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多收了三五斗
甪直鎮上的米行門口,天剛剛亮的時候,就已經橫七豎八的排滿了鄉下來的各式各樣的敞篷船。更新最快去眼快船身都是深深的埋在水中,只留了一掌寬的高度。不用說,這船裏肯定裝的都是米了。
大明在崇禎年間,不是趕上大旱就是四處鬧災荒,即便是這江南的膏腴之地,也是有幾年雨水不夠的。若不是因爲江南地界不缺水,怕是稻米也要減產了。
可是這一過了這崇禎朝,到了這永曆朝了,還就怪了,老天爺自動的就風調雨順起來,連帶着稻米也是收的多了一些。這永曆皇帝倒是個好皇帝,竟然是免了全天下三年的稅。這樣的情況下,江南地界的百姓們,還真是覺着這日子有盼頭了。這不,夏糧剛剛打下來,就急急忙忙的趕到這鎮上的米行裏,尋思着能糶個好價。多收了三五斗,銀錢大概也能多收一些了,回頭好給自家婆娘置辦一身新衣服,或是給自家孩子買點上私塾用的文房四寶什麼的。照這個勢頭,今年秋天大概也會有個好光景了,那過年的時候就會好過一些。
“老嚴,怎麼樣,今年可是豐收了吧,這稻米比往年多了能有幾鬥?”
“嘿嘿,多不了多少,多不了多少,和往年沒什麼差別,沒什麼差別。湊合喫飯,湊合喫飯。”
“你們看,我就沒說錯吧,我就知道老嚴會這麼說。我說老嚴,你這說瞎話也的分時候啊,你看看你自己那船,都快沉到水裏了,還在這蒙我們呢。不就是多一些稻米嗎,我們又不能搶了你的,看你那小氣樣,還怕我們知道。我可告訴你老嚴,就你這樣小氣的,小心將來你兒媳婦給你生個丫頭。”
“莫要胡說,誰說我家兒媳婦就能生個丫頭。你這嚼舌頭的周扒皮,你才小氣呢,難怪你傢伙計都說你不給好喫的。”
“哈哈哈,您看,我就知道老嚴他不識逗,看到沒,這可算我贏了啊,你們可別想抵賴,咱們可是說好的,要是老嚴能發火,你們可都是算輸的。”
“嘿,你個周扒皮,你淨挑老嚴的痛處去說,他能不發火嗎,你這不算,你這算耍賴。不算不算,老嚴,你說說你生氣沒有,你要是說你生氣了,這周扒皮可是要賺我們銀錢的。你要說你沒生氣,那周扒皮可是要輸給我們銀錢的。”
“哦,是嗎,那我不生氣,生什麼氣啊,頭胎生丫頭,第二胎說不定就是個大胖小子。”
“不帶這麼玩的,你們這哪裏是打賭啊,這不是明擺着合着夥來欺負我嗎。不行不行。”
“哎,哎,願賭服輸啊,你周扒皮也是這附近幾十裏響噹噹的地主,怎麼就能這樣說話不算數呢。”
“開市了!開市了!糙米兩角谷四角。排好隊啊,今天之後五石米,多了就不收了啊!”
幾個來糶米的莊戶人家正在吹牛打屁互相逗着玩呢,忽的聽到那米行的夥計喊出這樣的聲音,便馬上都不在理會對方,而是把耳朵伸的老長,生怕落過了什麼重要的消息。
“怎麼這樣啊,怎麼才這麼點錢啊,春天那陣子不還是糙米四角谷八角嗎,怎麼現下一下子就落下來一半啊。這好容易多收了一些,怎麼反倒不如去年了。”
“就是就是,這不是坑人嗎,走走,我們找陳舉人去,讓陳舉人找縣太爺給我們說理,這不是明擺着要壓榨我們嗎,這可是比周扒皮對他們傢伙計還狠啊!”
