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 西戍
隱約聽見倉庫裏有些混亂的聲音,接着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從門後匆匆地逃出來。
封漫雲剛剛露出“不買”的意向,油麪管事的臉色就立刻沉了下去。小市場雖然是見不得光的交易場所,但他的買賣卻都是明碼標價童叟無欺的。這其中對賣家的約束和對買家的約束效力同樣強大。
試想一下,一樣昂貴而少人問津的貨物,若是買家在交易前突然反悔,將會給小市場的主人帶來多大的損失呢?是以市場主人豢養着一批打手,作爲小市場的武力威懾,替主人強制性地與買家達成交易。
這種行爲在世人眼中有一個專有的名詞用來形容,那就是強買強賣。
少年和少女正在被兩個地痞模樣的閒漢追趕。後者穿着歪歪扭扭的粗布衣服,頭巾也只是半扎着,但手臂和小腿處露出的肌肉分明就在標誌着二人是久經巷斗的能手。
封漫雲拉着阿萍從倉庫中沒命地往外跑,他的右手還攥着一整把銀幣。打手來的太突然,他並沒有機會將阿萍的錢悉數帶走。
“別跑!”
“臭小子,要了小市場的東西敢不買?”
辱罵聲不絕於耳,封漫雲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回頭看去。阿萍握着自己的手心也在不停地滲出汗水來。
不知在碎石路上跑了多久,前面的巷子越跑越窄,少年憑藉着記憶要往大路上走,但還是被羊腸小巷繞暈了方向。
“你死定了。”兩個打手中,稍矮的那個不知何時已經從岔路里追到了二人的前面。他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匕,眼神在封漫雲和阿萍之間遊走。
“堵住他們!”阿萍身後,略高些的打手也圍了上來。
這一段巷子只能容得下兩個人並排行走,如果有人刻意圍堵,便是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去的。阿萍握緊了封漫雲的胳膊,然而前後都是壞人,她並不知道要躲到男孩的哪個方向才更加安全。
“對不起。”少年輕聲道歉,他慢慢地挪動腳步,將嚇得發抖的女孩挪到牆邊,自己用身體擋在她的身前。現在的境地是由他而起,若非他的執着,阿萍和自己也不會面臨現在的困境。
“木頭。”女孩呼喚道,“我害怕。”她有些後悔,如果不是自己輕易地聽信了阿浩的慫恿,大概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副田地。
兩個打手頂着一副兇相,一左一右地衝了上來。矮個的稍前一步,他搶先將手中的匕首捅向封漫雲。
少年的身後就是毫無戰鬥能力的女孩,他不能退,只能伸出手去阻擋疾刺而來的兇器。然而成人的力量比他大太多,他的雙手雖然準確地抓住了對方的胳膊,但是一股大力從對方的手臂上震來,握着匕首的手衝破了封漫雲脆弱的阻攔,直刺在少年的肩頭。
“嘶”封漫雲倒吸了一口涼氣。
地面傳來嘩啦啦的響聲,肩頭穿刺了的封漫雲再也拿不住手中的一把銀幣了,失手掉在地上。
小市場的打手並不想殺了二人,只想讓他們喫點苦頭乖乖交錢拿貨而已。是以匕首沒有選擇要害刺下去,而是無關緊要的肩膀。即便如此,封漫雲還是品嚐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氣息。
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雪林村的獵人選拔擂臺上,對面的狗龍看着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兇戾的眼睛。
他的面容扭曲起來,疼痛好像刺激到了這個少年心中的某根隱藏的神經。他雙手抓住矮個子的肩膀,額頭用力向對方的腦袋上撞去。
“哎喲!”沒想到捱了一刀的小孩子還能有這麼大的反擊力量,矮個子吃了一虧,他把匕首留在對方的肩頭,後退了幾步,揉着被撞得青紫了的額頭。
“你流血了!”阿萍更加害怕了,木頭的身體素質她十分清楚,半桶水都要磨蹭半天才能挑回來,怎麼可能同時和兩個大漢搏鬥呢?
