的鼻音腔跟她打招呼。

  她想起一些關於歹徒迫害女性的傳聞,嚇得渾身僵硬,幾乎無法策馬前行。神奇的是,那人見她這麼害怕,居然聳聳肩,轉身離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當時,距離莉齊在科羅拉多的牧場,還有兩天的路程,她便在一個旅館住了下來。

  旅館骯髒破舊不堪,處處都是嗡嗡的蒼蠅,空氣中似乎浸滿了油污和汗臭,令人窒息。

  最讓她頭皮發麻的是,牀板里居然有蟲。但幸虧老闆是個好人,見她是城裏來的姑娘,便把妻子的房間讓給了她。他妻子是個勤勞的婦女,每星期都會把牀板拆開,塗上石碳酸,客房他們便沒那麼用心了。

  爲了答謝這對善良的夫婦,朱莉婭多付了五塊錢。老闆娘卻不願意收下,除非她願意帶走他們親手醃製的鹹肉。

  這在紐約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去紐約的酒店喫飯,必須時刻捂住錢包,不然就會被迎面撞來的小偷摸走。

  這些鎮民遠比紐約人缺錢,卻比紐約人更不在乎錢。

  朱莉婭騎上馬,繼續前行。

  科羅拉多遠離城市,當然不可能全是好人,她也碰見過貨真價實的歹徒。那人騎着馬,一直跟在她的身後,自言自語地講述着自己的經歷。

  她心裏一陣一陣發冷,不知道怎麼把他趕走,只能硬着頭皮聽下去。

  那人說,他並不是壞人,曾經甚至是英雄,他殺過很多印第安人,因爲印第安人殺了他的家人。後來,他待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印第安人了,便來到這裏,繼續屠殺印第安人。印第安人都躲到山上去了,他便屠殺野牛。但他並不是壞人,儘管他殺野牛殺得最多的一次,漫山遍野都是野牛的屍體,兀鷲在天上陰冷地盤旋。

  他似乎是想讓她對他生出敬意,又像是把她當成了天上的聖母,在對她懺悔心中的罪惡。

  那並不是令人愉快的經歷,因爲那人離她越來越近,她聞到他身上散發出噁心的血腥味,回頭一看,竟在他的馬鞍上發現了一串風乾的頭皮。

  “哦,我要死了,他也會剝下我的頭皮的!”朱莉婭當時只有這一個想法。

  她臉色肯定很難看。那人也注意到她的臉色,突然大聲吼了起來:“我說了,我不是壞人,我不是壞人!頭皮獵人在以前是一個合法的職業——我不是壞人!”說着,他猛地拔出槍,瞄準她,陰沉地說,“滾,快滾,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內,不然我會忍不住把你的頭皮也剝下來——滾!”

  朱莉婭也很想離開,可她嚇蒙了,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來之前,她曾在心裏計劃,要是有人拔槍瞄準她,她也拔槍予以回擊,現實情況卻是她汗出如漿,抖如篩糠。

  她腦中響起了警鈴,就像埋頭喫草的鹿,忽然看到了黑洞洞的槍口——她孤身一人來到蠻荒之地,究竟是好是壞?

  要是沒來到這裏,她一輩子都會安然無恙地待在象牙塔裏,男士們會自發地保護她,年長的女士們也會保護她。作爲年輕女孩,她將永遠都不會看到世界邪惡的一面,更不會碰到脾氣這樣古怪的歹徒。

  可同樣的,她也將看不到落基山脈秀麗的風光,永遠都不會知道灰熊和黑熊的區別。

  不知過去了多久,那人似乎冷靜了下來,收起槍,一抖繮繩,自顧自地離開了。

  見他走遠,朱莉婭幾乎是摔下馬,扶着樹幹,緊張地吐了一地。

  直到這時,她才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也聽到了內心真實的想法——她並不後悔來到這裏。

  相較於在金鳥籠裏活一輩子,她更願意當一隻飛翔鳥,即使自由飛翔的時間只有三分鐘。

  即使剛纔她真的死去,她也不會後悔,更不會埋怨莉齊,反而會感激她,要不是她——她們曾經的情誼,過去的回憶,她決不會有勇氣來到這裏,擁有如此新奇的見聞。

  “要是我能平安見到莉齊,”朱莉婭想,“我一定要把這番見聞告訴她。要是她跟我有一樣的困擾,我說什麼也要帶她離開那個牢籠!”

