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不過,他找到了更多羞辱莘窈的方法。
作爲一城太守,他平日裏應酬良多,莘窈作爲夫人,必然時,自然要隨他出訪赴宴。
在外人跟前,莘窈只能配合,她與他扮作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不僅打扮得樸素簡潔,還要收起往日的奕奕神采,低眉順眼地隨在他身邊,時不時露出恭順可愛的笑容。
那些文武官員的家眷們面上待她溫柔和氣,背地裏卻將她貶得一塌糊塗。
“這陸夫人出身卑賤,一身的騷氣,是怎麼做上太守夫人的?”
“她是個風塵女子,手腕頗多,心機又重,一雙眼睛射來射去的,甚是妖媚,是個男人都得上當,我家夫君雖說瞧不起她,可昨日卻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幾眼,哼!”
“陸太守也是個傻的,這青樓女子頂多當個外室養着,哪有明媒正娶到家裏來的?”
“唉,陸大人也不容易,從小出身寒門,爹孃見識淺薄,婚姻大事上無人點撥,自然着了蛇蠍女人的道。”
……
總之說來說去,他陸子煜是身世可憐,天真不諳世事,被壞女人耍得團團轉,而她莘窈出身低賤,又心機深沉,手段百出,恬不知恥地攀權附貴。
不過,偶爾也會有人替她說話。
“你們怎麼盡說那陸夫人的不是?人家也沒做什麼壞事,淪落風塵又不是她選的,說不定與陸大人是真心相愛,情投意合呢?我瞧她行爲也挺規矩的,話都不敢多說,一直做小伏低,那些男人要看她也不是她的錯呀!”
可惜這些話很快就被人駁了回去。
“哎喲,你還同情起她來了?哪天你的夫君被這種女人勾了魂,你可別哭!”
“她不敢說話,還不是怕一張口就暴露了市井小人的嘴臉嗎?就是裝得再用力也毫無大家閨秀的風範……”
……
莘窈隨着陸子煜上門做客,難免要與高官家眷們圍坐談天,她們大多對她有幾分輕視,彷彿她出身風塵就不配與她們平起平坐,還時不時地明褒暗貶,綿裏藏針地嘲諷她幾句。
莘窈資質淺鈍,學不來這種文縐縐又陰陽怪調的說話方式,她只會破口大罵,或者閉口不言。
此時此地,她只能選擇閉口不言,可心裏卻憋着一口惡氣,如坐鍼氈。
時至今日,她總算真正明白,爲什麼水紅姐好不容易從了良,卻又千方百計地逃了出來,全因這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呀!
平日裏,她被禁足於庭院,而出了門,又處處受人輕視。
莘窈爲人拿捏住了軟肋,無從反抗,不禁日益消沉,昔日在悅音坊的明豔和張揚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冷漠和黯然。
陸子煜滿意地看着她凋零,看着她的氣焰日漸暗淡,他享受馴服她的過程,他相信只要時日夠久,自己的目的就能達到——她會慢慢絕望死心,然後安於現狀,隨波逐流,最後甚至仰賴討好於他。
不過,莘窈是死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近日來,她發現在陸府中被關禁閉的不止她一個女子。
某日,她倚窗而望,發現有一處庭院與自己的院子相鄰。
她本以爲那間院子是空置的,誰料竟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在院子裏唱歌,她唱得極其投入,雖然身邊站着一名僕婦,正焦急地勸說着什麼,可她卻置若罔聞。
她定睛一看,發現那女人竟是秦幼清。
“姑娘,住在那間院子裏的……是不是前夫人?”明香站在莘窈身邊,悄悄問道。
“是啊,他已經逼瘋一個了,如今打算逼瘋第二個。”莘窈神色陰冷。
“姑娘,我看陸大人也沒有那麼壞,”明香想了想道,“那秦姑娘如今已家破人亡,又瘋瘋癲癲,陸大人本可置之不理,任她流落街頭,可他還是將她好喫好喝地養在了府中,可見他良心未泯啊。”
“良心?”莘窈冷冷道,“他是怕遭報應吧,秦幼清淪落到今日的地步,誰敢說跟姓陸的一點關係都沒有?”
明香癟癟嘴,“姑娘,你就這麼恨陸大人?”
“嗯。”
明香沉默片刻,忽又細聲問,“你……寧可就這麼恨他一輩子也不妥協?”
