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世事無常。”玄海低低說了一聲,便要下水。
首領伸開手臂擋住了他,玄海一愣,手臂已經被首領抓住,探進了寒泉裏。只停了一刻,首領又把他的手抓了出來。他的手離開潭水,剛在空氣中停了一會兒,已經掛上了冰棱
“真比冰還冷!”玄海的臉色微變。
“否則也不是劍宗的五輪眼。”首領淡淡地說。
他雙手持咒,微吟片刻,忽然雙手咒印壓在玄海頭頂。他的手如同撫摸鐵盔時一樣,忽然被熾烈的火光包圍,他低喝一聲,重重離火被他一次推進玄海的眉心裏。
玄海沒有受傷,退了一步,臉色忽然赤紅,像是隨時血脈都要在皮膚下爆裂開來。
“能撐半個時辰。”首領低聲道,“我的修爲不及大師兄,超過半個時辰,這離火便保不住你,要迅速浮上來。”
“知道!”玄海用力點頭。
他知道首領已經盡了全力,說完這句話,首領緩緩地坐在地上,依舊腰背挺直,卻幾乎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玄明上去再次檢查了索帶,拍了拍玄海的肩膀:“我們若有拉動繩子,是問你下面的情況。你若是沒事,便拉一下回應,若是感覺不對,便拉兩下。下面有漩渦,如果被捲進去,憑你自己的力氣,未必能游回來。我們會拉你上來。”
玄海點頭:“是!”
第38節:第八章神器(4)
他周身已經如同起火,不能再等,鯉魚般躍入泉眼中。那眼泉表面看去只是井口大小,下面卻不知道多深多廣,道士們圍立在泉眼邊,兩個人拉着索帶,只能看見被拉出去的索帶越來越長,一根不夠,便再接一根,似乎玄海在下面已經越潛越深。他有龜息之術,不用浮起換氣,是道士們中水性最好的一人。
道士們每隔片刻便扯一扯索帶,每次索帶盡頭都傳來一次輕微的拉動,表示下面的情況尚好。玄明在旁邊看着,略略覺得安慰。
他轉身來到打坐煉氣的首領身邊:“玄重,大概已經沉下四十餘丈了。”
首領睜開眼睛,臉色略微回覆了一些:“拉玄海上來,若是找不到,便歇歇再換人,這事情只宜慢不宜快。”
“是!”玄明回頭衝着拉索子的道士,“慢慢地拉玄海上來。”
道士們開始緩緩地收回索帶,下面的玄海開始以爲是問他下面的情況,輕輕的回扯了一下表示一切皆好,等到明白是要拉他上來,也不再用力,任憑索帶一尺一尺被回捲在轉軸上。
首領再次閤眼煉氣。
“薛師兄!”忽然有人驚恐地吼叫,聲音扭曲變形。
首領猛地睜眼,看見拉着索子的兩個道士臉色都變得慘白,似乎竭盡全力,卻再也收不回一寸。他猛地起身,上前搭手,以他的力量可以在陡峭的雪坡上單手押住下滑的健騾,此時卻也拉不回一個人了。他只覺得索帶上傳來巨大的力量,彷彿對面是一頭鯨鯊,正在水中拼命地翻騰。幸虧索帶不是普通的質地,利劍也不能傷,否則早已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撕裂了。
他臉色大變。
“太音希聲,能悟證真!”他厲聲持咒,聲如洪鐘。
他的雙臂被隱隱的火色環繞,雙手快速地回捲。這次他在力量上佔了上風,索帶迅速的被收了回來。
“把藥箱提過來!”首領暴喝。
索帶幾乎已經收到了盡頭,首領最後猛一發勁,覺得渾身力量洪水般地傾瀉出去。他已經盡了全力,裹在鯊皮中的玄海被他強行拉出寒泉。
兩個年輕的道士衝上去接住玄海。
“不要!”首領大吼。
可惜已經遲了,被道士們接住的玄海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凍得蜷縮成一團。可是他忽然一掙,那條堅韌的索帶也被他崩成碎片,他雙臂晃開,彷彿鐵棒一樣砸在兩個道士的身上,把他們拋了出去。
所有人都聽見清脆的“咔嚓”聲。他們修爲都不淺,明白震飛兩名同門的時候,玄海自己的雙臂也都斷了。
所有人同聲拔劍,劍吟彷彿龍吟。
玄海被圍在衆人中間,卻全然不知道恐懼。他的眼睛呆呆的望着天空,臉上無數神情瞬息閃變,時而是極度的驚懼,時而天真如稚子,時而是徹骨的悲慼,時而又是狂喜的大笑。可是他的眼神和表情全然不搭配,彷彿整個人被撕扯成了兩半。
玄海上前一步,鯊皮水靠上滴滴答答的水落在雪地上,那水彷彿是沸騰的,所到之處的雪立即融化。
道士們驚懼地退後一步,劍上俱騰起火色。
玄海再進一步。
首領低聲持咒:“太音希聲,能悟證真。”
玄海忽然猛衝向首領,首領拔劍直指他的眉心。這一次玄海沒能衝到他面前,只是衝了兩步,便雙腿一軟,緩緩地跪下在雪地裏。他的雙手顫抖着,蜷縮在胸前作火焰蓮花之形,他臉上忽然滿是解脫的大喜悅的笑,嘴角流涎,半歪着脖子仰望天空。
他永遠的僵在這個動作上,一切靜了下去,鯊皮水靠上的水緩緩地下流了一陣,漸漸凝結成冰,把他包裹在其中,晶瑩剔透的像是一尊冰雕。
道士們驚魂甫定,一齊轉頭看着首領。
首領年輕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緩緩走上去,手裏帶起一片火光拂過玄海的臉。玄海臉上的冰融化,首領默默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看見了麼?”首領低低嘆息了一聲,轉身走到寒泉邊。
道士們這才圍了上去,最先的一人彷彿見了鬼一樣伸手顫巍巍地指着玄海的眼睛。衆人看了一眼,每個人的心都像是被凍住了。那雙死人的眼睛已經分不出眼白和瞳仁,而是整個地變成了兩團焦炭,在眼眶裏微微地滾動。
玄明從背後接近首領:“玄海看見了……什麼?”
