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他鄉的燈火
單于鄉只有一條主街,就是鄉政府門前這條路,鄉政府的東面隔着一所房子就是中心小學。

  李桂芳的家就在學校對面,估計當時也是爲了開賣店方便。

  這個年代在鄉下,臨街的門市並不喫香,因爲場地狹小,菜園的面積都擠沒了。

  鄉村小賣店賺那麼一點小錢,還不如多種一點園子來的實惠,最起碼,大半年的菜錢省下了,有會經營的,甚至還會略有剩餘。

  最主要的,鄉村賣店面對的顧客,都是窮相親,賒欠是最常見的事情,一般的家底,根本無法承受。

  高盛看秦長清一個勁回頭瞅鄉政府和中心校之間的磚房,嘆口氣,說道:“秦書記,那裏原來是供銷社,是當年單于鄉最漂亮的建築,就是來回上貨運費太貴,所有,供銷社就黃了。”

  “喔,”

  秦長清暗歎,這個單于鄉,還真的有一點兔子不拉屎的意思,“那房子一直就那麼空着?怎麼不移作它用或者乾脆處理掉?”

  “嘿嘿,書記,”

  裴文華接過話茬,“那房子在鄉政府重建之前,是單于鄉最好的建築物,一般人誰買得起?再說了,就算買得起,拿來做啥?”

  高盛也一個勁咂舌:“那房子現在也成了供銷總社的累贅,扔還扔不起,賣還賣不掉,都愁死了!”

  正說着話,衚衕裏竄出一個黑影,砰的撞在外側的呂春來身上,一個小東西遠遠的滾出去。

  秦長清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光腳的孩子,短短的頭髮,亮晶晶的眼睛,衣服褲子都是補丁摞補丁,倒還乾淨。

  只是,這深秋的北方,穿秋衣還有一點涼意,那孩子單薄的衣衫不說,那雙光腳板,都讓人看着涼到心底。

  小孩子一撞之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沒顧得上看撞到了誰,眼神就跟着那個滾出去小東西跑了。

  那孩子蹭的站起來,幾步攆上去,拾起小東西,原來是一個玉米麪窩窩頭!孩子小手拍打拍打窩頭,撕下粘上塵土的外皮,卻沒捨得扔,回手丟進嘴裏,讓秦長清看的目瞪口呆!

  呂春來看清那孩子的模樣,也沒計較,嘆口氣,說道:“這孩子叫秦忻,父親82年春天得病去了,和她媽媽生活在一起,除了一點薄了地種點糧食,家裏沒什麼其他收入,全靠鄉里鄉親的接濟。”

  秦長清心底一痛,改革開放都十餘年了,竟然還有這樣的赤貧,他感覺心裏有點堵:“我看李主任做飯還早,要不,我們到秦忻家去看看?”

  三個人互相看看,都沒有反對,秦忻的家還要往東,和李主任隔一家,已經是單于鄉最東頭了。

  前後的園子倒是不小,土坯房,低矮的門楣幾乎壓到人頭頂。

  園裏堆着玉米垛,還有一些雜糧,園子很乾淨。

  一進院門,高盛就喊:“秦忻她媽,新來的秦書記來看你們了,在家沒?”

  很快,門開了,一個憔悴的女人呆呆的守在門邊,黑色長褲,白的確良襯衫,腳上是一雙手工製作的千層底布鞋。

  女人身後的秦忻探出半個頭,好奇的打量着來人,更多的是盯着中間那個大男孩。

  看女人木木的沒有反應,裴文華說道:“秦忻她媽,這位是新來的秦書記,來看看你們家的生活情況。”

  女人一驚,惶惶的讓開門口,手足無措的說:“秦,秦書記,咋能勞駕您呢,這小門小戶的,可是太寒酸了!實在是---”

  秦長清一笑:“大嫂,我就是來看看,您這小院子拾掇的真乾淨啊,難得,難得!”

