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一曲秦王破陣樂

作者:微微的薇
十一生了個男孩,四斤六兩,哭聲嘹亮。

  (ps:唐代的度量衡制度沿襲隋制並有所調整,以十六兩爲一斤,這是根據出土的文物實測得知。)

  從孩子出生起,整個李家宗室和朝廷就陷入了狂喜之中。

  這個孩子的出生,代表着大唐將在繼續安安穩穩地再過一代人。

  賀喜的人不斷,送禮的人不斷,上賀表的人不斷。

  大家都是聰明人,都知道何爲先機。

  這時候只要把家裏最有出息的孩子推上去,安排在太孫身邊。

  那家裏就可以順順利利的再享受一代富裕。

  孩子的奶孃成了衆人搶奪頭籌的陣地。

  皇帝陛下的乳母遂安夫人的地位有多高衆人是心知肚明。

  那等於就是皇帝的第二個母親。

  乳母遂安夫人人家可是面對大儒都不虛的人。

  面對孔穎達這樣的人物,她都敢直言質問道:

  太子成長,何宜屢致面折?

  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當初于志寧寫了一本書來要挑李承乾的毛病。

  從喫飯,說話,到坐姿等各方面寫了一大本。

  直接把乳母遂安夫人惹毛了。

  說太子長大了,人也要面子,你不能這麼挑剔的來對他。

  遂安夫人氣的就直接找到了孔穎達去告狀。

  (ps:《舊唐書·孔穎達列傳》:太子左庶子于志寧撰《諫苑》二十卷諷之……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穎達曰:太子長成,何宜屢得面折?)

  所以,沒人的時候顏白總會一個人自言自語……

  從心理學角度出發,歷史上李承乾大逆不道,這些先生需承擔大半的責任。

  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一個孩子……

  這孩子沒瘋已經是祖墳上着大火了。

  本該是享受人生最美好的時光,卻偏偏去學那什麼大人都覺得難理解的大義。

  不過遂安夫人真的是一個不錯的人。

  她知道這麼教育孩子是不對的。

  可惜她是一個女人,她的話並不能引起重視。

  所幸李承乾遇到了顏白這個臉皮極厚的,直接教了一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你說你的,我做的我的。

  頂多被罵,又不會被殺。

  李承乾纔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陰霾般的心有了一縷陽光。

  他以爲顏白和他一樣痛苦,他認爲顏白是同道中人。

  所以他把顏白奉爲知己。

  十一知道這些家的心思。

  十一根本懶得搭理,對着王勃輕輕說了幾句話。

  第二日仙遊的乳孃的就來了。

  個個大字不識,但個個卻看着壯碩。

  仙遊那麼多人,挑幾個乳孃一點問題都沒有。

  等孩子長大,給足錢財就可以。

  十一可不想自己和孩子今後被情分綁着。

  情分雖好,但被情分綁着最容易出事。

  十一的決定沒有人敢去拒絕說什麼。

  這是人家的家事,宗人寺都不說,你一個外人說那就是沒事找事了。

  孩子先生這塊衆人也沒撈到。

  皇帝直接下旨說了,等到孩子五歲啓蒙時,這孩子就會直接送到顏家由顏家教導。

  其餘先生共教之。

  其餘先生有誰李承乾沒說。

  估計是跟李厥那時候一樣,一個人專門負責一科。

  但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應該就是國子學和樓觀學的諸位先生。

  李厥就是這麼長大的。

  在衆人眼裏如今的李厥已經有了明君的氣象。

  宗人寺想再複製出來一個李厥。

  毫無疑問,走李厥走過的路就是最好的。

  喫百家飯,看百家事,形成自己的認知。

  自從有了孫子,病怏怏的李承乾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有了期待。

  作息穩定,吃藥也不要督促了。

  帶着蘇皇后跟着十一一起種地,今年整個內苑全是花生。

  去年的宮宴,每個案前都會有一大盤花生米。

  因爲李承乾覺得花生開的那黃色的小花格外的貴氣。

  宮宴上,別的喫食還有剩下的,唯獨這個一點都不剩。

  唯一的缺點就是事後太醫署忙了好一陣。

  咳嗽的,長疙瘩的,什麼樣的都有。

  但也有人一點事都沒有。

  顏白沒事,李二沒事,李恪,李泰也沒事。

  雖然很多臣子都有事。

  但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問題,跟花生沒有關係。

  你看,不也這麼多人沒事不是麼?

