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章 耿直之人啊

作者:微微的薇
關在大理寺的張亮還沒覺得自己大禍臨頭。

  他只是覺得這次一定是一個誤會,誤會解除了就會好。

  陛下若是問自己,自己實話實說就是了,不會有事的。

  造反,自己好好地造什麼反。

  自己一個種田的混到如今這個地位爲什麼要造反。

  所以,大理寺的張亮沒有一點心理壓力。

  該喫喫,該喝喝,心態好的不行。

  他都不知道,在隔壁的刑部,他的那些兒子爲了活命把什麼都抖出來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是張亮讓他們做的。

  就連侯君集被罷官時找張亮聊天的事都抖了出來。

  主審官房玄齡聽的是止不住的嘆氣。

  要知道,當初皇帝還是秦王的時候,這張亮還是自己舉薦進來的。

  因爲頗有膽氣,擔任秦王府車騎將軍一職位。

  在政事上張亮的確做的不錯,官聲沒有絲毫污點。

  吏部、禮部給他的評價是善於行政,這是一個難得的評價。

  可如今……

  房玄齡不知道怎麼去說,心裏卻是頗爲難受。

  就算長孫皇后先前已經暗暗打了招呼,可這些一旦坐實……

  不死也要脫層皮。

  (ps:出自《舊唐書·卷六十九·列傳十九》。)

  長孫無忌則是面無表情。

  在長孫無忌那心底的最陰暗處。

  他恨不得所有的從龍之臣都告老還鄉,只留下自己一個人最好。

  刑部的審問還在繼續。

  顏白匆忙的從兵部跑到大理寺,見長孫皇后和皇帝都在,見李二那鐵青的臉。

  顏白知道,完蛋了。

  俸祿怕是保不住了。

  規規矩矩的站好,規規矩矩的讓前面的史仁基把自己堵住。

  然後跟着皇帝一步步的走到大理寺。

  顏白搞不懂,平日好好工作你不來,自己頭一次開小差就被抓個正着。

  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

  看來得去欽天監一趟,讓袁天罡給算一卦,測測兇吉。

  “小雞,是不是你舉報我的?”

  史仁基壓低嗓門道:“狗屁的,哪裏是我,我值守呢,當我跟你一樣可以到處轉啊,當我是小孩啊……”

  “那是誰?”

  “剪刀!”

  顏白嘆了口氣:“算了,惹不起!”

  大理寺是大唐的最高法院,專門負責刑獄案件審理。

  簡單的說是專門負責犯官的刑事案件審理。

  大理寺同時也是大唐最好的監獄。

  單間,透亮,獄卒都是從八品下的官職,說話好聽,還不罵人。

  顏白體驗過一次,感覺不錯。

  不過,大理寺常年都是空着的,很少有填滿的時候。

  自貞觀以來,第一次被填滿是李藝造反,第二次是侯君集,第三次就是現在。

  張亮是高官,洛陽都督,兼任刑部尚書,他有問題,自然會被關在大理寺。

  如今的他已經愜意的喫完中午飯。

  好胃口,好心態讓獄卒驚歎這位的心理素質果然不一般。

  透過小窗,從外面能夠清晰的看到裏面。

  裏面的張亮把自己收拾的很乾淨,一點沒有讓人覺得落魄的樣子。

  如今正在練字。

  大牢的門開了,好奇扭頭回望的張亮呆住了,撲通一聲跪下,然後開始大哭。

  “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

  臣就喝了一頓酒,醒了後就在囚車上,臣是什麼都沒做,臣什麼都沒做!”

  張亮哭罷,又朝着長孫皇后哭道:

  “皇后,皇后,你也是知道我的。

  當年在洛陽,他們那麼折磨我,臣可是一句話都沒說,臣怎麼會造反呢?臣怎麼敢啊!”

  不說還好,張亮這一哭直接讓長孫皇后當場落淚。

  史仁基跟着哭。

  顏白愣住了,這傢伙,真的還是假的啊?

  玄武門事發之前,張亮奉命到洛陽,祕密聯結山東豪傑,以備局勢變化。

  一旦大局不受控制,李二全家老小就會逃往洛陽,保全性命。

  張亮就是負責此事,就是託付身家性命之人。

  這麼做自然逃不了當時齊王李元吉的眼睛。

  因爲整個秦王府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和隱太子李建成監視着。

  張亮纔到洛陽就被抓了起來,嚴刑拷問之下,張亮閉嘴不言。

  張亮緊守祕密,最終得以釋放。

  都說張亮只有一個兒子是親生,其餘都是假子。

  外面的人都說張亮那方面不行。

  其實長孫皇后心裏清楚,張亮是因爲那件事身子被打壞了。

  長孫皇后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她是皇后,她是專門掌管王公子嗣傳承的皇后。

  顏白完親是她都派禮教嬤嬤來教顏白周公之禮。

  不光顏白,所有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完親她都會派人。

  如果完親一年還無子嗣,她會把夫妻兩人請到宮裏。

  如果第二年還無子嗣,禮教嬤嬤就會帶着太醫去你府上。

  不管你願不願意,她們會親自給你檢查身體。

  然後給你賞賜宮女。

  這是穩固皇權的手段。

  張亮是從龍之臣,也就和前妻有一子。

  子嗣傳承大於天,若是其他家,長孫皇后早就派人去府上了。

  更何況,張亮還是國公。

  可這些年,宮裏沒派人,也無旨意命令。

  也就是說皇后知道張亮的身子壞了。

  已經不是派禮教嬤嬤能解決的事情了。

  張亮身受的酷刑外人無從得知。

  但一個在玄武門之變沒露面的人。

  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人。

  一個不會打仗卻整了個大捷的人,位於凌煙閣之上。

  可見,在玄武門事變之初,他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他在李二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如今,功臣成了階下囚。

  聽着張亮的嚎哭,紅着眼睛的長孫皇后蹲下身,親自把張亮扶起。

  貼心的扯平他長衫的褶皺。

  李二心裏也不好受,在剪刀的攙扶下坐下,板着臉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哭夠了沒有,哭夠了站好回話,這麼多人,你也不怕丟人,朕要被你氣死了!”

