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良善
十多年過去了,這二位一見面就對着掐的毛病還是一點兒沒變。讓她覺得這兩位已爲人父的老年人…腦子沒跟着歲數一起長。
“誒誒誒。”傅清平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兩多大年紀了?有完沒完?”
平時這兩位閒聊,傅清平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個書房的——不然容易肝火旺盛。
但說正事呢,她又必須來,否則這兩位能對着掐一天,最後把正事忘得是一乾二淨。傅清平對他們相當無語,但在一邊兒聽着,又能想起一些久遠的、溫柔的過去。
“怎麼?兩個小的去勸小姑娘迷途知返,你們兩來忽悠我?”謝劍南氣定神閒地補上後半句,“這事兒我不管。”
“你覺得…我像是會管這種事兒的人?”傅清平眉頭一皺,這位老友怕不是忘了她當年的壯舉。
“擔心是真的。”傅清平輕嘆,“但孩子大了,這是她自己的事兒,管不了那麼多啦。”
謝劍南默了片刻,將桌上的信紙壓住:“…真打算就這麼過秦家那混賬東西?”
“他想得美。”溫瑾瑜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等入了定州地界再說,馮老將軍在那兒等着他呢。”
“孩子們到底心軟,存了幾分良善。”謝劍南說,“那流放隊伍裏,有幾個嗜酒好色的。我讓人將那幾個,分去管着秦家兄妹了。”
“嗯。”溫瑾瑜長舒一口氣,還是下了決心,“入了定州,找個由頭,盡數除了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懷遠伯府…要是留着他們,日後不是給孩子們添麻煩麼?”
“這草菅人命的風格,跟以前可是大不相同了。”謝劍南打趣他。
“許多年前,誰又拿我們當條命了。”溫瑾瑜低頭笑道,“所以說他們年輕啊…心軟。”
“怕的就是這個。”傅清平垂眸,端着茶盞出了會神,“…我就是擔心這個小妮子,心太軟了。”
“她一個治病救人的,心軟些也沒什麼。”謝劍南手旁放着亡妻留下的蘭花簪子,年歲有些久,盒子上落了些灰。
都是風雲亂世裏摸爬滾打過的人,今日要說什麼事兒,心裏都是有數的。
“孩子的事兒我們管不着,但我瞧他們這意思,還要拖許久呢。”傅清平坐的有些久,拉開椅子在屋內隨便轉了幾圈,“所以我來討個信物,免得日後,有什麼變數。”
“你不都準備好了?”傅清平一早便瞧見了那裝簪子的盒子,“要是往後,我們家小妮子迷途知返了,我再給你送回來。”
傅清平接過木盒,靜靜看着裏面的蘭花簪子,這支簪子,還是當初她陪着顧嫣打的。顧嫣喜歡蘭花,傅清平陪她打這支簪子時,尚是未及笄的時候。
“我想去看看她。”傅清平輕聲呢喃。
顧嫣啊,她的舊友,那個溫婉如蘭的女孩,終究敗在了紛亂風雨中。
——
上元節這日,本來是要出門看燈會的。誰知道剛轉彎進了主街,溫怡就被謝旻允硬塞回了侯府——她的哥哥姐姐還一直幫忙把她往回薅。
不明所以的小姑娘十分鬱悶,一回頭卻發現原本已暗下來的天色,驟然間紅透了半邊天,是主街的方向。
侯府離主街不算遠,紅色的天幕下裹着濃煙,自遠方傳來的哭喊隱約可聞。
溫怡老老實實的坐在院子裏,不管不問不看。這個時候,她不能添麻煩。錦書看她乖乖巧巧地待着,放心了不少,拿了件氅衣給她,由着她坐在院裏出神。
侯府本着不管不看不問的原則,只差人往那邊送了些東西,交由京兆府支配,餘下的人一律關在府內,半步不準離開。
刑部尚書卓策楠,原本也是如此安排的。只不過…方纔京兆府差人過來,說在主街附近發現了未然盡的火油。
如此以來,這事就成了他刑部的案子。卓策楠一個頭兩個大,好端端地,爲什麼要在雲京主街放火?還偏挑上元節這麼個日子。
“傷亡如何?”卓策楠趕往宮中面聖的路上,慌慌張張地問身邊人。
“奧,目前死二十七人,傷六十八。不過火勢還沒下去,這數字,只怕還要上去。”
“我沒問你這個!”卓策楠氣急,“今日上元!那是主街!主街!今天那條街上有多少名門貴胄!?傷一個死一個都是大事!”