封漫雲沒有答話,甚至也許沒有聽見身後的聲音,他無言地將匕首從肩頭拔下來,雖然痛的渾身冷汗直冒,但臉色仍然蒼白而堅定。
他抽出身後的木製太刀。
高個的打手也衝上來,他雖然沒有攜帶武器,但是一手握拳、一手成掌,顯然是生死巷鬥中練出的獨特路數。這種搏鬥術雖然不如獵人和軍方間流傳的那樣精妙,但是勝在適應個人的習慣和素質。
封漫雲並沒有和人相搏的經驗,所以他只能出刀。
太刀的刀刃打在打手結實的手臂上,高大的打手並不在意,一條木棍能給自己多大的傷害呢?手中握着鋒利的匕首不用,卻用沒有任何威力的木棍作爲武器,這已經不是沒有經驗的問題了,而是傻的可愛。
太刀的刀刃從中間應聲而斷,竟然絲毫沒有阻擋高個的打手的速度。他貼近少年的身體,手肘在他的手腕上一磕,便讓封漫雲手上唯一一件對他有威脅的匕首掉落下去。他雙手抓住少年的肩膀,憑藉身高的優勢將他向上提起。
少年的雙腿離開地面,不住地蹬踏着,而後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木頭!”阿萍驚叫道,高大打手正欲繼續猛擊,被從後面閃身出來的阿萍搶先抱住了腿部。小姑娘用盡全身的力氣不讓這個可能傷害少年的男子上前一步。
封漫雲蹣跚着爬起來,他提起手上僅剩的半截太刀,朝着高個男人的身下衝過去。
沒衝兩步,少年就被身後的一雙大手牢牢地抱住。
“別管那個女孩了,這小子有些虎勁,快把他收拾一頓,我們好回去交差。”矮個的打手招呼着同伴,雙手費力地束縛着不斷掙扎的封漫雲。
高個子兩手一提,將腿上抱死的阿萍扔到一邊,大踏步向封漫雲走來。
少年被抱起來的時候是背對着矮個子的,就算手中還有武器,卻沒有辦法攻擊到自己身後的人。
再遲幾秒,自己有可能被這兩個人殺掉的!封漫雲這樣想着,身體的掙扎突然停了下來。
他好像放棄抵抗了一般,雙手軟軟地垂下來,只有因爲奮力掙扎而疲累的肺部還在不停地喘着粗氣。
高個子看見了少年的眼神。
如果說平靜和瘋狂能同時存在於一個眼神中的話,那面前的瘦弱少年無疑擁有最平靜而瘋狂的眼神。
他不是放棄了抵抗,而是在積蓄力量做最駭人的反擊。
然而高個獵人的反應已經慢了,就在兩方相差不足兩米的時候,封塵把手中的半截太刀反持着,狠狠地刺進了自己的大腿處。
被折斷的刀身有着尖而細的斷口,反而比未斷之前要鋒利許多,但是木頭的邊緣粗糙而帶有毛刺,不像是刀,更像是一柄磨鈍了的鋸子。
封漫雲就將這柄鋸子堅定而緩慢地送進了自己的血肉裏,鈍刀割肉最爲疼痛,大個子還能看見傷口附近的皮肉在顫抖地蠕動着。
大腿後面是矮個男人的腹部,於是短鋸也刺進了男人的腹中。
“啊!”意識到封漫雲已如此殘忍而決絕的行爲攻擊到了自己,矮個男人趕忙將少年脫手推出,木刀從腹部驟然抽出來,打手的傷口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高大的獵人被少年的舉動驚得有些癡了,是以封漫雲蹣跚着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少年的身高只夠到高個子的肚臍附近,所以他選擇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攻擊。
“啊!”同樣的一聲慘呼,高個子像蝦米一樣彎下腰去,伏在牆上不動了。命門被攻擊,即使是抗打能力超強的無賴漢,也要有片刻失去戰鬥能力。
“木頭!”被甩到一旁的阿萍顯然也碰破了頭部,她一面捂着自己的傷口,一面朝封漫雲跑來,“快跑啊!”
“我沒事。”他第一次轉身和阿萍說話。如果剛剛沒有女孩捨身抱住高大男子,現在的自己應該躺在地上被兩個打手輪番踢打吧。
封漫雲笑了笑,這笑容伴着周身的疼痛和四濺的血液顯得有些詭異。
“我並不想惹麻煩。”少年低下頭去,對兩個打手說,“我只是想當獵人而已。”
“你是瘋子!你就是一個瘋子!”矮個的打手咧着嘴,捂着自己的傷口道。
封漫雲不瘋,他只是不關心除了自己的信念以外的任何事物,包括自己的性命。
“你如果有這樣的狠勁,爲什麼不去西戍部?”稍高些的打手也捂着自己的襠部說,
“西戍部?那是什麼?”少年有些疑惑地問。
“那是給不怕死死的人去的地方。”矮個子的打手疼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不是要當獵人嗎?那裏全年都招獵人,沒有條件限制的。”
“有這樣的事,你們爲什麼不早和我說?”封漫雲沉着臉,他腿間傷口上還留着一柄貫通而過的木刀,但少年卻渾不在意。
“小爺爺啊,我們是做生意的,又不是工會大廳,”高個子艱難地坐起來,想紮緊肋下的傷口,“再說了,那地方全城的人都知道,誰成想你連那種給送死的人去的地方也感興趣?”
封漫雲回頭看了一眼孩子啊後怕的阿萍,後者輕輕地搖了搖頭:“那裏是雷鳴沙海,只有死囚和原住民才能去的,傳說中沙漠裏有喫人不吐骨頭的鯊魚,去的人十個裏最多有一個人能回來。”
小姑娘水靈靈的眼神望着少年,不知爲何,她忽然生怕少年說出那句話。
“我要去。”
封漫雲還是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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