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旁邊跟着的小夥計見他看一個男人,還是口水要掉進碗裏的樣子,不由得大爲詫異,小心地問道:“先生,那公子是誰啊?”
話音還沒有落,只見老朝奉忽的跳了起來,揪着小夥計的衣領喝道:“呆子,謝公子這個財神爺在這裏,你還不去告訴掌櫃的知道。掌櫃的朝思暮想,就是要見謝公子一面,難道你不知道怎的?”
看着老朝奉凶神惡煞的樣子,小夥計戰戰兢兢地道:“不過出來的時候,翠兒說掌櫃的要服侍六夫人洗澡,我可不敢闖進去喊他。”
“你不敢,你以爲我敢麼?”老朝奉話沒說完,已經胡亂地擦起了嘴,鬍子上還掛着油星就準備往樓上跑。
“先生,你和我一起去可好?”小夥計怯生生地拉着他問道。
“不,不去,我不去,”老朝奉臉上掛着有點癡呆的笑容,腦袋搖得和搖鼓一般,“我要上樓再去瞻仰瞻仰謝公子的風采!”
小夥計無可奈何地看着老朝奉和一大幫人一起樂顛顛地往樓上竄,一邊還聽他念叨:“名不虛傳,名不虛傳,今日要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他只得趕緊往掌櫃的家裏去,心裏還忐忑不安,不知道打攪了掌櫃的和六夫人戲水的雅興會不會遭狗血淋頭的一頓臭罵。而此時和他一起往外面跑的小夥計居然有十多個,剩下的十有八九都在往樓上擁。人分作兩撥兒離去,一樓頓時空了。把小夥計看得目瞪口呆。
謝童扯着袍擺,撿了張向陽的桌子坐下。中午時分,二樓的雅座盡是空着的,卻是一樓的人紛紛擁上,把座位幾乎佔滿了。謝童不以爲意,在四周一片銅鈴大眼下不動聲色地喝茶,樓上的氣氛說不出的古怪。她喝茶很講究,別人都是現上熱茶,她到這裏,不用吩咐,夥計已經小心翼翼地上了溫熱的山泉水和茶葉,外帶一隻紅泥小爐和一套精緻的薄胎瓷茶具。謝童優雅的燒上泉水,以八成開的水燙了杯子和茶海,取一隻紫砂小壺,掂量着撮上一點茶葉,加水加蓋悶上一小會兒,篩去茶葉,將碧青的茶水在茶海中涼了片刻,這纔開始自斟自飲。
第40節:第九章粉生紅(2)
這一串動作約莫是兩炷香的功夫,她一舉一動,都引得周圍的人羣裏發出低低的驚歎,無數目光都彙集在她纖纖的十指上。多虧謝童見慣了這種場面,不但能夠忍着不笑,還能抽空對周圍微微點頭。每次點頭,驚歎聲自然又大了些。
茶飲到一半,樓下隆隆的聲音從遠處而來,第一輛馬車已經到了。駿馬急煞在門前,一個穿卐字紋湖綢大襖的胖漢氣喘吁吁地奔上樓來,胖漢在樓梯附近眯起精光四射的小眼,一瞥之下就看定了謝童的位置,急忙正正帽子,拉扯拉扯大襖,一溜小步兒跑到謝童桌前。
“小的西城小四海銀莊錢四海見過當家的,”他滿臉堆笑地給謝童作揖。
謝童見一張汗津津、圓胖圓胖的臉幾乎就要湊到自己臉上,一時喫驚,一口茶水差點兒就要噴到他臉上。好歹忍住了,她一邊摸出自己的手帕遞給那胖漢,一邊仰着身子怕他把臉貼到自己面頰上,說道:“錢掌櫃先擦擦汗,不知道掌櫃的此來有何貴幹啊?”
那錢掌櫃忽然意識到自己動作不敬,急忙退後一步,結結巴巴地說道:“蒙當……當家的賞識,小的……小的是前年掌管了小四海銀莊的攤子,當家的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起來了。”
“你和在下……有什麼關係麼?”謝童還是沒聽明白。
“當家的忘記了,小四海銀莊是當家的所有。當家的前年從李三爺手下收過來的,小的當這個掌櫃,也就是爲當家的盡心。”漢子點頭哈腰地說道。
“哦,原來是我名下的產業。”謝童終於算是想出了點眉目。
“正是,正是!小的蒙當家的賞識,無以爲報,只能盡心經營,這些年賺了六千多兩銀子。可是當家的神龍難見,總也不來查收銀子,小的揣着這麼些銀子心裏惶恐,又怕惹上了官司,特來請當家的寫個花押,把銀子收去吧!”漢子小心地遞上一本帳簿。
謝童隨手取過筆,在銀子的數目下畫了個終南山的鬼符。漢子也不查看,一連串地點頭道:“小的明天就把銀子送到府上庫房請蘇先生點收。”謝童微微揮手,漢子千恩萬謝一番下去了。
謝童還沒來得及再端起茶杯,樓下馬蹄聲亂,不知道有多少車馬一齊停在了七曜樓下,謝童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擺起一副笑臉看着一堆人跌跌撞撞衝上樓來。隨後謝童被一圈人圍作鐵壁金湯之勢,四周濃重的汗味幾乎要把她薰暈過去,偏偏她還得一本一本地查看那些人遞上來的無數賬目,再左一個右一個地畫符。她惟一能表示不滿的,也就是在擦汗的時候在汗巾裏自己做鬼臉。
謝家自己的人剛剛退了下去,又有開封城其他大小商號的老闆上來見禮。即使謝童聰明,昨夜一夜未睡之後也應付不來這許多事情,到最後大家圍成個大圈兒,沒完沒了地作揖。謝童頭昏腦脹又兼腰痠背痛,滿耳都是“財源滾滾”、“久仰久仰”、“發財發財”和“三生有幸”。
七嘴八舌中,一聲咳嗽忽然響起在衆人耳旁。謝童心裏一驚,擡頭看去,一個紫色長袍的公子帶着十幾個跟班正站在樓梯旁,身邊竟也圍繞着一羣人。
那個紫衣公子卻不答禮那些點頭哈腰的人,一揮手排開衆人,直向謝童走來。他身材高大,英俊儒雅,氣勢不在謝童之下,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給他讓開了路。謝童的臉上卻有點苦意。
“三公子。”謝童長揖到地。
“謝賢弟別來無恙。”那人正是開封呂家的三少爺,在開封足以和謝童並稱的世家公子,呂鶴延。
“一切安好,託三公子的洪福了,”謝童一邊應付,一邊苦笑。
“我心甚慰!”呂鶴延一扇擊掌笑道,“謝賢弟今日難得出門,何必應付這些俗人,你我去頂樓喝上一杯如何?”
