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陽宮就是憑一杆御賜的大旗稱霸麼?”天僧笑容中有一股冷冷的蔑視。
“你好大的膽子!”玄陽子本是個自命滑稽的人,並不在乎別人的眼色。可是天僧此時看他那種神色,卻讓他忽然覺得有如高在雲間不染塵埃,而他在天僧眼中卻彷彿一個不值一唏哂的螻蟻。如此居高臨下的輕蔑讓他怒由心生。
就在那僅剩的一寸斷劍上,忽然騰起了變幻的火影,一道火弧緩緩舒展開,而後忽然一振,彷彿一條被扯直的紅色絲帶。玄陽子震怒之下,竟然催動道家離火之術,以火光真氣逼出了一柄虛劍。以他如此的功力,國師的名號也並非枉擔虛名。
天僧卻只是搖頭微笑。
火劍一成,玄陽子再無多話,他盛怒拔劍,出劍就是重陽宮最精純的“純陽先意劍”。重陽宮的“先意劍”一千個人用來就是一千種不同的劍法,必須久習其他劍法後再參修“玄元先意”,方能融合其他諸家劍法而自成一路,乃是道家劍術“萬妙之門”。此時陽火在大殿中縱橫飛舞,彷彿數十柄火劍,數十道火弧交錯,明麗的火影瞬間就淹沒了天僧的白衣。
天僧手無兵器,在灼熱的炎火下無從抵擋,不過他縹緲莫測的身法卻遠超玄陽子的想象。他的其中數劍明明已經將天僧逼到了無可退避的地步,可是天僧白色袈裟一顫,身上彷彿忽然就空了一塊,若是劈肩頭,肩頭在劍掠過的瞬間就消失不見,若是劈手臂,卻根本就是削中了空空的衣袖。玄陽子暴風驟雨般地出劍,卻也不由得擔心。以他的修爲,本不足以自如運使空玄火劍,這次震怒下勉力而成,如果數十個回合內取不下天僧,即使現在佔盡上風也是枉然。眼見天僧在火影中還在淡淡而笑,玄陽子知道敵人也猜中了這一節。
“也罷!”玄陽子終於忍不住那一點怒火,右手振出一片火光,火劍暴漲三尺,直取天僧的咽喉。可誰也不曾注意,他藏在背後的左手虛握成拳,拳眼中蘊着一點火苗。
其實重陽的空玄火劍,只要修爲到了,根本不需要藉助劍柄,玄陽子知道天僧已經修到了“如意通”的地步,全身肌肉骨骼任意收放,單憑一柄火劍,威力雖強,卻總是快不過他隨心如意地變幻身形,而以玄陽的功力,催動元陽真氣足以發出兩柄火劍,只要他取中天僧收放肌肉氣息中斷的片刻,再有一柄火劍助陣,即使是活佛也難逃劫數了。
果然如他所料,火劍閃過,天僧的脖子竟詭異的凹下了一寸,堪堪閃過了劍鋒。
“找死!”玄陽子一聲大喝,左手的火弧噴射而出。一柄變幻不定的火劍忽然凝成,還未等到劍氣真正成形,已經取向了天僧的胸口。
幾乎就在玄陽出那一劍的瞬間,方纔那股大海狂潮一樣的氣息又直撲天僧的背後。沒有半分的風聲火影,那股常人根本無法體會的氣息卻讓天僧肌骨如浸冰水,彷彿浩然天水,不可抵禦。
“來了!”天僧的白衣忽然臨空飛起,他離開玄陽劍圈的速度比方纔閃避劍鋒的時候更快了一倍。
殿外鬼魅一樣撲近的黑影和白衣的天僧在半空擦肩而過,兩人似乎不曾出手,卻像兩柄快刀在相距一釐處擦過。天僧白衣飄飄,在門檻上一點,輕輕落在殿外的鑄鐵香爐之上。而那個黑衣道士卻是一掌拍擊在玄陽的胸口,雄渾的掌力一直透過玄陽的身體,地下的青石方磚碎了一片。玄陽一口鮮血吐出,兩眼翻白,險些昏死過去。
這一番變化,令場的人都呆若木雞,只有一旁的大悲禪師依舊安安靜靜,手持小掃帚掃起了大滅方丈的遺骨。
沙沙的掃帚聲中,一片死寂。微微有“嘶啦”一聲,那個黑巾道士頭頂的黃色寶幡娓娓飄落,他一手按在臉上,卻遮不住那張蒙面黑巾上慢慢出現的劍痕。
殿外的天僧手中,赫然多了一柄七尺的長劍,木質金漆,竟是原來持在大殿中持國天王手上的劍,誰也不知道何時到了他手中,更難以想象兩人擦過的瞬間,他竟然以木劍斬斷寶幡,同時裂開了黑巾道士的蒙面巾。靜默良久,天僧長嘆一聲,木劍化作碎粉飄落在風中。陽光暖軟,卻有一陣細雨忽如其來,在光輝如虹的太陽雨中,天僧高居香爐的塔尖,白衣飄然,彷彿真佛降世。
“好!”黑巾道士低聲喝道。
“師兄……”地上的玄陽嘶聲道。
“你若是真的雙劍齊出,必然真氣逆闕而走,今天就暴死在這裏,”黑巾道士冷冷地喝道,“他設下圈套,誘你強行運使空玄火劍,你自己感覺不到,其實你能夠支持至今都是他悄悄以功力爲你護持。你若是雙劍齊出,真氣血流更快,他只要將護持的真氣撤去,你就是死在自己手上了。”
“在下重陽玄石,”黑巾道士轉身道,“爲光明皇帝而來。”
第十三章
心魔引
“嘿,出來了,出來了!”圍聚在白馬寺前的閒人們鬨然。
