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少年
“三件事。”謝旻允來書房尋關月,“第一,舊案重查如今有了個大致結果,前刑部韓尚書,確實有冤,貪墨一案,實爲當時任刑部侍郎的卓策楠栽贓陷害、第二,這位韓家後人,一口咬定縱火一事是他一人所爲,陛下念韓尚書冤屈,給他改了流刑、第三…”
“你等會。”關月打斷他,“流放地不會又是咱們這吧?能不能別什麼妖魔鬼怪都往我這塞?”
“…那倒不是,這回是西境”謝旻允拉開椅子,悠哉悠哉地坐好了,“這第三嘛,下月,林照會正式任刑部尚書一職。”
“太子殿下將韓家的後人送進京兆尹府,順利成章將卓策楠拉了下來。可接上去的是林照…”關月默了片刻,“那還不如不動這位卓尚書。”
“所以我說啊。”謝旻允慢悠悠地開口,“咱們這位東宮太子,好像根本沒把懷王放眼裏。”
“對了,還有個不太重要的事兒。”謝旻允者纔想起來總被神仙打架殃及的章則,“京兆府尹章大人,下月外調,這會兒估計正樂得睡不着覺呢。”
“你讓我理一理…”關月有點暈乎,“表面上看,韓家後人蓄意縱火,是爲了引起民怨鼎沸,然後順勢翻出舊案,強迫陛下重處卓策楠、但他一口咬定此事是他獨立完成,不肯交代其他。”
“嗯。”
“然後呢…這個後人被東宮押了兩日,送進京兆尹府,絕了懷王保卓策楠的可能…”關月說着,突然意識到好像不太對,“可是,林照上去,對懷王來說,也是一樣的啊…太子殿下把幫了韓家人一把,自己得了什麼利呢?”
“這回我倒是覺得,你說那把火是爲了毀掉什麼,挺有可能。”謝旻允說,“東宮和懷王鬥了這麼些年,不會失策到算漏了林照。東宮默許林照代替卓策楠,應當是有其他的謀劃。”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謝旻允輕輕笑了聲,“林照當年叛陣,陛下藉機分立朝堂,這樣的人物,他是不會忘記的。在陛下心裏,林照也不是什麼良善角色,他上任後,估計會收拾幾個東宮的人,給懷王表忠心。”
“如此一來,懷王的勢頭,就有些過盛了。”謝旻允看向窗外,不緊不慢地繼續同她道,“他若是壓得東宮喘不過氣來,陛下會不管麼?”
他們說話的功夫,溫朝拎着個小毛孩子過來了。
關月愣愣地看了半晌:“…你怎麼這麼喜歡撿孩子回來啊。”
“…不是我撿來的。”溫朝無奈地笑笑,“他拿着太子殿下的手書,說是要從軍,帶過來給你看看。”
“太子殿下?”關月有些訝異,“信呢?給我看看。”
關月瞧見太子私章,擡眼上下打量眼前這個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付衡。”大約十五歲的小孩兒回答,“十五歲。”
“你會武嗎?”關月看着他的小身板,有點擔心。
“不太會。”
“…那你來當兵?”關大將軍大受震撼。
“太子殿下說的,讓我從軍。”
關月揣着手,認真思考如何安置這個孩子:“要不…雲深,還是你帶回去?”
“…?”溫朝一皺眉,“讓斐淵帶回去吧。”
“哎這怎麼能行,你看我這個人,一點也不適合帶着他。”謝旻允起身,準備逃跑,“還是溫大將軍帶着吧,我看他和川連差不多大,比較合適。”
溫·被逼無奈認領小孩·朝:“川連,帶他去收拾個住處。”
很快川連發現,這個付衡,待遇怎麼比他好這麼多?!
他射箭,公子教他挽弓、他讀書,公子給他寫批註。就連姑娘出門帶回來的糕點,都成了一式兩份。
於是川連咯噔咯噔地鑽進小夥伴的屋子:“他們怎麼對你這麼好呀?”
付衡頭都沒擡一下,繼續寫他的字:“不知道。”
川連癟癟嘴:“好嘛,你寫,寫完我們出去玩吧?滄州這麼大,你來了還沒好好轉過呢。”
付衡終於從書案間擡起頭,應道:“好。”
走在滄州大街上,川連時不時瞟一眼跟着他們的京墨,突然就不敢胡鬧了。
“京墨哥。”川連扯扯他的袖子,“你怎麼跟着我們呀?”
京墨將他的爪子扒拉開,嫌棄道:“我不跟着,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遇着事了能打得過誰?”