“不妥協。”她答得毫不猶豫。
於是,明香不再說話了。
又過了幾日,恰逢黃昏時分,天色陰沉,烏雲早早遮蔽了紅日。
莘窈獨坐房中,又隱隱約約聽見了歌聲。
她不由自主地走到窗邊,俯瞰鄰院。
秦幼清的神志已徹底失常,她衣裙單薄,獨坐在一塊石頭上,面對着滿園荒蕪,慢搖螓首,細聲歌唱,歌聲時斷時續。
一陣大風襲來,落葉撲簌,雜草搖曳,她的歌聲破碎,乍一聽竟似孤魂幽咽。
莘窈長嘆一聲,心中唏噓。
女郎正要關窗,卻忽然發現在這大風中聽曲的不止她一人,還有陸子煜。
陸子煜就站在秦幼清的院落外,隔着一道高牆,一動不動地立着,表情十分冷漠。
莘窈皺了皺眉頭,心裏不免有些疑惑。
她探頭張望,見陸子煜站在院外,一言不發,好像也在聽秦幼清唱歌。
此時天色隱隱有落雨之勢,一陣狂風過後,果然,雨水細細密密地落了下來。
秦幼清坐在雨中,渾然未覺,兀自曼聲而歌,而站在高牆外的陸子瑜也絲毫沒有動。
莘窈手託香腮,好奇地看着僅一牆之隔的二人。
風雨中,陸子煜望着遠處陰慘慘的天光,靜靜出神。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是昔日的不易,還是今日的輝煌。
莘窈猜想,他或許是在回憶自己貧寒的出身,平平的才學,又或許是在慶幸自己擁有一副千里挑一,金質玉相的好皮囊,他回想着自己如何在十五六歲就學會了掇乖弄俏,姘識名門望族之婦,又如何將那一張張紅脣,一雙雙玉臂變作自己的進階之道。
他會乞憐,會討好,會伏低做小,可他從不動心。
只要不動心,他就尊嚴尚存;而一旦動了心,便是他卑賤的證明。
雨越下越大,莘窈暗暗冷笑,她關上窗,懶得繼續觀摩。
秦幼清的歌聲也很快停止了,有僕婦衝進院子,將她連拖帶拽地拉回了屋裏。
陸子煜等到這時才轉身離去,自始至終,他沒有踏進那座院落半步。
如此又過了三個月,莘窈依然是籠中鳥,網中雀。
一日夜半,她睡得冷了,想起來加牀被子,於是低聲喚了明香好幾回,可一直沒有人來,她等了一會兒,最後是一位守夜的僕婦走了進來。
“明香呢?”她疑惑。
“她……她去了茅房。”僕婦結結巴巴道。
“去了那麼久?是不是病了?”莘窈關切道。
僕婦搖搖頭,欲言又止。
“她到底怎麼了?”莘窈愈發疑惑。
“唉,”那僕婦咬咬牙,“夫人,說了你可別傷心。”
莘窈不由駭異,“難道她遭遇了什麼不測?不會吧?白天見她好好的呀……”
“不是……她在陸大人房裏呢。”
“哦……”莘窈頓時鬆了一口氣,“沒事,我睡冷了,你替我再拿牀被子來吧。”
翌日清晨,天剛矇矇亮,明香便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她烏雲蓬鬆,衣衫微亂,臉上還殘留着幾分春色,顯然昨夜戰況激烈。
明香從小被賣進悅音坊,耳濡目染着豔情長大,對於男女之事早就一清二楚,她生得纖腰皓腕,秀媚伶俐,坊內的雜役小廝見了她個個兩眼放光,她也從不矜持,除了臨門那一關始終牢牢把守,其他招式,她早已玩得登峯造極。
此時,莘窈正在盆邊洗漱,明香見了趕緊上前要替她絞乾帕子。
“姑娘,我來我來!”
“不用不用,”莘窈擺擺手,隨即將明香上下一打量,壓低聲音道,“聽說你昨夜去了姓陸的那裏?”
明香一下子漲紅了臉,驚慌失措,“我,我……”
“別我了,你去他房裏作甚?”
“下,下棋……”明香口不擇言,說完自己都想打自己。
“下棋?半夜下棋?那你贏了嗎?”
“不……不知道,好像贏了……”
“贏了可有賞?”
“沒有……”
莘窈恨鐵不成鋼,“沒有賞你去陪他下棋作甚!”
“他說將來會擡我做妾室。”
“將來?是明天還是後天,是下個月還是十年後?”
“不知道……”
莘窈二話不說,扔下手裏的巾帕,走到梳妝檯前,從收拾匣裏抓起一把釵環塞到明香手裏,“來,這些都給你,你去換些銀子,再找個好裁縫,多定製幾身好看的衣裳。”
“什麼……”明香抓着一把頭花,不知所措。
“你想不想被擡作妾室?”
“我……”明香漲紅了臉,忽覺羞慚至極。
“臉紅什麼?你想的話就要努力啊!”
明香瞠目結舌,“姑娘,你,你有病?”
“怎麼罵人呢?”
“你是嘲諷我呢?還是真那麼想?”明香耳紅面赤,“你恨我了吧?”
“我恨你作甚?我又不喜歡陸子煜,”莘窈一點兒都不生氣,她甚至還有一絲慶幸,“我本就不想讓他近身,你若能勾住他,教他意亂神昏,我也能免遭禍害,多好的事。”
“可你難道不爲自己考慮?”明香將釵環放回她的梳妝檯上,“我若真的勾住了他,將來爬到你頭上,你甘心情願?又或是他哪天沒了耐心,乾脆殺了你弟弟,將你丟上街頭,你一個人怎麼活?”
“他若真殺了我弟弟,我沒了牽絆倒也好,直接跟他同歸於盡,誰也別想好過。”莘窈拿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勁兒來,“我又不怕死。”
“好吧,”明香算是服了,她搖搖頭道,“我不比你,你不惜命,我惜命,若能攀上陸子煜,怎麼着也比跟雜役小廝婚配來得強。”
“所以嘛,”莘窈將桌上的昂貴釵環復又塞進她手中,“趕緊去買些首飾衣裳,好好打扮收拾,你要長久在陸府中立足,可沒那麼容易。”
於是,有了莘窈默許,明香放大膽子,一心鑽研起媚術來,瞅準機會便與男主人下棋,然而不管她如何表現,陸子煜除了賞她一些銀錢首飾之外,始終沒有交代名分。
明香又氣又急,只覺自己白白失了貞潔,有時夜裏還會向莘窈哭訴,“早知道那麼難,我就不跟他下棋了……”
“莫慌莫慌,”莘窈只得開口安慰,她在風塵地裏見慣了醃臢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要緊的,“不給名分就多要些賞銀,貴重的衣衫首飾也好好留着,將來就是沒了靠山,也不至於流落街頭,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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