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千峯

作者:君執夙
溫朝與馮成剛進紺城,蔣川華這頭的仗立時進了尾聲,南戎的步兵留下送命,而作爲精銳的騎兵一路回撤,往紺城方向去了。孫作榮的確說一不二,與蔣川華自兩側包抄,將南戎半數騎兵斬落馬下。

  蔣川華帶來堯州的,同樣是軍中精銳,他們若只顧着紺城,那堯州也是實實在在要丟的,要顧着兩頭,便要遂了對方的算計。

  這是明謀,將事情鋪開了放在桌面上,半點後手都不曾留,是明擺着的瞧不起。

  這是關月送給他的軍功。

  “斥候回報,城外還留着些殘兵,晚些能清理乾淨。”孫作榮說,迴應他的是軍營裏噼啪的柴火聲,蔣川華出着神,大概沒在聽他講話。

  “想什麼呢你?”孫作榮又問,語氣中略有幾分輕視的意思,只覺得現在這些小的,心思是真多,煩得很。

  “紺城是天然的屏障,哪是說打就打的下來的。”蔣川華撩了衣袍,席地而坐,“他們的騎兵若是不回撤,同我們打一仗,堯州,我們幾乎是保不住的。”

  “如今他們在堯州折了這麼些人,再去打一個勝算不大的紺城,我確實想不明白。”

  孫作榮一愣,他打仗從沒這麼多心思,主帥要他打,他便往前頭衝,這些事情,輪不到他來想,蔣川華這麼突然一提,讓他有片刻恍惚。

  不過這一回他倒覺得沒什麼難懂的,回過神說:“他們想在紺城雪恥,這是其一;紺城產糧,且地勢險要,紺城一旦失守,北境的防線就有了缺口,這個地方,比堯州重要的多,這是其二。”

  “還有…”孫作榮頓了頓,給自己灌了口酒,“老帥和少將軍去後,丫頭被逼着接了大任,看着像個紙老虎;新副將又像是實在沒法子了,隨便挑了一個勉強還行的,矮子裏拔個將軍,人家看不起你們唄。”

  “一羣從前說不準連血都沒見過的小屁孩,誰能怕你們?”孫作榮冷哼一聲,又給自己灌了口酒,“咱們副將這回要是爭氣,日後我就服了他,誰敢說他半句不是,老子第一個不樂意!”

  ——

  “今日就到這,諸位散了吧。”

  這句話甫一出口,原本鬧哄哄的屋子霎時靜了,十幾道深淺不一的目光齊齊落在溫朝一人身上,溢出幾聲冷哼。

  “誰在那邊啊?”川連話音剛落,只見門口有人小心翼翼的探了半個身子進來,看着…年紀不大。

  “將…將軍。”他大概還在發怵,聲音聽着抖得厲害。

  “找我有事?”溫朝擱筆問他,沒人答話,擡首見他似乎更害怕了些,於是又輕聲問他,“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年底就十四了!名字…大家就叫我小五。”

  “嗯,比川連大一點。”

  過了一會兒,名喚小五的少年才擡起頭,像是有話要說;看着怯生生的。

  “不怕了?”溫朝問,帶了幾分溫煦的笑意,“找我有什麼事?”

  小五還沒說話,川連倒在一邊兒嘟囔起來:“公子…平時沒見你跟我說話這麼和風細雨的…”

  “我…”小五咬了咬下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我年紀小,被隨便丟去作斥候,平時也不做什麼事…”

  “堯州那邊仗剛開始打的時候,我們巡查總能遇見女人和孩子問路,我是堯州人,總覺得她們說話聽着不順耳,但是我又說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然後…然後…”小五低下頭,似乎有點委屈,“我跟哥哥們說時,大家都覺得人家就是堯州避難來的…”

  “在哪裏?怎麼不去找魏將軍?”溫朝問。

  “在疏勒河邊上,那邊有一道山壑,很深的,就在那裏。”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道,“我見不到魏將軍,今天還是趁着亂摸過來的…”

  “入城後不查過所麼?”

  “啊…?”小五愣了一會兒,半晌才道,“這個歸府衙管,我不知道;聽人說好像查的不怎麼嚴。”

  “好,我知道了。”

  小五告辭準備往外頭去,川連在一邊眼巴巴地目送,看着可憐兮兮的。

  “小五,你跟川連去找空青一趟,傍晚你們隨我出門。”溫朝在旁邊瞧着,擡手揉了揉眉心,只覺得好笑,不過…難得很遇見個差不多大的,就隨他去吧,“日後你跟川連作個伴吧,十四歲…當斥候,的確過於勉強了。”

  十四歲,其實也不小了。只不過…這個看着,沒怎麼讀過書,也沒好好習過武,估計性子討喜,年紀大些的又護着他,不讓他上戰場,缺了歷練。

  他十四歲的時候…似乎也差不多…

  定州軍中的人大多也是這樣,只不過在校場有個馮成,他日日被打的鼻青臉腫。好不容易回到家,還有爹孃拿個戒尺逼着背書,時不時的,馮大將軍還要跑來家裏繼續揍他。

  再後來…他被馮成練的異常能打,性子就野了起來,開始能將旁人打的鼻青臉腫。他闖了禍,孃親拎他回來後再院子裏跪了一整日,期間還淋了半日雨。溫怡…在屋檐下面看了一整天,不僅不幫忙求情,下雨的時候還吵吵鬧鬧叫得十分高興,讓他一度懷疑自己平日是不是虐待了小妹。

