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江南
魏枯雪指間劍氣走空,瞬息再變,翩翩如蝴蝶穿花,再度劃了出去。他舉動之間也看不出殺氣,帶着文人雅客指點山水人物的風流。天僧這一次已經退避不及,眼看劍氣掃到眉心,他眉心忽然微微一凹,劍氣緊貼着皮膚劃過,天僧眉間凝着一道霜色。

  他默然良久,再退一步,合十長拜:“崑崙劍氣,百代之下無虛士。”

  魏枯雪也不再進攻,看着自己的指間低笑幾聲:“如意通……好!你師父武功卻不如你,我那時候要和他試手,他對我念了七個月的經,任憑我劍氣如潮,他便如一段只會唸經的木頭。我這輩子遇見過無數對手,只是拿那個老和尚沒辦法。爲你這身武功,忘禪重開了‘三界修羅堂’吧?那‘修羅禁’還是他傳承心燈時親手封上的,估計他也想不到這一生還要再打破。”

  他仰天嘆息:“造化弄人。”

  “師尊畢生不通武功,圓寂時做辭世詩曰:‘耄耋一老衲,無處問長生。窗外天將暮,池上開白蓮。’師尊看自己,不過一個老僧,哪裏敢和崑崙劍宗的主人爭勝。”天僧道。

  “窗外天將暮,池上開白蓮……”魏枯雪苦笑,“忘禪大師這詩從來做得雲山霧罩,當日我聽說他精研‘漏盡空’,算得出現在過去未來,於是求他賜一個明白。他答應了,給了我一首詩,說我一生都在這首詩裏,我拿到了興高采烈,可是讀了那麼些年,還是不懂。也不知道是我傻,還是和尚太狡猾。”

  “敢問師尊贈給魏宗主的詩是如何的?”

  “也不是詩,是首偈子,說‘君有寶劍一枚,久被塵勞關鎖。一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

  天僧深思片刻,搖頭:“貧僧佛法淺薄,解不出。我師兄弟五人,惟有大師兄大滅得師尊的智慧,能觀想過去未來。”

  “大滅禪師?也曾聽過他的名字,可惜無緣相逢。”魏枯雪眉峯一挑,興趣盎然,“若有機會倒要請大滅禪師提點一二。”

  “貧僧踏出白馬寺,師兄便圓寂了。”天僧合十唸了一聲佛。

  “死了?”魏枯雪皺眉,而後長嘆了一聲,“我這首偈子,是解不得了吧?”

  “師兄不在,還有施主自己解得開。”天僧笑。

  魏枯雪愣了一下,放聲大笑:“和尚,還是稱我爲宗主吧,魏枯雪劍下有冤魂,胸中有戾氣,佈施也是無用,不敢當你的施主。”

  天僧合十微笑,並不回答。

  “宗主遠來,我弟子殿上備了一點素酒一席素筵,不沾葷腥,天僧大師也同坐吧。”蘇秋炎道。

  “釋、劍、道三宗都已經到了,尊客也同坐吧?”魏枯雪忽然轉頭對那個年輕的黑衣道士說。

  年輕道士微微愣了一下,忽地微笑起來:“宗主果然目光如劍!”

  他此時一笑,容光粲然,已經不是剛纔修道人拘謹沉穩的模樣,卻是個典雅清貴的少年公子,一雙瞳子澄澈如秋水。

  “掌教真人和天僧大師這場賭局中的第三個人便是閣下吧?”魏枯雪笑,“掌教壓制氣息,大師的氣息卻飄移不定,終究還都是以修爲取勝,你卻是以謀略周旋,更勝一籌。你冒充道士坦然而出,反倒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先人所謂大隱隱於市,是不是有點這個意思?”

  “但是不知道宗主怎麼看出來的?”

  “說起來也簡單,你太鎮靜了,反而有些奇怪。魏枯雪小有名聲,中天散人蘇掌教見到我尚且會驅出本命元氣探我的虛實,你若是一個年輕道士,如此坦然自若反而奇怪。而且……”魏枯雪忽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了年輕道士一眼。

  年輕道士一愣,小退了一步,忽然大禮長拜。

  “呵呵呵呵,好說,好說。”魏枯雪笑,“我不說。”

  “謝魏宗主留在下一分顏面。”年輕道士也笑。

  魏枯雪轉頭向蘇秋炎:“掌教的弟子謝童妝扮起來也是風姿絕世的少年,膽略不遜於男兒,不過和這位小兄弟相比,還差了幾分。”

  “阿童兒不過是個孩子,娃娃心思。”蘇秋炎不以爲意。

  “敢問稱呼?”魏枯雪又轉向那個年輕道士。

  “不花剌拜見諸位尊長。”年輕道士再次長拜。

  他摘去頭上的道冠,解開身上道袍,立刻就變了裝束。道袍下是一身蒙古式樣的箭衣,貼身扎袖,手工極細,更顯得他身形纖長挺拔,神采爍人。這時候他和天僧並立,彷彿美玉同列。

  魏枯雪微微吃了一驚,而後點頭:“不花剌?原來你是當朝宰相明裏董阿的次子,欽天監鼎鼎大名的祭酒博士,我們這些草民不敢擅稱尊長。既然都是爲了光明皇帝而來,就不必計較尊卑長幼,一起坐下來聊聊吧。”