隨即他轉頭看向衆人道:“想必各位沒什麼要打攪謝賢弟的了吧?”
“沒有,沒有沒有……”一幫人方纔還死纏不去,這時竟跑得一個比一個快。畢竟呂家也是不能得罪的豪門。
謝童還在猶豫,呂鶴延的大手已經抓向了她一雙纖纖的手兒,還伴之以豪爽的大笑:“何必羞答答作小女子狀,謝賢弟不要讓愚兄掃興。”
謝童無可奈何地看着他手腳放肆起來,卻不知道怎麼閃避,她現在扮作男子,一旦閃避就會露出破綻。可是偏偏呂鶴延就是這樣的人,曾經有一次他喝醉了竟然摟着謝童的肩膀要和她對詩。從此之後,謝童心裏把呂鶴延恨得要死,可是卻不好說破。
謝童一身冷汗,正進退兩難的時候,一個黑衣小童忽然闖進人羣,夾在了呂鶴延和謝童之間,手上托起一隻紅漆木盤,上面有一塊玲瓏剔透的玉佩。小童一隻手不停地向謝童比劃,卻不說一個字,居然是一個啞巴。謝童臉色大變,伸手抄起玉佩仔細看了兩眼立刻收在懷裏,對着周圍一圈人拱手道:“在下家中來了貴客,千萬緊急,請恕謝童無禮。”
第41節:第九章粉生紅(3)
而後她對那小童說:“請你家主人稍候,說謝童立刻就到。”
那個小童卻使勁搖頭,還舉着紅漆盤不肯離去,謝童眉頭一皺,隨即明白了,將手中繪有仿吳道子嘉陵江八百里河山的摺扇放到盤子裏。小童收了摺扇,才一溜煙的跑下樓去。周圍衆人也明白過來,原來那個小童送了玉佩過來,非得收到謝童的回執,否則便不肯離去,來人身份之大也就讓衆人驚歎不已了。
謝童袖子拂開呂鶴延的大手,轉身就要離去。呂鶴延急忙一挽她的袖子道:“賢弟何必着急,小坐不妨。”
謝童猛然回頭,揚眉怒道:“三公子不要強人所難!”扯回袖子就下了樓去,樓上人擁到外面去看,只見謝童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開封城的重重小巷中。謝公子身有武功的事開封城早已傳開,可即使如此,大家還是一陣驚歎。
呂鶴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冷冷地哼了一聲,也帶着家人下樓。誰也沒注意樓上走道的陰影裏也有一聲冷哼,一個黑衣的高大人影恍了一下就不見了。
謝童轉眼間已經在車中換了一身手工粗糙的衣服,卻棄了車,獨自穿過陶朱大街,沿着玄武巷直上北城。她在縱橫的小巷間穿越,來來往往兜了不少圈子,最後斷定身後無人跟隨,一閃身進了一個小院子。院子青牆灰瓦毫不起眼,從牆頭長長的茅草可見主人已經很久沒有收拾了。
謝童小心地閉上門,獨自站在小院的中央,四周雜草叢生,一派荒涼的景象。蒙着灰塵的磨折了磨柄,倒塌在地上,看起來有些詭異。兩側的屋子沒有鎖,洞開的門裏漆黑一片,絲絲縷縷的鬼氣好像就從裏面散發出來。站在這個院子裏,彷彿天也忽然陰沉下來。
謝童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站着,許久,一個聲音從中央的屋子裏傳來,異常的沙啞:“謝童麼?進來吧。”謝童這才上前,輕輕推開了中屋“咿呀”作響的破門,在身後小心地扣上了門。
裏面沒有燈,一片黑暗中,一個黑衣人負手站在角落裏,正仰首看着天窗透下的微弱光亮。他身形不動,卻另有一種懾人的氣度。
“大師兄召見,不知有何吩咐?”謝童拱手爲禮後,輕聲地問道。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沙啞的聲音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再次響起:“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不過是我路過開封往泉州而去,順路來看看你。”
“那大師兄何必動用碧血玉佩,叫我以爲出了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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