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章 一物降一物
顏白從李景仁手裏接過竹竿撐好,再麻利的把剛纔洗好的衣衫抖開,墊着腳,把衣服掛在竹竿上。
這些都是大兄貼身的衣服。
本來這些都是徐惠說她要拿去洗的。
顏師古不允許,甚至在迷迷糊糊中都知道,堅決不允許別人給他換衣服。
直到,顏白回來,顏師古才鬆了一口。
顏白忙了一上午,先是趁着天暖和給大兄擦洗身子,拍打後背揉捏活血。
然後再把換洗的衣服洗乾淨。
這次顏家欠徐家的人情很大。
徐惠真的很賢惠。
她從未把自己充容的身份當作高高在上的資本。
真的是在踏踏實實的做服侍人的活。
拿得起,放得下,說的少,做的多,從不刻意的說做了什麼。
顏白來了她也沒閒着,她又要去照顧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這傢伙腰上被高句麗人剜掉幾兩肉,傷口嚇人。
高句麗的刀劍應該是塗抹了糞便尿液。
阿史那思摩回來後就昏厥了。
雖醫治及時,但傷口還是發炎,加上炎熱的天氣,很快就流膿。
蒼蠅聞到了味,一羣羣的圍着阿史那思摩轉。
昨晚剛醒,恰巧大兄也醒了,李二帶着羣臣來看望。
看到阿史那思摩的傷口李二大哭了一場。
然後不顧衆人的阻攔,當着所有人的面,親自幫阿史那思摩吮吸膿血。
把一衆學子感動的跪地痛哭。
把一衆突厥將領感動的直接要爲李二甘願赴死。
顏白也驚呆了。
平心而論,那翻卷流膿的傷口,是一個正常人都要猶豫再三。
顏白自認自己下不去嘴,李二卻想都沒想。
這一刻,親眼目睹這一切,顏白才終於明白爲什麼李二能被作爲帝範的君王了,能被後世一直銘記了。
就這麼一個點,他完全就當的起。
就算拿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就算是作秀,那這種人一般人都做不了。
通過大兄和阿史那思摩這兩件事。
顏白心悅誠服,這該死的人格魅力不服都不行。
顏白把晾曬的衣服扯了扯,免得皺了穿起來不好看,還跟縮水了一樣。
聽到大兄在念叨書院,顏白回頭道:
“應該快了,新生要入學,插班生要考試,這些忙完了之後還要做學子衫,忙碌下來也就九月了。”
顏師古還是有些虛弱,拿起水壺喝了一口水。
“不知道今年書院能有多少學子,還有,你搞得那個搖號我不是很喜歡,我總覺得有愧聖人教導!”
顏白忍着胸口的痛,慢慢的把阿史那思摩也抱到太陽下。
曬曬太陽對他也有好處。
簡簡單單抱個人,顏白也累的氣喘吁吁。
招了招手,拄着木棍的李景仁走了過來,準備幫阿史那思摩清洗傷口。
如今的情況傷員照顧傷員也很正常。
阿史那思摩感激的笑了笑,然後把木棍放到嘴邊,死死地咬住。
轉過腦袋,滿臉生無可戀。
因爲要上藥了。
上藥之前傷口還是得清洗一下。
顏白坐在大兄身旁,笑道:“大兄我也不想,我也想孩子們有學上,可不搖號不行啊,書院根本就裝不下!”
“想想辦法!”
“那就只能以後上學收錢,先生的束脩、筆墨紙硯、院服、喫飯住宿,這樣辦能解決不少的問題!”
顏師古瞪了顏白一眼。
他心裏明白,這要是收錢說不定能解決一部分問題。
但只要一收錢,來求學的孩子就少了。
大家之所以衝着書院來,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書院不收錢。
這樣家裏能少一個人喫飯,還能多一個人識字。
都說百姓憨厚,其實百姓心裏也有自己的算計。
憨厚、精明、市儈,諸多心思都可以在他們身上看到。
阿史那思摩扯掉嘴裏的木棍,扭頭看着顏白,笑道:
“顏縣公,聽你說書院要收錢,我在草原上說話還算有些分量,我倒是願意提供……”
“算了,別想了,三代人以後再說!”