  然而,當她真正見到莉齊的那一刻,儘管她們之間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擁抱親吻,但她看着莉齊的眼睛,便知道,這是一隻比她先飛出牢籠的鳥兒。

  她來晚一步,莉齊已經不需要她了。

  有那麼一剎那,朱莉婭心裏滿是妒恨。她嫉妒那個帶莉齊走出牢籠的男人,惱恨莉齊的愛是如此氾濫,既能愛女人,又能愛男人。

  可是,她轉頭看見那座清凜、美麗的雪山,看見幾只大角羚羊正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喫草,心裏的惱恨忽然又消失了。

  不管怎樣,她已經是一隻自由的飛鳥了。

  不過,她還是嫉妒埃裏克。

  她看出來埃裏克不是一個好人,即使身穿居家服,皮帶上也掛着槍袋,走動間露出鍍金的槍柄。

  他像亡命徒一樣蒙着臉龐,只露出一雙冷漠無情的金眼睛。

  朱莉婭不禁想起,有一回她在荒野與一羣灰狼狹路相逢,那羣狼喘着粗氣,正在圍攻一匹野馬,它們餓瘋了,完全不在乎是否會被馬蹄踢斷頸骨,瘋了似的撲咬野馬。

  電光石火間,她與其中一頭狼對視了——

  那頭狼立起後腿,彷彿人一樣站了起來,警覺地四處張望,口中流着涎水,眼裏冒着冰冷的金光。

  它看見了她,但對她絲毫不感興趣,除非十天半個月獵不到鹿、馬、羚羊、兔子或者松鼠,否則狼羣不會考慮攻擊人類。

  埃裏克的眼神跟那頭狼一模一樣,似乎只剩下殺戮和吞食的本能。

  朱莉婭又想起她在路上偶遇的印第安人,他們戴着羽毛,揹着箭袋,舉止粗野,凶神惡煞。

  她不敢多看,輕輕一甩繮繩,離開了那裏。後來,有人告訴她,那些印第安人之所以如此憤怒,是因爲野牛快被白人趕盡殺絕。

  儘管埃裏克跟印第安人長得完全不像,舉止也沒有印第安人那種未開化的蠻性,相反他一舉一動都冷靜而優雅,似乎曾經身居高位,予奪生殺;然而,她還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野蠻人的本質——以殺戮爲生。

  朱莉婭又生出一絲希望,莉齊會不會是因爲受到埃裏克的脅迫,纔會委身於他呢?

  晚餐上,她不動聲色地試探莉齊,竭力用輕鬆愉快的語氣述說往事。

  整個過程中,埃裏克一直像狼似的冷冷地盯着她,似乎只要莉齊不在場,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擰斷她的脖子。

  朱莉婭被他盯得冷汗直流,卻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她雖然沒有他那種冷漠、野性、無所顧忌的氣質,但也並非柔弱的女郎,會被他一個眼神嚇得鉗口結舌。

  她暗暗跟埃裏克較勁,居然沒有發現,莉齊已病得快要暈倒。

  莉齊暈過去的一剎那,她看到埃裏克露出極其恐慌的表情。

  朱莉婭嫁過人,當過主婦,舉行過宴會舞會,知道暈倒對於女人來說,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家庭教師甚至會教女孩如何體面地裝暈。男士們也默認經常暈倒的女士更具有淑女氣質。

  她從來沒有見過,哪個丈夫會因爲妻子暈倒而表現得如此驚慌失措,即使是上流社會公認的恩愛夫妻。

  後來,莉齊又暈了一次。

  朱莉婭不是莉齊,她完全不喜歡男人,只對女人有感覺,但看見埃裏克對莉齊的縱容與照料,哪怕她對這個男人充滿了妒忌與偏見,也必須承認,他對莉齊的愛已達到了極致。

  莉齊病得不重,可她生病以後,完全就是一個任性妄爲的小女孩,會說胡話,會大發脾氣,口味變得極其古怪,廚娘不管做什麼,都不合她的口味,必須要埃裏克親自下廚。

  當時是凌晨兩點鐘。朱莉婭睡不着,穿着斗篷,拿着筆記本,在遊廊記錄腦中翻騰不休的靈感。

  突然,她看見埃裏克披着大衣,拿着提燈,走進廚房。不一會兒,煙囪就冒出了白煙。

  她以爲他在燒水,沒有在意,見夜晚越來越冷,已經開始結霜,便走進了屋內。

  第二天早晨,她才知道,昨晚他去廚房,竟是爲了給莉齊做夜宵。

  莉齊從來不缺折磨人的點子。凌晨兩點鐘,她一定要喫烤兔肉。牧場沒有兔子,只有牛羊,肉鋪也早已關門,想要烤兔子,只能出去現抓,但半夜正是郊狼和狐狸狩獵的時間,兔子除非活膩歪了,纔會出來活動。