  張亮深吸了一口氣:“臣哭好了!”

  李二揮揮手,剪刀把刑部呈上的供詞遞了過去。

  張亮端着認真看,李二也不着急,安靜的等待着。

  張亮嘆了口氣。

  李二見張亮看完,淡淡道:“看完了,有沒有誣告?

  供詞上的事情都是你做的?結交江湖術士,崇信巫術。”

  “是臣乾的!”

  顏白愣住了,李二愣住了,牢房裏面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啊,不應該跪地痛哭說自己錯了麼!

  李二氣極反笑:“好啊,好啊,有膽氣。

  那朕問你,那個什麼臥如龍形,必能大貴,“弓長之主當別都”你也信了?”

  “不瞞着陛下,臥如龍形臣不信。

  臣有自知之明,臣太胖,臥在那裏像水牛。

  但必能大貴臣信了,臣真的就大貴了,陛下忘了,臣先前是種地的啊!”

  顏白又愣住了,這位還真是一妙人,大水牛?

  說他不信吧,他信了一半。

  說他信吧,他也只信了一半。

  這實誠的態度好的讓人心疼。

  “那弓長之主當別都這一句你作何解釋?你也信了?”

  張亮梗着脖子道:

  “陛下,臣還是不瞞着您,臣信了。

  弓長爲張,那不是自己的姓氏麼,陪都洛陽不是別都麼!”

  張亮看了一眼李二的臉色,喃喃道:

  “別說,這算的還挺準,臣還真的就當了洛陽大都督。”

  李二捂着腦袋,不停地深吸氣來壓住心裏的火。

  顏白低着頭,顏白很想笑,但又不敢笑。

  顏白是真的想問問給張亮算命的人是誰。

  這他孃的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面挑出來的。

  這不是和長安那些騙錢的一樣麼?

  好的說一半,壞的說一半,然後被算命人的腦子再腦補一半,錢到手了。

  李二也被張亮整無語了,接着又問道:

  “過過,說說你那五百兒子,御史常德告發你張亮私養義子五百人,蓄意謀反,你一個人要五百個兒子做什麼?”

  “你張亮有義兒五百,畜養此輩,將何爲也?正欲反耳?”

  張亮擡起頭,認真道:

  “陛下,臣愛說實話,英國公愛養罵人的鳥,顏郡公愛教人讀書,臣沒有多的愛好,臣喜歡養兒子,喜歡……”

  “喜歡什麼?”

  張亮舔了舔嘴脣:“喜歡聽別人管我叫爹。”

  李二:?????

  所有人:

  顏白死死地咬着嘴脣。

  原本以爲是來見證歷史的,誰知道是來看笑話的。

  早知道張亮是這個性子,那就該多陪他喝酒。

  這說話又好聽,又有趣。

  玩笑歸玩笑,顏白知道事情不簡單了。

  如今禮部的人在,大理寺的人在,兵部的人也在。

  如果張亮一口咬定這是誣告,那事情還有餘地。

  皇帝是信任那個什麼假子公孫節,還是信任爲自己賣過命的張亮?

  不言而喻!

  可這張亮硬是看不懂陛下給的臺階。

  你好歹哭出來,好歹大聲喊冤啊,好歹要說句知錯了,今後一定改正啊!

  非得讓陛下親自開口說你無罪?

  你就不能跪下,老老實實道臣有罪,臣錯了,臣願意受罰。

  人家御史可是用全家性命來舉報你造反的。

  救你,御史成了栽贓之人,陛下就得殺御史全家。

  不救你,你張亮就得死全家。

  李二是皇帝,是老闆,手底下那麼多人看着呢。

  這次開口寬恕了你張亮,那下一次又來一人造反該怎麼處理?

  顏白看出來,李二不想殺張亮,不然就不會帶着長孫皇后一起來了。

  李二明白,如果自己再次對開國功臣下刀子,那自己就成了薄情寡恩之人。

  顏白看着臉色發青的李二,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等從大理寺出去後,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這個常德是誰的人。

  顏白承認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一個御史有如此孤注一擲的決心,有如此手段,有如此計算人心的手段。

  那絕對就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御史。

  他算準了李二和張亮的情義,也算準了張亮的耿直性子。

  一切都是剛剛好,好的讓人不覺得懷疑。

  可張亮真的什麼都沒幹。

  洛陽的府兵未動,糧倉未動。

  非要說他造反,這着實是冤枉人了,用五百假子造反?

  大理寺李二呆不下去了,他決定去透透氣,不然他覺得他要被這張亮氣死。

  刑部,長孫無忌看着因爲玉枕一案被關押起來的吳涇,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

  吳涇被關是李義府下的手。

  因爲吳涇解釋不清他爲什麼在那個點出現在東市。

  李義府彈劾了他,他因此被關押了起來。

  僅僅一個眼神,吳涇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他把筷子一頭對在牆上,一頭對在自己喉結上。

  “母親,孩兒不孝,若有來世,孩兒不再爲官!”

  一語落罷,他身子猛地往前一撲!

  不久之後,刑部響起了驚呼聲。

  外面透氣的長孫無忌看着陰沉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

  “李義府,你太不知好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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