  的確,看過了鄉政府大院裏亂七八糟的,讓人心裏犯堵。

  倒是眼前的小院,收拾的利利索索,就連角落的柴火垛都闆闆整整的,沒有雜七雜八的柴草四處亂飛。

  房前屋後更是乾乾淨淨,沒有一點垃圾雜物。

  踩着三級臺階進屋,小廚房裏土坯的鍋臺乾乾淨淨,陳舊的碗架子擦得清清爽爽,牆壁沒有刷白灰,就是黃土的顏色。

  棚頂整整齊齊的葦笣沒有一掛灰塵,堂屋棚頂糊了一層報紙,已經有一點泛黃,這大概是這個家庭最奢侈的裝潢了!

  炕上是一鋪秫稈皮編織的炕蓆,炕梢一趟白茬的炕櫃,連門扇的空檔都是紙糊的。

  炕櫃的上面,整整齊齊的疊放這被褥,地上角落兩塊木板上,幾袋糧食。

  旁邊是酸菜缸,還有一個小壇,估計是鹹菜。

  房間裏有點暗,估計是房子有一點下窖造成的,窗戶上的玻璃七拼八湊,擦得格外乾淨。

  其實,這間房子更應該叫做地窨子,秦長清記得小時候鬧地震那兩年,自家的園子裏就有這麼一間地窨子,冬暖夏涼。

  當時玩心重,感覺住的很好玩,總是和哥哥姐姐們搶地窨子的居住權,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溫馨。

  秦長清見炕頭一個泥盆,上面蓋着秫稈編制的蓋簾,掀起來一看,是玉米麪:“大嫂,這是要貼大餅子嗎?正好,我們還沒喫東西,就在您這裏打擾一頓,行不?”

  女人一呆,高盛三人更是一愣,飛快的交換一下眼神,女人期期艾艾說道:“這,這可咋整,我家,實在,沒啥!”

  秦長清哈哈一笑:“大嫂,我看大餅子就蠻好的,現在燕京城喫玉米麪可是上講,您也不用整別的,就來大餅子,土豆醬,要是有點醬鹹菜就更好了。”

  高盛也是爽快人,大聲說道:“那就麻煩秦忻媽媽了,你放心,回頭招待費還是會給的,秦書記,你們先在這等等,我去告訴李主任一聲,省得她白忙活。”

  秦長清三人也不客氣,把堂屋的一張炕桌搬到院裏,沒有凳子,就找來幾塊土坯,坐在身下。

  女人沒有辦法,對於這樣沒臉沒皮的幹部,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只好老老實實地開始燒火做飯。

  秦忻也不閒着,幫助忙裏忙外的,一會功夫,就變成了小花貓。

  坐下沒多久,李主任和高盛擡着一口燜鍋,手裏拎着幾瓶酒,就過來了。

  一進門,李主任就埋怨:“你看看秦書記,家裏都要做好了,你咋又變卦了捏?算了,不和你們大男人一般見識,這是剛剛燉上的大鵝,還沒熟透。

  秦忻她媽,就在你這裏回回鍋,好不好?”

  秦忻媽媽手腳麻利,很快,黃亮亮的大餅子,油汪汪的大鵝燉土豆,還有一盆秦長清點的土豆醬,擺上了桌面。

  一轉身功夫,切一盤酸菜蘸醬,幾顆大蔥,兩碟醬鹹菜,還別說,很豐盛。

  臨開飯,李主任的老公張晉北迴來了,張晉北是臨近的詹魚鎮派出所所長,轉業軍人,黝黑壯實,說話砍快,很合高盛脾胃。

  秦忻媽媽拗不過秦長清,只好讓秦忻上桌喫飯,自己卻是遠遠的躲開了,說啥也不上桌。

  秦長清首先給秦忻夾一個鵝大腿,才舉起酒杯,說道:“今天也算是單于鄉黨委會的一次聚餐,我借花獻佛,敬各位前輩一杯。

  不爲別的,就爲各位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可以甘之如飴的盡心工作幾年甚至十幾年,僅僅憑這,就讓我欽佩!我敬各位!”