  朱莉婭不知道埃裏克是怎麼做到的,揹着弓箭出門,居然真的在附近獵到了一隻野兔。

  朱莉婭心想,要是莉齊和她生活在一起,大半夜吵着要喫烤兔肉的話,她只會給她一耳光,讓她不要異想天開。

  究竟是怎樣深沉的愛,才能使他忍受這樣一個任性、固執、自私的磨人精?

  莉齊的任性並不是偶然。她就像長不大的孩子一樣,永遠需要一個家長式的人物縱容她,嬌慣她,在旁邊看着她放縱不拘地大笑。

  朱莉婭雖然很愛莉齊,卻做不到像埃裏克那樣傾盡所有去愛她——只有瘋子纔會那樣愛一個人,他幾乎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莉齊。

  朱莉婭是個正常人,她的情感、道德和世俗觀念都十分正常,她不會像埃裏克一樣用自己的一切去愛一個人。她愛莉齊,但更愛自己。

  而且,她還有自己的事業。她已經出版了幾本小說,賣得都不錯。也許,她可以嘗試着靠寫作爲生。此次來找莉齊的經歷,儘管是以遺憾收尾,但給了她不少靈感。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或許可以邊走邊寫,走到哪兒寫到哪兒。可能不久的將來,她會死在某個發狂的歹徒手上,但她不會後悔。

  即便是死,她也決不會再回去當足不出戶的小姐太太。

  她的眼睛要看遍山川江海。

  朱莉婭把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她已盡力說得妙趣橫生,但莉齊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聽衆,對她大徹大悟的心路歷程毫不關心,眼中只看到了一個亟待解決的實際問題:“你真的要一個人上路?不行,你不能一個人上路,我一定要找幾個僱傭槍手保護你!”

  “慢着,慢着!”朱莉婭說,“我要是帶僱傭槍手上路的話,旅行就失去了意義。”

  “去他的意義!”莉齊不客氣地詛咒了一句,“你能見到我,純粹是因爲你運氣好,而不是因爲附近沒有壞人。”

  朱莉婭輕蹙眉毛:“你不要小看我。我會用槍,十碼以內,彈無虛發。”

  “你一百碼以內彈無虛發也沒有用。”莉齊冷然地說,“這個世界上,不止槍能殺人,斧頭、刀子、繩索、弓箭,甚至是騎的馬,都能成爲殺人的兇器。”

  話音落下,莉齊才反應過來,這是埃裏克對她說過的話。

  她臉微紅,暗暗想道:“我簡直像跟他共用一個腦子了!”

  朱莉婭還想辯解,莉齊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她的話頭:“你要是還把我當朋友,就聽從我的安排。我是不會讓我的朋友孤身一人去冒險的。”

  朱莉婭只能同意。

  她輕嘆一口氣,憂傷地凝望着莉齊。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孩,她雖然自私任性,脾氣暴躁,動不動就使性子,但同時她也真誠善良,熱情大方,對朋友永遠不會吝嗇口袋裏的錢幣。

  這時,朱莉婭忽然聽見外面傳來馬蹄聲,埃裏克打獵回來了,牧工一邊高聲稱讚他的收穫頗豐,一邊幫忙卸下馬背的獵物。

  這些天,朱莉婭已經摸清楚了埃裏克的行蹤——倒不是她對他生出了什麼特別的興趣,而是她必須在他上樓前,跟莉齊把話說完,不然就會像第一天那樣,被他用極其森冷的目光盯上好一會兒。

  哪怕她知道,只要莉齊還在他的身邊,他就不會真的擰斷她的脖子,被人那樣盯着,還是會感到心驚膽戰。

  今天卻不一樣。

  她已經決定離開,說什麼都要給埃裏克添添堵。

  想到這裏,朱莉婭對莉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親愛的,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接吻嗎?”