“還有,主街一轉過去,就是侯府伯府扎堆的地方!馬上叫人過去幫忙,可千萬不能燒到那邊去!”卓策楠撩開簾子,氣沖沖地下了馬車,“…這都什麼事。”
怒火攻心的刑部尚書站在宮門前,平心靜氣了許久,整理好衣冠。即將要面對天子盛怒的恐懼,這時才衝上來,肆意生長,很快取代了他的怒火。
“你這個刑部尚書是怎麼當的!嗯?!”燕帝扔來的茶盞碎在面前,有幾片扎進了手心,疼得鑽心。
卓策楠依舊跪趴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上元佳節,有人敢在天子腳下縱火!你們刑部,還有你們!這治安管的是這好啊?!”燕帝罵了半天,直到太子和懷王到了才作罷,指着卓策楠旁邊的統領道,“滾出去領罰!將這樁事給朕查清楚!”
“父皇息怒。”李永綏躬身行禮,轉向跪着的卓策楠,“卓尚書,現下傷亡如何?”
“火勢未滅,目前還不明朗。”卓策楠跪着回話道,“不過目前傷亡的人中,沒有重臣及其家眷,火…暫時沒有燒到別的街市去。”
“今日是上元,主街上人數極多,還是增派人手,儘快撲滅纔是。”李永綏說。
“戶部也應即刻着手,調撥銀兩物資。”李永安說,“兒臣願將私銀交予戶部,稍盡綿薄之力。”
燕帝聽了他們七彎八繞的一番話,火氣稍稍下去了些:“太子…讓東宮近衛盡數過去了?”
“是。”李永綏應聲。
燕帝沒吱聲,將京兆府加急送上的奏報看了幾遍:“…安置傷員、付需重建這些事自有京兆府和戶部負責。你刑部嘛…”
燕帝手裏的奏報準確無誤地砸在卓策楠頭頂上:“好好查查這火油是哪來的?!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雲京城縱火!”
卓策楠磕頭稱是,心裏卻直道這是飛來橫禍。火油被順順當當放進城,該找的是守衛、上元前沒被查出來,該找的還是守衛,怎麼算都同他刑部沒幹系,可這火一燒起來,立刻就成了刑部的鍋。
領了罰回府的路上,卓策楠只覺得飛來橫禍、天塌了一大半。燕帝說要查,那刑部自然得查。天子腳下,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若是沒個交代,且不論烏紗帽還在不在——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個未知數。
刑部和京兆府絕望至極,和主街離得頗近的宣平侯府,只是氛圍凝重了許多。
“…刑部?”關月一驚,“這…和刑部有什麼關係?”
卓策楠要是聽見關大將軍這話,必定要引她爲知音。
“上元節走水其實並不奇怪,這天放天燈的人多,往年也不是沒有天燈落下走水的情況。”謝旻允說,“但除夕到上元這段日子,雲京城巡邏的隊伍比往日多了近一半,按理說火油這樣的東西,是絕不可能放過的。”
“若不是有火油,又怎麼會一下就燒了半條街。”謝旻允嘆氣,“京兆府帶人趕到的時候,主街都快燒沒了。”
“若只是走水,自然和刑部沒關係。”溫朝看着關月似乎還是沒太聽明白,於是給她解釋,“可有火油,那就成了縱火,刑部自然難辭其咎。”
“陛下的怒火當然不會只向着刑部,等事態平息,要倒黴的人還多着呢。”溫朝說,“卓策楠今天,確實挺冤。不過這個時候,誰出現在陛下面前,誰就倒黴,他躲不過,只能硬着頭皮去了。”
朝堂差生關大將軍恍然大悟:“哦。”
“看來我們關大將軍,這腦子是全長在打仗上了。”謝旻允嘲笑她,片刻後又說,“可是…會是誰呢?”
一直在一邊聽着的三個長輩,見他們鑽了牛角尖,終於打算吱聲了。
溫瑾瑜咳了兩聲,將他們都弄回神了才說:“等幾天,會有人着急的。”
“雲京城裏的事,無外乎爭權奪利。”溫瑾瑜說,“再高明的手段,也繞不開這四個字。只要他是爲了這個,早晚會露尾巴。”
“收收你們的好奇心。”謝劍南看着他們愁眉苦臉,立刻敲打幾個小兔崽子,“這種事情裏,最重要的是莫將自己牽扯進去。不管、不聽也不問,靜觀其變纔是上策。”
“你們只要等着,等一切塵埃落定,誰得了利,這事就同他脫不了干係。”謝劍南說,“就算真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餡餅砸在他頭上,他自己都發着懵,旁人自然看得出來。”
“這麼大一樁事,若真是有人存心設計,一步一步按他想的走了。”謝劍南頓了頓,冷笑道,“你們覺得,他真能穩得住,半點馬腳都不露麼?”
“這人吶,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
“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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