“總之不是我們這一世界的東西。”首領低聲說,“他死得未必痛苦,也不必爲他傷心,卻是我太無能了。”
“捆上我!我下去!”他忽的斷喝。
“碧瞳兒!”玄明急忙要阻止,一衆道士也愣住了。
“我不下去,換你們任何一個人更沒有勝算。然而光明海劍是要帶回去的,即便全部的人都死在這裏也無所謂。”首領張開雙臂,冷然道,“捆上我!”
古鬆上的雪霰隨風飄落,良久,玄明上全扯了索帶,緊緊地扣在首領腰間。
終南山,重陽宮。
幽暗的空間裏,終南掌教蘇秋炎獨持一盞小燈,站在一個木籠裏,一手緩緩持着索帶。木籠其實是個吊籃,索帶繞在高處的一個轉軸上,蘇秋炎越是放,他自己便沉得越深,直到最後沒入極深處。
他並無畏懼,就着燈火看着周圍的石壁,石壁砌作圓形,彷彿一個巨大的深井,其上以硃砂作道家諸般大咒,重重疊疊已經難以解讀。這是歷代終南掌教在這裏留下的,可是咒能鎮妖不能鎮神,終沒有鎮住這裏的東西。
蘇秋炎仰天低低嘆息一聲。
他放手任小燈落了下去,一點微光,井底有古銅色的光芒閃過。燈火熄滅,蘇秋炎完全沒在黑暗裏了。他抖手,手中光明如炬。
帶着那隻沉重的銅匱,蘇秋炎升了上去。推開上面的罩板,他再次回到了忘真樓裏,多年以來他不曾離開這裏,便是要守護這裏的祕密。
他將那隻銅匱放在地板上,以道袍袖子擦去上面的積灰。銅匱上的花紋漸漸顯露出來,是雙獅與樹木的紋樣,不是中土應該有的東西。這似乎是一件經年的古物了,卻沒有絲毫鏽蝕,真是銅色沉重,一些細部的紋路已經難於辨認。
蘇秋炎撫摸銅匱,忽的像個真正老人似的,雙手微微顫抖。
“師尊,你曾授我以道,今日再授我以勇吧!”
蘇秋炎霍然起身,單手提起銅匱,道袍翻飛如在疾風之中,轉身出門。
門外的陽光下,小弟子正提着毽子玩耍,看見木門忽然洞開。毽子飛在半空中沒有人理會,小道士呆呆的看着走出來的老人。
閉關十九年之後,終南掌教終於走出了他的小樓。
第39節:第九章粉生紅(1)
第九章
粉生紅
謝童搖着一柄墨書白紙扇,邁着悠閒的步子上了“七曜樓”。
她將車馬留在幾十步外的小巷裏,一身青衣書生的裝束,身後也沒有隨從。這樣出門在開封豪富人家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開封地方富庶,黃河水道上舟船往來不絕,江北的貨物交通約有三成要從開封經過,是以商家衆多,黃金白銀鬥進鬥出,名門富豪比比皆是。豪門之間又有爭雄鬥富的風氣,更以此巴結蒙古權貴,出門的派頭一個更比一個威風,隨從數十人,前呼後擁,上張綢傘,下乘駿馬,家人吆喝開道在前,西域請來的馬師護衛緊隨在身後,幾十丈以外行人避之惟恐不及。元初所謂“南人”爲末品,居蒙古色目人之後的情景早已不復見聞。而謝童所掌握的謝家在開封豪門中數一數二,她本人又聰明善賈,謝家在開封的聲勢一年大過一年,銀窖裏的銀磚多得可以砌出一面大牆來。她本人也有了“天落銀”的稱號,說她賺錢是不需要自己動手,只等天上往下掉就好了。
可是謝童卻素來衣着素淡,不求排場。她行蹤不定,真正知道她底細的人一個也沒有,“謝公子”這個名號卻是擲地有聲的。她本人文秀典雅,精於經論又通曉詩詞,更兼家勢雄厚,於是有意和謝家結親的名門閨秀數不勝數。謝童一襲男兒裝束,卻是傷過很多閨閣女子的心。
她悄悄踏進大門,也不言語,隨手抱拳給衆人行禮。此時正值午時,樓下雜坐飲酒的人不少,見她進來,居然有七八成都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答禮。謝童淺淺地笑着,還沒等那些人說話,她已經搖着扇子上了二樓雅座。
“真是謝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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