“去去去,說事就說事,莫要把我扯上。我說,夥計,你這價錢也太不地道了吧。現下一塊銀元能值十角鋼鏰,一塊銀元也就是原來的半兩銀子,一斗糙米,就收兩角鋼鏰,也才值一分銀子,這不是明擺着想欺詐我們嗎,你們家掌櫃的賺錢也不能這樣摳門吧。行了行了,我不在你們家糶了,我到二十里外的蘇鎮去。走了走了,老鄉們,咱們到那邊去,說不定那邊能給上糙米四角呢,這哪裏是糶米啊,這不是明搶嗎。”這老嚴倒是能鼓動,趁着這話頭就開始蠱惑衆人跟着他到另外一個鎮子去。
“嘿嘿,行啊,你願意去你就去,誰也不攔着你。這從哪裏去說理去,這要不是我們家東家想着幫襯着你們,哪裏還有兩角的事情,糙米也就一角的樣子,實話告訴你吧,你去了那蘇鎮,現下就是糙米一角谷三角,南洋那邊大船運來的精米也就四角一斗,而且人家還有的是,以爲靠着你們,我們家就不做生意了,真真是做了好事還讓人罵,出力不討好。誰願意糶誰糶,不糶小爺還不伺候你們了。快點快點,莫要擠啊,今天就糶五石,多了便等十天後吧。”
“哎,小哥,小哥,莫聽他的混話,我糶,我糶。”這米行的夥計剛說完,那叫老嚴的倒是亟不可待的趕上去,跟着那夥計搭起話來。
“要糶就快點卸貨,說好了啊,糙米兩角谷四角,這可是高價了。”
“是,是,莫急,莫急。阿大,聽到沒有,還不趕快卸貨。”
“哎,我說老嚴,你這也太不講究了,我可是排在這前邊的,你怎麼就搶到了我前頭了。”
“你不是說要上蘇鎮去糶嗎,我尋思你去了,這不就捱到我了嗎。”
“周扒皮後邊可是我啊,老嚴,你可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啊。”
“我以爲你和他一樣,也要到蘇鎮去糶呢,誰知道你還要在這裏糶呢。”
“快點快點,你還糶不糶了。我這還等着過秤呢,看好了啊,我們家的鬥可是不欺負人,都是常用的大斗,可不是那些小鬥啊。”
“行了行了,我沒工夫跟你們磨嘴皮子,我要糶米,你們不糶就讓到一邊去。”老嚴一聽到那夥計如此招呼着,便也不管了這平日裏老拿他開玩笑的周扒皮了。
“哼,我還偏不信了,我就去蘇鎮去,我倒是想知道,那邊的米行真就是一角的價錢。走走,願意跟着我去的咱們一塊去,到時候回來氣死這萬盛米行的董家,什麼人啊,這心眼都鑽錢裏邊了。”
隨着這叫周扒皮的吆喝着,還真有幾個跟着他去的,但是大多數的人還是老老實實的留下來了,在這萬盛米行的河埠頭上排着隊,等着輪到自己。畢竟,像這周扒皮一般的人物還是沒有多少的,衆人大多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其中許多還是把土地投獻到了那些舉人老爺名下的,這辛苦一年,倒是要把許多收入送給舉人老爺的。好在江南地界一般不會鬧什麼旱災,這日子也是湊合着能過下去。等到農閒的時候倒是可以到城裏那些工坊裏面幫閒,那樣也可以賺一些補貼。現下正是夏忙的時候,有這功夫,回去又能多幹一些活了。
“去吧,去吧,看看到底誰最後喫虧,我要說錯了,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夜壺。”那米行的夥計顯然對那離去的周扒皮一夥極其憤恨。
有米行的夥計幫忙,這五石米的分量很快便收完了。那些排在後邊的自然是要上去講講的,一個勁的哀求那米行的夥計和那正在算賬的賬房,讓他們也把自家的米收了。江南地界,不似大明其他地方,米賣不出去到時候可以放在自家,因爲這些年,從來都是米不夠喫的,哪裏有拿出去賣的道理。