一行道士剛進山門,護寺的武僧就已經列作一排,擋住了進寺的道路,是以裏面所發生的事情,看客們儘管心急火燎卻一無所知。此時遠遠看見道士們的黑袍拂動,有條不紊地列隊退出。方纔氣宇凌人的玄陽子此時委頓在馬上,向着圍觀的人狠狠的瞪了幾眼,卻掩不住一付黯然的神色。
“嗬?難道是道士輸了?”一人奇道。
“終南山的道士哪裏會輸?衙門的人見了還要躲着走呢,”旁邊一人道。
“看看,這你們就不知道了。”一個說書先生打扮的人捻着兩根山羊鬍子,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就叫做兵不厭詐,想那白馬的和尚在洛陽端的是根基深厚,護寺的武僧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裏就輕易開得山門放道士們進去?必是在裏面埋伏了人馬,仿那趙子龍偃旗息鼓之計,只見進得山門,一聲鼓響大旗招展……”
“跳出一個十六七歲小和尚,手持一杆亮銀槍,端的是脣若塗朱面如敷粉,目若朗星眉分七彩,叫一聲呔……”旁邊一個閒客看他有些犯了喘病,趕忙接上。
說書先生好容易喘過氣來,驚道:“我的套路你怎麼學去了?”
“我可不是跟你學的,是跟你家娘子學的。”那閒人逗趣道。
說書先生臉色難看,喝道:“你怎的和我家娘子有勾搭?”
“他誆你的,你娘子那麼難看,誰沒事去勾搭她?”周圍一幫人鬨笑起來。
“還好,還好,”說書先生恍然大悟,摸了張手巾擦臉道,“我說也不至於前軍惡戰,後面卻被人劫了糧草。”
周圍一片鬨笑。
道士們剛剛穿過山門,四名壯碩的黑衣道士已經從旁邊的陋巷中健步而出,肩上扛着一擡沒有任何標記的黑呢大轎。領頭的玄石依舊黑巾蒙面,悄無聲息地踏入轎子。轎簾垂下,貴爲國師的玄陽子卻不顧傷痛,騎馬在他身邊守衛。六十餘名道士散開陣勢,守衛在大轎的兩側,硬生生把圍觀的人擠退出去。
玄陽子見周圍看客圍得水泄不通,微微皺起眉頭,卻聽見轎中的玄石低聲喝道:“讓他們退去!”
玄陽子不敢怠慢,一揮手道:“退回上清觀。”
他這一聲,簡直如同傳下了軍令,一衆道士齊齊停下腳步。直到那四個健碩的道士扛起轎子去了,隊形才散了。周圍圍觀的人尚未明白過來,那些道士已經無聲無息地匯入了人流。彷彿水銀泄地一般,短短片刻,就只剩幾片黑色的道袍在人羣中隱現了。
“道士和和尚到底有沒有打起來?”旁觀的人頗感到興趣索然,各自嘀咕一陣,也就散去了。
誰也不曾想到,就在白馬寺中,拔地而起的十三層密檐寶塔上,一襲白色的袈裟無聲的拂動。天僧遠望着喧鬧的人羣,依舊似笑非笑。
那十三層密檐磚塔是實心的,並無樓梯可以攀登,一衆和尚誰也不知道天僧何時登上了塔頂。他們眼中的天僧只是前代方丈忘禪大師的關門弟子,平時只在中原名山古剎間雲遊,始終對人微微含笑。可是寺中一天之內竟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故,此時那個高踞塔頂的天僧和尚是所有人都陌生的。年長的僧侶們約束小沙彌不得四處亂跑,武僧們手持棍棒在寺中要害道路上守護,衆人都隱隱覺得有什麼事情就要發生。
“師弟。”
天僧回頭,竟是那個一臉淡漠的大悲禪師吭哧吭哧喘着粗氣。從塔頂的鐵鉤上垂下一張軟梯,大悲禪師竟是爬梯子上來的。同是忘禪大師的弟子,天僧登塔彷彿摩雲乘煙,大悲卻爬得滿頭大汗。
“大悲師兄?”
“師弟在看什麼?”
“我正聽有人說趙子龍,”天僧把視線投向遠處,“又有人說勾搭別家的娘子。”
“天耳通、天眼通、如意通,好,好,好,”大悲又笑。
“師兄,佛說有情衆生都有佛性。可自白馬西來,我釋教也流傳中原數百年,可如今天下虔心向佛的又有幾人?”天僧大袖揮出,彷彿洛陽數十里古城都在他袖袍籠罩之下,“那凡夫俗子可真的明白我佛普渡衆生的心願?這世間滿是庸庸碌碌之人,佛性卻又何在?”
“呵呵,”大悲禪師點頭,“我卻也看不出。”
“不過,”大悲話鋒一轉,“趙州禪師說狗子亦有佛性,狗子的佛性你可看得出來?”
天僧微微思考:“師弟不知。”
“是你看不出,並非無有。”大悲笑道,“師尊傳你神通,要你降魔,你眼中的魔卻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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