  秦長清說完話,一揚脖,二兩的口杯,頓時見底。

  這種口杯是一種低檔酒的包裝,這還是李桂芳從家裏拿來的,一口杯正好二兩。

  看到秦長清喝酒如此痛快,高盛和張晉北連聲叫好,跟着幹掉了杯中酒。

  呂春來和裴文華面面相覷,看着面前的口杯一個勁咧嘴,但是領導都打樣了,死逼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幹掉杯中酒。

  還好,接下來秦長清更對單于鄉的實際情況感興趣,而不是酒,這才讓二位堅持下來,否則,只消再來上一尋,二人就要告饒了。

  “我來之前,看過單于鄉的基本資料,這裏的耕地人均不少,怎麼,產量很低麼?”

  秦長清一邊給秦忻夾菜,一邊問,女孩很拘謹,守着碗裏的大餅子,不肯伸筷。

  裴文華苦笑道:“文字遊戲坑人吶,秦書記,當初我也是看着單于鄉的資料好看,實際情況到這裏才知道,單于鄉地處東遼河源頭,到處湖泊泉水,好像不缺水,事實上,這裏是沙漠的邊緣地帶。

  一會兒您到秦忻家的園子裏看看就知道,全是沙土,地力瘠薄,種啥產量都低。

  尤其怕旱,可是,咱這地區,年降水量低的嚇人,幾乎十年七旱。

  好容易三兩個好年景,搞不好還要受沙塵暴的危害,怎麼可能靠地喫飯?”

  秦長清神情凝重起來:“沙漠邊緣?也就是說,修水渠是不可能的?”

  呂春來一豎大拇哥:“秦書記果然不愧是大學生,一點就透,沙漠地帶,不要說蒸發量,就是滲水都滲不起,沒出一公里,再大的水量都滲到地下去了。”

  秦長清沉默有晌,又問道:“這裏地下水資源怎麼樣?”

  高盛回答:“地下水那是沒說的,要不是這裏地下水還算豐富,整個單于鄉都要搬遷了。

  只是,地下水用來澆地卻是不可能,單單動力問題,就無法解決。”

  這裏貧窮還真的不是班子的責任,秦長清幾乎把自己可以想到的問題,都問了一遍。

  在場的各位對答如流,看來,幾個人也是不甘心,也曾經多方努力,是要另想辦法了!

  雖然是很簡單的幾個小菜,秦忻媽媽泡製的很有味道。

  尤其是她醃製的醬鹹菜,非常下飯,大家都喫的很開胃,反倒是那盆燉鵝,幾個大人都沒怎麼動筷,小秦忻喫的油嘴麻舌,非常開心。

  快要喫完的時候,秦長清對李桂芳說道:“李主任,要不就把我的伙食點安置到秦忻家吧,我看秦忻媽媽做飯很好喫,人也乾淨。”

  大家都是一愣,這纔想起,這位書記還沒喫飯地兒呢。

  其餘幾人都是鄉土幹部,就是從嘉魚縣本地提拔起來的,基本上是任職到哪裏,家就搬到哪裏。

  高盛幾個人交換一下眼神,也沒有反對,誰都感覺到,秦長清是想幫幫孤兒寡母。

  李桂芳笑笑:“那好,我還真怕書記您沒地兒喫飯,動不動就跑我家蹭去,那可太鬧心了!”

  聽了李桂芳的玩笑,大家都開懷大笑,這還是秦長清來到單于鄉最開心的一刻!

  秦忻媽媽趕緊拒絕,張晉北家是坐地戶,和秦忻家是老屯鄰兒了,說話就更直接:“弟妹,你就不要拒絕了,秦書記也是好意。

  再說,秦書記的喫飯問題也的確不好解決,你總不能讓他淨喫方便麪吧?那還怎麼開展工作呀,幾天不餓跑嘍,纔怪!”

  大家又笑起來,李桂芳見大家喫的差不多,就要去沏茶,張晉北笑道:“得得得,還是給我來碗井拔涼,就咱家那低檔茶葉,還不如咱單于鄉的甘泉水甜呢!”

  李桂芳鬧了個大紅臉,惡狠狠的瞪一眼張晉北:“就你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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