“京墨…哥。”付衡似乎很不習慣這樣稱呼旁人,“我想問個問題。”
京墨也不介意,畢竟太子送來的孩子,再怎麼也不會是平常人家的:“你問。”
“前幾天將軍給我看過幾份戰報。”付衡說,“之前他們爲了替全境解困,去打了叡山。”
京墨愣了愣,溫朝給他看軍報,這的確出乎他意料了:“嗯,是有這麼回事。”
“…可是,我看戰報,明明是有希望奪回來的。”付衡看向他,許久後才問,“爲什麼沒再堅持幾天,把它奪回來呢?”
“奪回叡山,那便不是誘敵,而是血戰了。”京墨說,“當時北境瘟疫鬧得那樣厲害,公子帶出去的既非精銳,也非前鋒,不過是當時沒染病的軍士臨時湊出的隊伍。”
“一支軍隊,想打勝仗,士氣、軍心、磨合都是極重要的東西。”京墨領着他們繼續向前走,“是能打得回來,可是傷亡過半之後,瘟疫未平,北境就是一道脆弱的空殼,再難擋住南戎的鐵蹄。”
“守土之師要的,從來不是勝。”既然溫朝給他看了軍報,那京墨絕不多問緣由,“我們要看着腳下的土地、身後的百姓。我們在邊境作城牆,那就要足夠穩固、可靠、要值得萬千軍民,將身家性命託付於你。”
“我記住了。”付衡點點頭,安靜得跟着他們,一路向前去了。
——
關月不知何時來了校場,站在溫朝身旁,看着付衡在遠處練習射箭。
“…東宮把他都送來了。”關月輕聲說。
“嗯。”溫朝低聲應她,“斐淵說得沒錯,東宮的劍鋒對着的,的確不是懷王。”
“看來日後,要當心的還有這位躲在暗處的大人物咯。”關月笑着搖搖頭,“逼得太子殿下把這位塞到我們這兒來…”
“這麼一弄,北境所謂的中立,是徹底站不住了。”關月長嘆一聲,“雖說不該如此妄議儲君…但東宮這回,是真會給我添麻煩。”
“林照就任刑部尚書,新官上任三把火。刑部接連翻出來好幾樁舊案,將東宮的許多人拉了下來。”溫朝說,“其中最重要的一位,大理寺少卿。”
“嗯,斐淵同我說,林照一就任刑部尚書,太府寺周餘謹就正式站在了懷王這邊。”關月同他在校場轉了幾圈,“一直貌似中立,甚至從前被認爲偏向東宮的周餘謹,終於還是被兒女姻親絆着,將太府寺送到了懷王手裏。”
“這麼一來,戶部加上太府寺…”關月倍感頭疼,“這往後我們的日子,恐怕是更難過了。”
“我們的日子什麼時候好過過。”溫朝聞言失笑,“不過是破布爛衫和根本沒有的區別,最後不都得自己添?”
“也是。”關月點頭,“今天早上蔣尚書的回信也到了,玉娘提到的那位歐陽將軍,原是紺城的將領,他若是沒用戰死,本該調任滄州。”
“除了這個人,玉娘不是說有幾個她記不清麼?”關月說,“蔣尚書說,這位歐陽將軍的心腹,盡數戰死,無一生還。我想玉娘說的那幾個,就是他們了。”
“那便是查到了紺城的隱祕。”溫朝沉思片刻答道,“還有別的麼?”
關月搖頭:“這些事情過去不算久,但兵部的案卷已少得可憐。不過蔣尚書聽說,這位歐陽將軍有個紅顏知己,就在雲京,他正在找呢。”
溫朝正想說什麼,遠遠瞧見付衡拿着弓箭朝他們走過來。他和關月對視一眼,終止了方纔的話題。
“我瞧你中了不少,不錯。”關月對乖巧的小孩一向很有耐心,雖然她好像只比人家大了兩歲。
付衡到底年紀小,被人一誇有些臉紅:“…射歪了好多呢。”
“你以前沒學過射箭,就這麼幾天,能中這麼多很不錯了。”溫朝接過他的弓,“休息兩天吧,明日讓京墨帶你上滄州城牆。”
付衡點點頭,猶豫了很久才說:“…我想去白城看看。”
已經調頭往回走的關月愣在原地,轉過身瞧着付衡:“去白城?爲什麼?”
“我想去看看那個衣冠冢。”付衡低下頭,小聲忽地啊,“太子殿下說,讓我一定一定,要去白城前,看看那個衣冠冢,對它行禮、祭拜。”
“好。”關月彎起眉眼,笑吟吟地對他說,“讓止行帶你去白城,不過有個條件。”
付衡有點緊張,眼巴巴地望着她。
“要時刻跟着他,近衛也要帶好,不許胡鬧、不許甩開近衛、不許亂跑。”
付衡聽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沒給她迴應。
關月輕輕敲了下他的腦袋:“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付衡立刻回答,“不許亂跑、不許甩開近衛、不許…”
付衡想了半天,順利補上了最後一句:“不許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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