“我也是爲大唐賣過命,我是大唐人。
你看,書院所需要的戶籍、保人,我都有,你我同朝爲官,幹嘛拒絕的這麼快!”
“阿史那思摩將軍,你是你,但你不代表所有的。
自九成官之事發生後,我如今都有些後怕。
書院還小,經不起摧殘,你定襄,你爲什麼回長安,你難道心裏不清楚麼?”
阿史那思摩知道顏白的擔憂,他也沒有否認。
貞觀十五年,他帶領十多萬百姓、精兵四萬、馬匹九萬渡過黃河,替大唐看守北門,監視薛延陀,防止來犯。
走的時候雄心壯志。
結果,三年都沒待夠,就請罪回長安。
因爲,屬下之人多有二心,一邊想着從大唐獲取一切,一邊又想自立爲王。
這樣的人殺都殺不完,天天再殺,都斷絕不了。
就如長安百姓所言,這就是養不熟的狗。
可阿史那思摩還是不死心,繼續道:“那我的子嗣呢!”
“可以學進士,真的,我找人親自上門去教,一對一都行!”
阿史那思摩無奈的發出苦笑。
三十明經老五十進士少,這還學個屁。
自己有族羣,要學就學有用的。
這進士一科,去年春闈才考出來三個。
這三個都是人尖子,而且家裏祖上都是讀書人,這,這……
就算把自己那混賬孫子打死,他也沒這個命。
他就知道結果是這樣,但還是忍不住去問一下。
據他所知,到目前爲止,樓觀書院還沒有一個異族人。
其實顏白說話算是好聽的。
草原王族阿史那氏還去找過陛下,陛下讓他找書院祭酒。
結果就遇到了令狐德棻和孔穎達,原本以爲這兩位整日笑呵呵的好說話。
結果,是真的好說話。
說了一大堆。
說的話你根本就聽不懂。
光是字面的意思就能氣的人幾天都喫不下飯。
幾天後回過味來了,知道某些典故的具體意思。
又氣的喫不下飯。
顏白不說讓人聽不懂的典故,這不是好說話這是什麼。
“三代人啊!”
“對,在我大唐定居三代!”
阿史那思摩可愛的掰着指頭算了算,無奈的嘆了口氣:
“好殘忍,三代人,估摸那時候我的棺材都爛成灰了!”
“用水泥的!”
阿史那思摩突然不想和顏白說話。
若是別人這麼說,他跳起來就是一腳。
可顏白這麼說,他甚至怕顏白給他一腳。
自己這右武衛將軍官職是比顏白高了不少,但也僅限在朝堂上。
出了朝堂,右武衛將軍就不管用了。
別說顏白了,任何一家豪門出來的五品官他都不敢去招惹。
所有人看的都是家族勢力。
顏家祖地琅琊,琅琊是個什麼地方,阿史那思摩這些年還是知道不少。
琅琊王氏、琅琊顏氏等……
反正是住在泰山腳底的家族都不好惹。
更何況顏白背後還有個書院。
阿史那思摩不想跟顏白說話了,顏師古卻生氣了。
聞言大怒,舉起手用力敲了一下顏白的腦袋:
“胡說八道,口無遮攔,去,站那兒把家訓背一遍!”
顏白規規矩矩的站到一邊。
“夫聖賢之書,教人誠孝,慎言檢跡,立身揚名,亦已備矣……這個,這個……大兄,一個字……”
顏師古嘆了口氣:“魏晉已來!”
“哦哦,魏晉已來,理重事復,遞相模學,猶屋下架屋、牀上施牀耳……大兄,腦子有點亂,再說一個字……”
顏白站在太陽底下磕磕巴巴地背家訓。
阿史那思摩卻笑了,他覺得心情極好。
他都沒有想到能和魏徵“對罵”且不落下風的這麼一號人物。
在顏師古面前竟然連屁都不敢放。
徐惠也在旁邊捂着嘴笑,她覺得這可真的太有意思了。
果然陰陽有定數,一物降一物,她準備一會兒偷偷的畫下來。
李景仁倒是見怪不怪了,見多了!
不算大伯顏師古,在顏家,這樣的人還有七個,每個人都能把顏白壓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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