  他剛被拎回家的時候,清平郡主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跪完了第二日,他發熱的厲害,迷迷糊糊的時候溫侍郎又同他講,病了難受,你得記得住教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這是自小背到大的,要刻在心裏,時刻記着詩書禮易,記着楚囊之情、高山景行。

  道理講了一大堆,罰得也是毫不留情,他的病還沒好徹底好全了,立刻又被馮成拉上了校場。

  …不堪回首。

  傍晚時分,溫朝丟了一袋碎銀子給川連,要他和小五自己去城裏玩。作爲唯一要跟着做苦力的人,空青只能感慨一句年紀小真好,隨後跟着主子去城門口任勞任怨。

  “紺城是邊城,過所查的本該要比別處嚴一些;不過不在戰時的時候,城門口只檢查來往行商和外族人。”空青下午在軍中城中四處打探,將這些事情摸了個清楚,同時也終於明白了姑娘爲什麼一定要他也跟來。

  ——就是知道川連靠不住,算計他,陰險。

  “來往的普通老百姓,到衙門報一聲,查了身份就行了。若是戰時,那就要在城中多次清查纔行。”空青見城門口人來人往,鮮少有人被攔,期間有個商隊入城都不曾仔細查問,一時語塞,“…姑娘一早便去信給紺城了,如今不是該算戰時麼?”

  “紺城的地方官早爛透了,沒什麼稀奇的。出發前關月同我說過,如今這位知府鄭大人,已算是比從前好許多的了。”溫朝看向熙熙攘攘的城門,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紺城這樣的位置,總能扔個最差的知府過來,也不知究竟是誰在翻雲覆雨,隻手遮天。”

  魏乾雖然對溫朝極其不滿,但這回顧着關月的面子,倒沒怎麼拆他的臺,可態度也絕對算不上好。

  不過這也沒什麼關係,魏乾於排兵佈陣一途,十分靠譜,讓人很是省心。他畢竟是北境多年的老將,早年雖是橫衝直撞的風格,但早被關老帥治了個明白。

  是以大戰在即,以魏乾爲首的紺城將領做好了幾乎一切準備工作,所以溫朝這幾日的工作是——

  批文加印看地圖。

  佈防調整終於定下了,溫朝又帶着空青和兩個小朋友出了門。

  ——去府衙尋知府鄭崇之。

  “小五,一會兒你和川連去院子裏玩,看看院裏的姐姐有沒有你曾見過的,回去了告訴我,明白了麼?”

  兩個小朋友立時點頭如搗蒜,表示保證完成任務,信誓旦旦的樣子引得溫朝和空青忍俊不禁。

  鄭崇之迎出來時,看見兩個小朋友在他有不少易碎瓷器的院子裏四處亂竄,頓時心驚肉跳,可看着北境這位副將,笑的禮貌疏離,沒有半點兒要攔着的意思。他有苦說不出,表情肉眼可見的逐漸猙獰起來,進了屋還時不時的往門口瞟。

  “雨過天晴雲破處。”溫朝將茶杯轉了個圈,輕放在桌上,“鄭知府,好雅興。”

  “這這這…都是民間的仿品。”鄭崇之訕訕笑道,“讓將軍見笑了。”

  “雨過天晴雲破處,千峯碧波翠色來。”溫朝又拿起茶杯端詳片刻,笑道,“我兒時長在雲京,這等成色的仿品,一時真假難辨,倒是讓鄭知府看了笑話。”

  鄭崇之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乾笑兩聲,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接話。

  “在其位,享其榮,人之常情。我無意尋知府的不是,只是職責所在罷了。”溫朝看了眼鄭崇之的神色,見他不出聲,又說,“軍中難捱的很,總要累些軍功,才能不仰人鼻息,您說是不是?”

  “在下守着紺城這麼些年,從未出過什麼大錯,不過就…享些清福罷了。”鄭崇之面上笑得諂媚,一笑起來滿臉橫肉包着五官擰在了一起,“傷天害理的事情,在下沒做過…沒做過…”

  溫朝不應聲。

  鄭崇之的笑便掛在臉上,也不知該不該收回去。過了一會兒,他彷彿想起什麼,叫廚房準備晚膳,又讓侍女來斟酒。

  晚膳端上桌時,屋裏彈琴的、跳舞的、唱歌的已然一應俱全。溫朝一隻手撐着腦袋,一隻手端着酒杯,輕輕笑了一聲。

  鄭崇之驚出了一身冷汗,裏衣已然被汗水浸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能說得出來。

  “我記得早年,關少將軍曾來過紺城。”溫朝半闔着眼,看着隨意得很,“他爲難過知府大人?”

  “沒…沒有,沒有。”

  “知府大人怕我。”溫朝彷彿知道了什麼好笑的事情,起身理了理衣袍,“在下今年不過十九,平日在軍中,連個校尉也敢給我臉色看。”

  “知府大人怕我?”溫朝笑道,“那若是旁人要知府大人做什麼,您怕是千依萬順吧?”

  與此同時,外頭瘋玩的兩個小朋友看了這陣仗,目瞪口呆。

  川連憋了半天,說:“這是…要給公子找媳婦兒嗎…”

  小五聞言,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你平日就跟主子這麼說話?當心捱揍,少胡說呢。”

  “公子纔不會揍我呢,他脾氣可好了。”川連信誓旦旦的答道。

  “姑娘和小侯爺也不隨便跟我們發火呢,哥哥姐姐們都可疼我了,你跟我們回去,他們肯定也會對你特別好的!”川連說完,看見小五低着頭,似乎還是有點擔心的樣子,又說,“大家都特別好,你別亂想了,等公子忙完,我們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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