大明北方所謂的小地主們,諸如那投到陳家工廠裏的原先住在開封附近的小地主們,自家有個三五十畝地的,都是要親自下田耕作的,就這樣一年下來,倒是有半年要喫上些粗糧才能讓自家人安然度日。若是趕上壞的年景,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要不是大明這些年老是大旱,河南河北地界的衆多百姓也不會在陳家的忽悠下背井離鄉的跟着陳政出海。大明的百姓,守着祖宗留下來的田地度日,這是天經地義的。若是離家出走,那纔是讓人匪夷所思的。不是生活所迫,誰也不會輕易離開故土。要知道,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就算是外鄉人了。人家的宗族總是要向着人家的親戚的,一個外來戶,很難在異地立足的。而且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父母在,不遠遊,這可是聖人說的。父母都是建在,拋家舍業的,那就是不孝了。這要是讓宗族裏的人知道了,那就是極大的罪過了。便是族中的族長拿這一條來控告你,官府也是沒有辦法插手的。
而江南地界的百姓就不一樣了,年年具是風調雨順,便是尋常百姓,平日裏也是能喫上白米飯的。粗糧在這江南地界,多半是用來餵豬的。因爲有了更多的閒錢,他們才能更多的供養自己的子弟讀書。也因此,大明江南歷來是那科舉狀元和探花什麼的出產地。時日一長了,長個兩三百年的哦,這差距就分開了。大明北方的士子們,若是想要比過這南方的士子,可是着實要下一番苦工的。也正因爲如此,他們纔是要把多餘的米賣掉的,留着一點用也沒有,因爲緊接着秋糧就會收上來了,那些米留在家裏,還要找地方放。若是通風什麼的弄不好,還會生蟲子。平白無故的敗壞掉那些白米,還不如賣掉的實在。到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夏糧就又能收上來。
可惜那米行的夥計就是不收,而且很快的就把米行外邊的門板窗板什麼的給蓋上了。那意思,現下算是打烊了。衆人可是從來沒有看過這米行的夥計竟然連這麼便宜的米都不收了。那些沒有糶出去的,只好在搖着船,往那先前周扒皮去的蘇鎮而去,看看那邊能不能糶出去了。
“老嚴,走了走了,難得今日你有閒暇功夫,咱們去喝酒,河邊上就有賣茴香豆的,我知道一家,豆子煮的味道很好,走了走了,莫要心疼你那幾個鋼角子,一頓酒,半個角子都花不上,也就幾分錢罷了。”
“嘿嘿,你們去喝,你們去喝,我家裏還有活計呢,就不和你們鬧了。啊大,莫看光景了,走了走了,還不趕快划船。”
“你看,我就說老嚴不會來,老嚴,莫要怕,現下離晌午還早着呢,日頭馬上就上來了,回去作甚,還不是回家和你老婆黏糊。走吧走吧,我請客,不用你掏一分錢。”
“你說的可是做準,莫要誑我。”
“我可不是周扒皮,我老方吐出的吐沫那就是一顆釘子。說好了我請你,那就是我請你,怎麼還怕賴着啊。大傢伙在這裏,走吧走吧,不就是幾分錢的事情嗎。哎,原本以爲能多糶一些銀錢,給我家那閨女扯上二尺花布,現下看來是不行了。”
“哎,你這是不知道行情了,花布現下也便宜了,你是不知道,我上次去崑山那邊了,你猜那邊的花布賣多少錢一尺?”
“哦,多少錢一尺?”
“嘿嘿,說來你都想不到,原來松江那邊的花布,上好的可是要兩分銀子一尺的,一兩銀子,就能扯上五尺,這是上好的。現下你猜那邊的花布多少錢?”