  莉齊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什麼?”

  樓梯間傳來吱嘎吱嘎的動靜,那是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的聲響。

  埃裏克開始上樓了。

  朱莉婭伸出手,擡起她的下巴,聲音輕柔地說道:“當時,你讓我給你穿耳洞……我告訴你,我給很多女孩穿過耳洞,其實是謊話……那麼說,只是爲了能光明正大地摸你的臉。給你穿耳洞的前一晚,我徹夜難眠,反覆回想母親給我穿耳洞的情形,用針,用火,用冰,再加一點兒酒——第二天,我捧着你的頭,拿着針,心裏嚇得要命。你卻對我信任極了,全心全意地靠在我的手上——然後——”

  她說着,湊近莉齊,豐滿、溫熱而溼潤的雙脣微啓,似乎隨時都會吻上莉齊的脣。

  莉齊已經很久沒有跟埃裏克以外的人調過情了,儘管她很愛埃裏克,也只愛埃裏克,但看着朱莉婭溼熱的雙脣,若隱若現的舌頭——她那顆容易被勾-引的心躁動了。

  莉齊艱難地移開視線,試圖恢復理智:“唔,其實這耳洞癒合過,但我又把它刺穿了——”

  “是嗎?”朱莉婭柔聲說,“那你刺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我呢?”

  莉齊快瘋了。

  她盯着朱莉婭的嘴脣,心跳加速,一顆心幾乎蹦到喉嚨口,既覺得刺激,又感到愧疚——噢,她真壞,她的意志力真薄弱,她怎麼這麼容易被引誘!

  她已經好幾年沒跟別人調過情跳過舞了,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

  朱莉婭又貼近了一些。

  莉齊聞着她身上的氣息,心跳更快了。她生活在男人堆裏,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這樣香甜的氣息了,像玫瑰,像百合,像香橙花——假如朱莉婭就這樣吻上她的脣,她絕對無力反抗。她已經被女孩子的幽香薰迷糊了。

  但朱莉婭沒有吻上來。

  她只是用兩條溫暖的胳膊摟着莉齊,貼着她的身體,以一種既像閨蜜又像情人的姿勢,輕輕地說:“我愛你,莉齊,我愛你。我一直忘不了你,我離婚也是因爲你……我來找你,本來是想跟你再續前緣,可惜晚了一步,你已經有了新的愛人——抱住我,親愛的,最後抱我一次。”

  莉齊嚥了一口唾液,擡手抱住她。

  “親親我吧,”朱莉婭說,“哪裏都行。臉頰、手背、額頭、脖子、嘴脣——最後親我一下吧。”

  莉齊並不知道埃裏克已經打獵回來了。她猶豫地想,只是親親朱莉婭的臉或手,應該沒事吧——反正太太小姐之間總是親來親去,就算被埃裏克抓住現行,她也可以不慌不忙地解釋。

  莉齊想着,拿起朱莉婭的手背,正要親上去,就在這時,房門猛地開了。

  埃裏克一腳踹開了房門。

  很明顯,他剛打獵回來,因爲扛過流血的獵物,肩上浸着一團紫黑色的血跡,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也沾染着鮮血。

  他一隻手拿着手帕,仔細而緩慢地擦拭着指間的鮮血,神色冷漠地看着莉齊和朱莉婭。

  莉齊立刻心虛地跟朱莉婭分開了。

  做完這一動作,她又頗爲懊惱,這不是坐實她幹了虧心事嗎?明明她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做呀!

  莉齊努力壓下懊惱的心情,硬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你回來啦,什麼時候回來的?”

  埃裏克看着她的眼睛。

  他隨手把沾血的手帕丟到一邊,平靜地說道:“從你們回憶往事開始。”

  說着,他在屋內的沙發坐下,蹺起一條腿,擱在膝蓋上,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摩挲兩下,變魔術似的變出一支菸,銜在口中,然後在靴底劃燃了火柴,動作流暢而野蠻地點燃了香菸,吸了一口。

  辛烈的煙霧瞬間飄散開來,整個房間被煙霧襯得如鬼蜮般陰森。

  自從跟她結婚以後,他便再也沒有抽過煙,可見這一回,他是真的動氣了。

  埃裏克銜着煙,極其冷淡地問道:“怎麼不繼續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