  有事,那就是你的身體不好。

  太醫署對這個病已經見慣不怪了。

  臣子們身上的這些症狀樓觀學都有,開什麼藥,有什麼禁忌滾瓜爛熟。

  在孩子滿月的時候,開心的李承乾大赦了天下。

  因爲滿月了,就代表孩子挺過了他人生最難的一關。

  所有人都認爲嬰兒出生後存活一個月就是度過了一個難關。

  新生兒在最初的一個月裏是最脆弱的時候。

  所以,纔有滿月歡慶。

  大赦天下的旨意下達,長安街頭響起了痛哭聲。

  哭聲裏帶着解脫和釋懷。

  那些要掃一輩子大街的終於解脫了。

  “這輩子可不敢做惡事了……”

  在不良人的送別下,這羣人慢慢的離去。

  監牢裏,那些等待秋斬的惡徒不在大赦範圍之內。

  但他們卻可以再多活一年。

  本該今年問斬的要到明年!

  沒有歡呼,全是慘嚎。

  從滿月到孩子一歲,李承乾一直都是開開心心地。

  原本就消瘦的他臉上有了肉,皮膚黑了,看着卻讓人心裏踏實。

  他是慢慢的好了起來,李二的狀態卻是越來越差的。

  人生就是這樣,有喜就有悲,宴席再好,也會有曲終人散的那一天。

  一代帝王,還是逃不過歲月,即將走到了人生的終點。

  “老祖!”

  李二望着小小孫小燭奴咧着嘴笑了笑,想伸手,手臂卻怎麼都擡不起來。

  十一鬆開手,小燭奴跌跌撞撞的走了過來,爬上了牀榻。

  靜靜的看着這個時常抱着他的老祖宗。

  李二笑了笑,用眼神看向了案桌。

  案桌上有一本書,自從孩子出生以後李二就一直在忙着修繕這本書。

  剪刀捧着書跪在榻前。

  李二望着顏白,低聲喃喃道:

  “墨色,這是我寫的《帝範》,修改了很多次,索幸來得及,總算是補完了,你有空看看!”

  “陛下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把那日你說“深宮是養不出一個合格的太子”加上。”

  顏白望着李二點了點頭:“遵命!”

  李二說罷扭頭看着李承乾,笑道:

  “高明,長安的茅草屋還有沒有?”

  “還有,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應該就沒有了,父皇,那幾家太懶了,他們是懶得修繕,在別處有宅子呢!”

  “真的?”

  李承乾故作輕鬆的笑道:“真的!”

  “那就好!”

  李二掃了一眼衆人,就不再言語。

  在他眼前,他看到了高陽,看到了大兄,也看到了那個時時刻刻都滿是暴戾的李元吉。

  “輔機你也來接我了?”

  “竇建德,再來一次你還是輸!”

  “王世充,殺你的人是獨孤修德,不是朕,朕沒食言,山東道誤會我了!”

  “頡利可汗,我說了,你會如狗一樣匍匐在我腳邊......”

  李二望着越來越多的眼前人,想說些什麼。

  可卻什麼都說出來。

  他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二郎了。

  也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可汗了。

  老了,該走了,已經活得夠久了,生老病死而已。

  可大唐的路,未來的路還很遠。

  李二的手臂終於擡了起來,撫着小燭奴的腦袋,望着他那張臉,認真的看着,把每一絲,每一毫都刻在腦子裏。

  “小燭奴,你就是大唐後面的路,老祖宗在天上看着你走下去!”

  李二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擲地有聲道:

  “孩子,記住要大膽的往前走!”

  李二扭頭望着顏白,顏白在這一刻懂了帝王的心。

  顏白打開宮門,朝着宮外嘶吼道:

  “奉大唐皇帝令,再奏秦王破陣樂~~~”

  衆人跟着齊聲大吼:

  “奉大唐皇帝令,再奏秦王破陣樂~~~”

  戰鼓起,驚雷聚。

  “受律辭元首,相將討叛臣,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李二掙扎着坐起,抱着小燭奴,仰天怒吼道:

  “大唐秦王李世民在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鼓聲落,李二手臂靜靜地垂下,長劍落在小燭奴手裏。

  坐在那裏,一切定格。

  小燭奴含着手指,望着祖宗閉上眼,突然放聲痛哭了起來。

  孫思邈走了過來,手指搭在李二的手腕上,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

  顏白坐在門檻上,聽着隆隆的鼓聲,不知是驚雷,還是戰鼓。

  “墨色,下雨了,回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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