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仙人玉女,下來翱遊。
驂駕六龍飲玉漿。
河水盡,不東流。
解愁腹,飲玉漿。
奉持行,東到蓬萊山,上至天之門。
玉闕下,引見得入,
赤松相對,四面顧望,視正昆煌。”
魏枯雪月下舞劍,伴着這首詩,更顯得劍通神明,人如飛仙。朦朧的霜色劍氣越推越廣,直逼衆人而去。到最後,魏枯雪舞到了興頭上,劍益狂,人益狂,他已經是目中無人,每一劍劃出都合着鏗鏘的字句。而到他劍華退去,凝劍自守的時候,明尊教的弟子已經一個都不見了,遠處樹林裏彷彿還有些聲音,什麼人正跌跌撞撞地跑着。
“跪受之,敬神齊。
當如此,道自來。”
魏枯雪的劍落在鞘中,他微微搖了搖頭,地下方圓六七丈裏,無數的劍痕劈得地面支離破碎,劍痕中俱帶着一點白霜。魏枯雪沒有管那些逃跑的明尊弟子,而是走到原先那塊大石下坐好,看着滿是雞骨的荷葉,又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已經不用追了,從這裏離去,一條路上是葉羽,一條路上是王樓山的長峽。三十里長峽,最窄的地方也有二十餘丈寬,開封人都說長峽是天斧劈成,在峽谷裏頭只能看見天空如線。要想度過長峽,明尊教最好有什麼能變成猴子的法術纔好。
“難道是天絕我於此?”梁十七苦笑。
“可惜你們知道得太多了些,我已經沒有留手的餘地。”
“你擒住他們……交給開封的官府扣押在大牢裏,他們也就不可能泄露消息了……有何不可?”梁十七忽然道。
“難道你寧願他們被囚在那種地方,也不願他們一戰而死?”葉羽訝然。
“何苦害了那些無辜……”梁十七幽幽長嘆,而後揚眉喝道,“葉公子,我知道你對我們明尊教不以爲然,恨不得誅盡我教高手。可是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麼不同麼?天之道,人爲本。得放人一命處,閣下何苦痛下殺手?他們家中也有父母妻兒!”
“你到了這個時候,不爲自己求生,反而牽掛那些弟子……”葉羽搖頭長嘆,“好吧,我會盡力而爲。”
“多謝,”梁十七拱手道,“至於我自己,身爲明尊教十大天王,斷無背教逃生的道理!”
“明尊教光明皇帝,現在何處?你可知道?”
“不知道!倘若光明皇帝已經下降,又哪容韃子猖狂?閣下不必多問了,即使在下知道什麼,也絕不會說!”梁十七斷然道。
“我倒是也想到了。”葉羽靜靜地說道,“以你這樣的人,爲何會爲明尊教效死?”
“以你這樣的人,又爲何會投入崑崙山?”梁十七反問。
“你叫梁十七?”
“不錯!”
“好!”
葉羽上一步,揮劍,劍如孤鴻掠影,劍勢圓轉,一個渾然的劍弧罩住了他全身。第一個劍弧未消,第二個劍弧又起,葉羽再上一步。
他緩緩地舞劍,腳步緩慢,一點一點的逼近梁十七,周身無數的劍弧閃而覆滅,無窮無盡。劍上漸漸生起呼嘯的風聲,風聲漸大,漸漸轉爲滾滾的雷聲,雷聲又漸高,劍每一動都有大雨滂沱的聲音。一瞬間,風聲、雨聲、雷聲彙集在一起,配合葉羽渾然無破的劍勢,逼近了梁十七。
梁十七看着葉羽每進一步章法不亂,彷彿緩緩逼近的十萬大山一般,眼睛睜得越來越大,冷汗從臉頰上一滴一滴打落在地,他的紅月刀卻沒有一絲動靜。終於,他長嘆一聲,刀勢迎上了劍弧。出刀的一刻,梁十七的眼睛已經空洞──他的心已經死了。
葉羽以崑崙山雪煞天劍氣運起“十萬風雷”的劍勢,以至陰至寒的劍氣摧使至剛至陽的劍術,他甫一劍出,梁十七已經身在絕地。
劍落的瞬間,葉羽轉過頭去,隨即收劍回身,任憑一腔鮮血濺在自己的背上。
“你武功太強,我留不得手。”葉羽輕聲說。
第56節:第十一章公子多情(8)
然後他如一道急箭射出,直追呂鶴延一行而去。
到了岔道口,地下的腳印分爲兩路,一路往山下而去,一路往長峽的方向去。葉羽直接踏上了去長峽的道路。魏枯雪守在山下,以他的劍氣,如果有人能夠從那一路逃脫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葉羽的真氣雄厚,身法也快捷。片刻工夫已經逼近了長峽,此時朦朧的曙光已經照臨,長峽上一片霧氣,絲絲縷縷的陽光如萬道金線穿透。葉羽已經看見幾個人影在那裏晃動,隨着他越來越近,忽然看見長峽之上居然有一道繩索和木板搭制的懸梯,明尊教的弟子正一個接一個沿着懸梯度過長峽。那懸梯只用四根長繩,兩根搭上木板,兩根用來扶手,一次過不得多人。明尊教弟子內力雖然不錯,輕功卻不行。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上懸梯,過得極其艱難。可即使如此,一半的人已經過了長峽,剩下一些正在懸梯上,這邊只剩下十人不到。
葉羽心裏大驚。他今夜追蹤呂鶴延來到這裏,本來沒有時間探聽道路,可是謝童卻說長峽上懸梯久已壞朽,只要堵住下山和上山兩條道路就能截住明尊教的所有弟子。葉羽以爲謝童在開封長大,說得必然不會錯,可是卻沒有想到謝童豪門閨秀,山上道路艱難,她三年五載也難得去一次,她哪裏又知道什麼時候重設了懸梯呢?