  “是。”所有人都收斂了表情。

  日落月升。

  月圓之夜,渾圓的冰輪掛在深藍的夜空中,一絲絲月光漫溢出去,中天一片通明。

  酒飲過了三輪,衆人說話不多,只有蘇秋炎和魏枯雪說勒幾句終南山分別後的所聞。不花剌坐在下首侍酒,神色恭謹。天僧白衣廣袖,手把一串念珠,酒到便飲,其餘時候闔着眼睛紋絲不動,彷彿坐佛,月光灑下,臉緣一抹輝光照人。

  魏枯雪飲得快,不花剌再次提起酒壺爲魏枯雪斟酒,半杯斟下,酒壺已經空了。魏枯雪看着酒壺懸在半空,最後一滴在壺口掛了許久,滴落在杯中攪動了水面。

  “酒喝完了,有話現在可以說了罷?”魏枯雪環視周圍。

  天僧緩緩睜開了眼睛,蘇秋炎坐直了身體,不花剌點了點頭,放下了酒壺。三清殿上四人對坐,死寂了片刻。

  “我先說吧,我輩份小,年紀也小。”不花剌忽地笑了笑。

  “我是朝廷的人,但也不是。”他接着說道。

  “怎麼說?”魏枯雪挑了挑眉宇。

  “魏宗主聽過我的名字,知道我在欽天監爲祭酒。不過光明皇帝這件事,卻不是我的職司,我這次來,也不是受大皇帝的委派。我父親大人雖然知道,也不同意我來。所以敝人開誠佈公,不花剌和諸位師長之間,絕無所謂草民和官府。大皇帝也並未授權我調動各行省的人力物力協助諸位。”

  “這個倒是不敢想,大皇帝不認我們爲亂黨私聚,我們便該慶幸了。”魏枯雪哂然道,“魏某是個南人,仗劍行於江湖,不敢期望聞達於官府。不過我想問,大皇帝對於光明皇帝的舊事,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大皇帝不知道。”不花剌說得坦白。

  “不知道?”魏枯雪愣了一下,失笑。

  “八月丙辰朔,天相鉅變,那時候正是欽天監輪值,輪到我推算曆書,我已經知道大難臨頭。六日之後,掌教的弟子快馬從終南山來大都,請我向大皇帝進言。而我在一月之內連續七次求見,不過大皇帝沉迷於後宮,始終不肯賜見。”不花剌搖頭。

  “大概是沉迷於新編十六天魔舞一類的淫戲吧?”魏枯雪道。

  “不瞞魏宗主,外面的傳聞不假,正是一些密教喇嘛,曲解經文,勸大皇帝行淫。”不花剌神色肅然。

  “那麼祭酒大人是如何知道光明皇帝故事的呢?”天僧問。

  “其實朝廷並不像諸位所想的那麼昏聵。”不花剌笑笑,“怪力亂神的東西,歷朝歷代,對外是撲滅,對內卻有人祕密司掌。欽天監所轄中,有一個‘中平司’諸位可知道。”

  魏枯雪和天僧均搖了搖頭。

  “所謂‘中平司’,乃調和天地陰陽之氣,維持中平的意思。這個司的官員皆是欽天監中的悍將,入則君子端坐,出則持刀殺人。一旦地方上有神異之說,立刻便要出發,儘早撲滅。中平司所轄官員軍馬,共計五百七十二人。”不花剌解釋道,“而中平司的制度,我們蒙古人原先自然是沒有的,這個是因襲宋朝。忽必烈大汗精通漢學,進攻中原,每過一城必令官員立刻清點宋朝的歷書密典,封存之後送往北方。臨安陷落,舊朝的謝太后帶着小皇帝投降,第一支進城軍隊的要務就是去搜羅星相密典。不負大汗的期待,他們取得了唐朝所留的《光明歷》。”

  “《光明歷》?”天僧問。

  “《光明歷》是唐時剿滅白鐵餘之後所得的一本逆書,又是一本曆書,其中分爲前中後三際,開天闢地以前是一際,天地毀滅後是一際,我們現在所處又是一際。書中說第一際光明和黑暗各爲一世界,互不相容,第一際末黑暗魔君來犯,大明尊不欲五大榮耀出戰,遂派遣五明子。然後五明子戰敗,被暗魔吞噬,雖然後來明尊再次召喚諸神擊潰暗魔,可是五明子的光明融入暗魔的精血中,遂生人類。”

  “這麼說我等是魔了?”魏枯雪點頭,“最好不過是神魔各半。”

  不花剌點頭:“這是第二際。然後光暗終究不能共融,末世之時支撐天地的光耀柱傾覆,天地焚滅。被暗魔身體拘禁的光明諸子又要返回天上,光暗再次分開,此爲第三際。”

  “難怪是逆書了。”天僧神色平靜。

  “但是這本逆書不曾在唐後的戰亂中不曾毀去,宋人也不曾毀去,反被祕密供奉在宮中,以爲至寶,不是其中並非沒有理由。”不花剌環顧衆人,“因爲其中預言的星辰運勢變化,後來都一一得到印證,真實不虛。欽天監諸位博士厚顏,有時候我們推算的星相還不如這本唐代的逆書準!”

  “這麼說來,那三際之說,天地毀滅之說,沒準也是對的了?”魏枯雪的聲音變得枯澀冰冷。

  “不知道。”不花剌搖頭,“但是隻怕很多人都這麼猜測,所以那本逆書才被奉爲珍寶。大汗在草原的時候就聽說過這本書,當時也曾以爲是西域的算學和星學勝於中原,因爲這本書是明尊教大教主摩尼從西域傳來。所以後來從大食請來十位星學家一起參詳這本書,可是沒有一個星學家可以理清其中的推演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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