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英靈
條件是,請下個月十三歲的川連小朋友利用自己純良無害天真可愛的外表,趁着年節,偷偷聽些有用的事情來,最好膽子再大點,跟人家套套近乎。
川連立刻來了精神,得了令就不見了人,關月覺得讓剩下幾個一直跟着他們也沒什麼意思,便讓他們自己去逛逛,晚些來尋他們就是。
“從前初一是不會這般多的人放天燈的;大多數人家都在初一放河燈,到了十五才放天燈。”謝旻允說話間便將銀兩給了店家,回過頭示意關月來寫放在其中的字條,“十七年前孟將軍在南境同高荻打了數十年來的最後一仗,先帝也允他此戰後卸任,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也是他此生的最後一戰。”
關月提筆,卻許久未落下去:“南境重水戰,如今朝中已無人擅水戰,若不是孟將軍予其重創,又何來這麼多年南境安定。”
“那時已是年末,先帝便在第二年初一,親自上雲京城牆爲孟將軍放了一盞天燈。”謝旻允將鎮尺放好,待關月下筆,“英靈在上,今日我等也放這一盞燈,告慰亡魂。”
“溫朝。”關月正寫着,謝旻允又在一旁鋪了紙,將筆遞給溫朝,聲音卻小了不少,“一會兒你同她一道吧,也讓老帥和關將軍看看接了班的是什麼人,他們應當是放心的。”
關月寫了什麼謝旻允沒去看,可他瞧見了溫朝寫的字,筆鋒較平日裏鋒利了許多,帶着銳氣。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爲鬼雄!”
謝旻允早寫好了自己的,拿鎮尺壓着,不給人看;同溫朝一道等着不知換了第幾張紙的關月。
他們原本以爲是寫了些想同父兄說的言語,誰也沒想着去看,關月卻不避着他們,將紙鋪平在案上,兩排端正的小楷——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我原想寫一句便是,可父親畢生所願,我再清楚不過。”關月瞧見謝旻允那張被鎮尺遮着,正想去挪,卻被謝旻允攔住了;關月盯了他半晌,收回手調笑說,“你莫不是要告我狀,護的這般緊。”
“我哪敢啊,沒有的事。”
放進天燈之前,謝旻允在他們身後展開去看——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雲京是個好地方,卻不是每個人的夢中鄉。
晚間回了侯府,川連便開始絮叨今日玩了什麼吃了哪些,聽得謝旻允頭疼。讓白微塞給他一包銀子,允他這幾日多出門去玩,聽着有用的再來同他們說。
關月在一旁聽了許久,想着銀子心疼得不行,再三囑咐川連省着點,待川連出去了,才端着茶盞說了句:“謝小侯爺,我也想要。”
“想要啊?你去祠堂磕幾個頭,管老頭叫聲爹,銀子就都歸你管了。”
“你把今年軍需費用全包了,我立刻就去。”關月立刻便接了,過了會又道,“有點虧,明年的也得包了。”
“那點出息。”這時白微找了藉口告退,謝旻允又從盒子裏拿了份商鋪的文契給她,“明日拿着這個去支些銀兩,就這點銀子還不至於讓你跑來當我謝家姑娘吧?”
“至於。”關月接過來,仔細想了想,她記得謝旻允還有個庶兄,“謝謝二哥,年底我要是缺錢,妹妹再來找您要。”
謝旻允手一抖,字沒寫好不說,還帶翻了硯臺,一時書案上一片狼藉,關月早沒了人影,離開時還順手帶上了門。
“白微,進來收拾。”
白微沒來。
謝旻允只能親自去廊下喊他:“你站那麼遠做什麼,進來,收拾桌子。”
白微收拾好了,但也弄了自己一身墨跡。回屋換衣裳的路上,空青見他一身狼狽,問:“怎麼弄成這樣…?”
白微嘆氣,答:“還不是你們姑娘,他兩說什麼…”
白微仔細回想了許久,說:“去祠堂磕幾個頭,管老侯爺叫聲爹,銀子就都歸關姑娘管。”
“啊…啊?可是姑娘年三十晚上不是才…”
“年三十晚上怎麼了?”白微追着問了許久,也不見空青搭理他,便自個回了屋,只留下空青原地發愣。
空青都不知道自己幾時到了地方,京墨倒水給他,他就接了繼續出神,弄得南星莫名其妙的,直伸手去探他額頭:“也沒發熱啊,回神了祖宗,出什麼事了?”
“南星,要是有人跟個姑娘說,讓她去祠堂磕幾個頭,再管自己的爹叫聲爹,這什麼意思?”
南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答道:“看上人家姑娘了,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嗎?”