葉羽現在纔想到這一節,可後悔已經無用。他摸到懷裏有一支崑崙山的映月銀梭,立刻拈在指間,稍微凝氣,激射向懸梯這一側架繩子的木樁。銀梭上帶着震勁,一隻銀梭不大,可是帶起厲聲呼嘯,一鑽進木樁就將木樁震成兩截。他射出銀梭的時候,明尊教的一個弟子已經聽出動靜,急忙一刀回身砍落,想在半空斬下銀梭。可是明尊教弟子虧在摧光明使神力雖強,卻招數不精,一刀砍空。
木樁一斷,四根繩子鬆了兩根,懸梯猛地鬆垮,在懸梯上的明尊教弟子已經有四五個落進了深淵中。一陣孩子的哭聲響起在霧氣朦朧的深淵上。長峽這邊的一個明尊教弟子凌空抄起了兩段繩子,用盡全力將繩子拉直,這才勉強穩住了懸梯。
剩下的明尊弟子一撥守衛在那人的身邊,一撥紅了眼,怒吼着衝殺上來。此時聽得有人大喝道:“走,快過去!”依稀就是呂鶴延的聲音。
葉羽眼看着那些明尊教弟子漸漸往長峽那邊去了,心裏一陣焦急。此時他距離懸梯還有大約五十步,身前還擋着四五個明尊教弟子,如果那些人渡過長峽斬斷懸梯,就是魏枯雪到此也追不回他們。轉念間四隻迴風銀輪已經分射他頭腳,幾股掌勁涌到他胸口,葉羽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他步子微微一頓,拔出龍淵古劍,以腰勁帶起長劍旋身一斬,劍上已經出了全力。
四股掌勁打在他身上,明尊教四個弟子也圍在他左右,然後鮮豔的血光隨着劍寒升起,葉羽拼着受了四掌,一劍之間將四個明尊教弟子連人帶兵器斬作兩段!
他微微氣滯,運一口氣卸掉身受的劍氣,再挺劍直指守護繩索的幾個明尊弟子,一道劍光快如飛電,葉羽的身影和劍融合在一起。
三個明尊弟子冒着他的劍煞衝上前來,只是一錯身的工夫,他們血肉之軀就被葉羽摧枯拉朽的劍勢突破。葉羽顧不得擦去臉上的血,順手一劍掃向最後那個守護繩索的弟子,急速往懸梯上衝去。他必須在對面的明尊教弟子砍斷懸梯前渡過長峽。
可是身旁的那個明尊教弟子居然大喝一聲攔住了葉羽的去路,雙掌帶起渾厚的力道拍向葉羽的前胸。葉羽去勢頓時被截斷,他心下大怒,長劍從腋下穿刺送出,猛地刺穿了那人的胸膛。葉羽正要拔出劍來繼續追趕,忽然覺得一股力道把自己的長劍扯住了。他回眼一看,正面對着呂鶴延那張鮮血淋漓的面孔,呂鶴延眼睛瞪得血紅,極盡怨毒地看着葉羽,兩隻手緊緊抓着龍淵劍的劍身,不讓長劍脫出自己的胸膛。而他的腰間束着兩條長繩,正是他竭盡全力穩住了懸梯。
葉羽運氣在劍上,正準備一劍把呂鶴延劈作兩半,可這個時候他心裏猛的一涼!
他看見了呂鶴延的眼睛。
在呂鶴延那雙血紅的眼睛下,葉羽忽然有一種畏懼。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他不知道爲什麼那雙垂死的眼睛裏會有那麼多的憤怒和執着。
活人是不該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可是如果呂鶴延已經是一個死人,他又怎麼能這樣瞪着自己呢?
兩個人僵持在那裏,葉羽眼看着落在最後的李豆兒就要渡過長峽,可是他竟然抽不回自己的長劍。
李豆兒還在哭,一邊哭着一邊爬向長峽的對面。那哭聲讓葉羽毛骨悚然,他忽然想起白衣大會上那個孩子的哭喊。現在這個孩子也在哭,可是這一次他不是救他的人,而是殺他的人。葉羽一下子恍惚了,他想起梁十七的話。
“我明尊教弟子和普通百姓莫非真的有什麼不同麼?”
第57節:第十一章公子多情(9)
是啊,真有不同麼?孰善孰惡只因爲他是否是明尊教的弟子就決定了麼?這些人們爲什麼要爲明尊教效命呢?至死不屈的梁十七、拼命也要穩住懸梯的呂鶴延,還有那個哭喊的孩子,他們都是明尊教徒,那麼他們難道都是惡人,都該殺麼?
“我們爲何要與明尊教爲敵呢?”葉羽茫然地問自己。
李豆兒終於爬上了對面的山崖,被明尊教的教友接在了懷裏。就在這個瞬間,葉羽看見呂鶴延眼睛裏那種懾人的光芒消逝了。忽然間,呂鶴延變成了一個死人,他再也沒有力量握住葉羽的長劍,也沒有力量支持繩索。他被沉重的繩索拉扯着摔下了山崖,滑進了深谷的大霧中。
與此同時,懸梯崩塌了。
葉羽凝視着自己的劍,劍上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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