“莫要賣關子了,直接說了就是。”
“現下這新的銀元頂原來的半兩銀子,一塊銀元合十角鋼鏰,一角鋼鏰合十分鋼鏰,那邊的上好花布,四分錢就扯上了。原來的那價錢,用到現下,倒是能扯上十尺了,這價錢整整跌成了一折了。”
“啊,天底下有那樣的好事?你這是胡說吧。”
“我騙你作甚,老嚴,你莫要因爲被周扒皮騙過就以爲我也是騙人的。老方,你要是真想扯,那就趁着這些日子不忙,趕緊去崑山,說不定還能趕上。”
“不用去崑山,咱們這鎮子上趙家的布莊裏現下就是賣的這個價錢。還用跑那麼遠幹什麼!”這人正給那老方和老嚴說着,卻冷不丁的被旁邊一個跟着的打斷了。
“哦,真是如此。”老嚴自是吃了一驚,這事情聽起來有些像天下掉餡餅。
“自然是了,我騙你作甚。不信你自己去看啊。”
“老方,你先去喝吧,把我的那份留出來就是,等我買完花布,回來就找你去。”
“知道了知道了,少不得你的酒。”
“着急作甚,你道那花布會被搶光了?嘿嘿,好叫你知道,這事情已經持續有一個月了,也就是你們幾個不出來罷了。早出來早就知道了。”
“老嚴,既然如此,那咱們還是先去喝酒吧,也不急這一時,等喝完了酒,咱們老哥倆一塊去。稻子賣的錢少了,但是這花布卻是沒有耽擱買啊。”
一干人說着,便搖着船,徑直奔那河岸邊上的酒家去了。當街的夥計早就看到這些糶完了米的想要來他那裏了,還沒等一干人招呼,這夥計倒是先招呼起來了。
這些糶米的走了,那米行的夥計卻是和算賬的賬房抱怨起來。“咱們這是幹什麼呢,明明比那邊的價錢給的高,卻要遭人質疑,這是何苦來呢。兩角錢收的,兩角錢再賣出去,來回倒蹬這一下子,算上耗費,這可是要賠錢的,且這工錢還不算呢。掌櫃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樣和別的米行一比起來,那不是要砸自己的買賣嗎。這賠錢的買賣也做,掌櫃的是不是昏了頭?”
“哎,你道掌櫃的不知道,可是這是東家的吩咐。咱們都是給東家做買賣的,反正也不是咱們賠錢,不缺你喫不缺你穿的,莫要管那麼多了。”
從永曆元年的三月份起,整個松江地界的米價和布價,就是直線的往下降。陳利在經過了陳政的同意,還真是在這江南地界玩了這麼一大把。陳家在南洋的土地上,種的稻米這幾年原本就是要運到倭國販賣的,現下山東地界經過李巖一年的經營,糧食也是不少收了,便把南洋的一部分糧食投放到這松江地界。除了糧食,還有布匹。機器織的布,無論是從質量還是從成本上,都是要比大明那些小作坊織的布有優勢的。若是算上染布,從煤焦油裏分離出的合成染料可是要比大明這邊用的傳統染料便宜的多。花布的價錢自然也是直線的下降了。
價錢的下降,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倒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江南這些大豪們來說,那就是災難了。他們之所以能成爲大豪,一個是江南大部分的土地都攥在他們手裏,出產的糧食和棉花自然也是他們拿着大頭。糧價降了、布價降了,直接就讓他們減少了損失。若是從前有人敢這樣做,那就是要犯了衆怒的。所以新的發明是不敢在這樣的環境先應用的。因爲這損害了那些壟斷者們的利益。但是現下陳家在朝中有所謂的皇帝的支持,在地方上有保安軍再後邊盯着呢,那些大豪們想要原來的辦法,那是根本行不通的。那徐家的老大便想出了這麼一個點子,想讓整個松江附近的縉紳們聯合起來,在糧食和布匹上控制那上海縣對面的工廠。可是卻是沒有想到,人家一旦跟他們在這方面鬥起法來,最先支持不住的卻是他們。
這個時代的華夏商人,實在是不太清楚金融炒作這一方面的詳細知識的。遇到了陳政以及那被陳政僱傭的羅金,那就是等着被宰的羔羊了。
陳家在海外這些年無形當中的資產可是達到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了。這還不算陳政在甲申春夏那一場戰役中劫持到的七千萬兩的銀子呢。
玩這個,那就是看誰的本錢厚了。這些大豪們如是開始的時候就抽身,然後和陳家合作的話,那還有個活頭。可是一旦如同這萬盛米行的老闆一樣跟着那徐家的老大跳進了這陷阱裏,那就只有等着被吞到連骨頭都不剩的地步了。
陳政對於這場關於糧食和棉布的戰役,倒是格外的上心。雖說有那羅金在暗中操縱把持,但是他還是很謹慎的讓情報局的人時刻關注着各方的反應。他爲這羅金打的預算是兩年的時間,兩年的時間,應該可以讓這些江南的大豪們知道結果是什麼樣子了。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陰溝裏翻船,許多事情可都是等着他去做呢。
在看着那羅金操縱的同時,陳政也是讓陳利暗中派人學習。以後這樣的手段用來對付諸多敵人,在無形當中就把對方給吞掉了,這樣可使比用保安軍出頭省事的多了,而且還能賺回一大筆,何樂而不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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