空青將手中的空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嚇了一旁幾人一個激靈:“可是姑娘年三十晚上才抱了公子啊…”越說聲音越小,末尾幾個字都像是含在嘴裏,聽不大清楚。
“方纔什麼祠堂那話是誰說的?”南星往空青旁邊一坐,也給自己倒了杯水壓驚,末了極其小聲的問,“謝小侯爺啊?”
白微再回謝旻允書房時,還在想空青先前沒頭沒尾的半句話。
“這是怎麼了?”謝旻允瞧見他出神,便隨口問道。
“路上遇見空青,他話說半句,想不明白。”白微將新拿來的紙筆放好,說,“聽他的意思,年三十晚上似乎有什麼事;可我再問他,這人就怎麼都不肯說了,想必不是什麼大事。”
“空青知道,那川連也知道了?”謝旻允又翻了兩頁書,心思卻沒在上面,合了書對白微道,“你去集市上,買些喫食回來,現在就去。”
謝旻允讓白微來叫人之前,已特意囑咐過,屋裏就川連一個人的時候叫他過來,這樣套話的時候要方便許多。若有旁人就隨便找個藉口,明日再去。
對着白微無語的神色,更是義正嚴詞的同他說,大年三十晚上的事情都不敢跟他說,肯定有鬼,這可是侯府,出了事他怎麼能不知道呢?
白微自然半句都不會信,他主子要是這麼上心侯府每日都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必定是邪祟附體,當場就該去找道士來驅邪的。
川連知道空青在路上遇見了白微,想着先前空青同他們說的話,一路都是視死如歸的神色,倒是把白微嚇得不輕。
一進門,謝旻允瞧見小孩子這副神色,沒忍住笑,說:“這是做什麼,像是我欺負你一樣。”
“我是不會告訴您的,先前姑娘給了我兩個糖人,我都沒跟她講呢。”
“哦,那便是溫朝吩咐了不讓你們說。”謝旻允原本準備去拿食盒的手收了回來,衝白微道,“白微,你跟他回去,把先前給他的銀兩和銅錢,都拿回來。”
“小侯爺,您不能這麼欺負人!給別人的東西,怎麼還能往回收的!”川連語氣越發委屈,白微沒忍住,側過頭去笑。
“你告訴我,就不往回收了,喏,這些也給你。”
“公子說了不能告訴旁人,不爲五斗米折腰,我肯定不會說的。”
“哦,原來我是旁人。”謝旻允起身,敲了川連的腦袋,“住着我們家的屋子,還不能告訴旁人?那你今晚露宿街頭?”
“好像是有那麼一點道理。”川連有點猶豫,過了會兒下定了決心,謝小侯爺怎麼能算旁人呢,肯定不算;他是因爲小侯爺不是旁人才說的,絕對沒有一點兒是因爲銀兩,“就是…三十晚上,姑娘喝醉了。”
“她喝醉了有什麼稀奇的,她酒量差我早知道的。”
“不是。”川連搖頭,往前挪了幾步,小聲說,“我們過去的時候,看見姑娘抱公子了,而且公子當時,沒立刻叫南星姐和子苓姐送姑娘回去。”
“沒了?”
“沒了啊。”川連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同情道,“小侯爺,你別太難過。”
謝旻允還未反應過來,川連便飛快地開溜,轉眼就沒了影,謝旻允這才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關月耍起酒瘋來,那不可是要哄好了才能安分。”
“公子…您…”白微小心翼翼的說。
“嗯?”謝旻允擱筆,莫名其妙地看了白微一眼,隨後纔想明白,無奈道:“早些你話聽一半,許多年前長輩們曾說,要讓關月認了我爹當乾爹,後來我爹聽說了,只說認不認這姑娘他都寶貝着;那時候正好北境來了信,關叔叔便即刻返程了,這事就沒了下文;我們早些便是這個意思。她小時候也沒少在院子裏追着我喊二哥,你們一日到晚都在想什麼?”
“這也不怪我們啊公子,您那話說的,聽着就不對勁。”
“不過關月喝醉酒,那可難對付得要命,溫朝竟然真有這個耐性哄她。”謝旻允沒搭理他,想着方纔川連同他說的事,“若換了我,直接扔屋裏,再在門口上把鎖,第二天來給她打開就是了,這不比哄她方便許多?”
“…公子,難怪侯爺總擔心沒姑娘瞧得上你。”
“瞧不上便瞧不上,成家很好麼?”謝旻允字寫了一半,將筆放下了,沒頭沒尾的一句聽得白微有些懵,“仔細想想,確實挺合適。”
“啊?我說公子,這話說一半這毛病,到底是誰帶的頭啊?”
“白微。”謝旻允難得正經地叫了他,白微以爲他要吩咐什麼事情,卻聽見他說,“我覺得吧,應該也沒姑娘瞧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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