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章 不朽
小河邊,顏白捧着茶壺感受着涼意,二囡跟在身後,小聲道:
“師父,我還是想不通,本就是一件小事情,等他散完心去朝堂上說也行,皇帝爲什麼要大張旗鼓的把人拉到樓觀學來說呢?!”
顏白笑了笑,輕聲道:“昨晚裴行儉最後說了什麼?”
二囡歪着腦袋想了想,不確定道:“帝王的每一步都是思量過的,甚至連這一刻,下一刻說什麼,做什麼都是計劃好的?”
顏白點了點頭。
二囡歪着腦袋想了片刻,恍然大悟,見師父走遠,快步跟着上去輕聲道:“大張旗鼓才能世人皆知,皇帝在收買讀書人的心!”
顏白笑了笑道:“皇帝的這個做法一直都沒變過好不好!”
二囡又想了想,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要論學子哪裏最多,咱們樓觀學最多,要論影響最大,樓觀學最大。
今日陛下大張旗鼓的詔令衆臣商議不及第學子的安置問題,明日就會被所有學子知道,不管結局如何……”
顏白接着二囡的話道:
“不管結局如何,最起碼皇帝是真的爲讀書人考慮過,聖人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聖人!
這世間千百萬的讀書人一定會感激皇帝陛下。
如此一來,豪門的那些門生手裏的劍將沒有了曾經讓皇帝畏懼的劍刃了,他們已經拿不住皇帝得位不正的這個痛腳了。”
顏白含着壺嘴,深深地吸了一口:“自此以後,天下讀書人討論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一定會爲皇帝說話。
這叫爲長者隱,爲尊者諱。
他們將會主動的爲大唐皇帝辯經,自此以後,攻守易型,山東豪門要出事了,鈍刀子割肉啊!”
二囡長吐一口氣:“皇帝的這一步棋走得真遠,如此心智着實讓人敬佩!”
見師父扭頭看着自己,二囡趕緊道:“當然,我最敬佩的還是師父,皇帝的這些安排師父要是不講,我可看不出來!”
顏白啞然:“關我屁事,這都是早上大兄跟我講的,我其實也沒看出來!”
二囡吐了吐舌頭,忽然道:“師父,我們要以附驥尾!”
顏白驚訝道:“你要做什麼?”
二囡笑道:“我要把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寫成書,印刷出來,通過商隊,送到我大唐各地衙門,讓所有讀書人都知道皇帝對他們的好。”
“人家會說咱們是諂媚之徒的!”
“咱們不做他們也會說的,都是被說,我們還不如直接做,再說了,咱們也不是以咱們家的名義,咱們隨便編個名頭,盧家怎麼樣?”
“你有法子?”
二囡嘴角咧出一抹得意的笑:
“不是所有人都經得起誘惑,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條心,豪門大院是非多,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公平。
所以,徒兒這裏不但有,還不止一個。
崔家也行,鄭家也行,他們有的族人可不甘平凡,要強爺勝祖,一切的不滿都是從不公平開始!”
顏白再次啞然:“那功勞豈不是成了別人的!”
二囡狡黠的眨眨眼:“不,我們只要在不經意間讓皇帝知道是我們做的就行,皇帝知道了,我們在做!”
“那是圖什麼?”
“唉!”
二囡嘆了口氣:“守約當了好幾年的縣令了,他一直想去帶軍打仗,這是他的夢,我不幫他一把,今後又怎麼成爲賢內助呢?”
“哈哈哈……”
顏白放聲大笑,心底的那一點揮之不去的擔憂徹底的煙消雲散。
二囡被笑的莫名其妙,皺着眉頭不解道:“師父,你笑什麼?”
“我笑這不是你的性子,你的性子好強,這一次難得去討好別人!”
二囡聞言笑了笑:“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我們都是在皇帝的手下混口飯喫,不低頭,也要低頭!”
“所以,開始對着皇帝打感情牌?”
二囡嘿嘿一笑:“這不是跟師父你學的麼?除了利益,感情也需要維護,我們不做倖進之臣,但也不能不爲自己考慮啊?”
顏白點了點頭:“這話在理,拋開所有,我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讓自己更好的活着,只有自己活得好,纔有力氣去實現自己夢!”
二囡見師父贊同自己的看法,笑道:“對啊,一家人,我理應幫助他,他無父無母,十歲的時候才遇到你。
或許別人體會不到他的感受,但我卻能感同身受的,寄人籬下的感覺不好受,無父無母,看人臉色做事的日子真的不好受。
雖有陛下照看,但陛下忙,很多東西陛下給不了,就如師父說的,很多東西不是喫飽喝足就行的!”
二囡長嘆一口氣:“十年啊,一個人苦苦的熬十年,夜深人靜,電閃雷鳴的深夜裏他得流多少淚!”
此刻樓觀學裏面的裴行儉站起身。
朝着先前質疑的一御史拱拱手,輕聲道:“張御史的話本官不贊同,我的師父建造樓觀學怎麼叫做私慾呢?
學子們有了學識,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怎麼叫貽笑大方呢,我們都是在爲自己而活,誰不想舒舒服服的活着
當個掌櫃怎麼了,就算當掌櫃,那也是樓觀學出來的掌櫃,我們樓觀學都沒說什麼,你一個外人有什麼本事質疑我師父?”
說着裴行儉一聲冷笑:
“張御史,你一個靠着先祖蒙蔭入仕的官員,我科舉及第,你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滾下去,什麼時候學問超過我師父你再來跟我說話!”
“你…大膽!”
裴行儉斜着眼看着他:
“這是議事,不是朝堂,何來的大膽?要論官職麼,你一個七品敢衝着我咆哮,你好大膽,御史臺全都是你們這種嘴硬之人麼?”
陸拾玖癟癟嘴,師兄這打擊面太廣了,自己的嘴不敢硬,無功先生會扇嘴巴子,還會撕掉自己的初心文稿……
除了先生,諸位師兄弟最拿手的就是治嘴硬。
偌大的階級教室落針可聞。
裴行儉掃視衆人一眼繼續道:“我是天子門生,陛下養了我十年,我師父也養了我快十年。
所以,侮辱我可以,但不準侮辱養我的人和教我的人。”
李二臉上波瀾不驚,心裏卻跟吃了蜜一樣甜,慕孺之情,懷難抑,最感人肺腑。
說着裴行儉笑了笑:“話說回來,先前我也很不瞭解師父的做法,教我一個就行了,幹嘛要教那麼多孩子。
幹嘛總是拿着我做反面教材,打手心還那麼疼,幹嘛非要我字寫得最好,文章要背的最好,武也要最好!
幹嘛那麼不近人情,對自己的親弟子還這麼兇巴巴的!”
“等我現在入仕了,長大了,我才明白師父有多難,每天一睜眼,數百張嗷嗷待哺的嘴,喫、穿、住、行、教,全繫於身!”
“諸位前輩,諸位大儒,諸位上官……
如果說這是私慾,那就請各位也去做一下,不說別的,你們就教兩百人,養他們十年。
十年之後,如果還說私慾,我裴行儉親自上門跪歉!”
見張御史低着頭,裴行儉冷笑道:
“是非公斷由後人去說,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我師必爲不朽!”
衆人譁然,皆露驚駭之色,這裴行儉好生囂張,竟然認爲顏白有成聖的可能,孔穎達、令狐德棻、于志寧等人沉默不語。
不言,就代表着有可能。
令狐德棻輕輕嘆了口氣:“唉,國子學爲什麼就沒有這樣的弟子,爲什麼就出不來這樣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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