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陸子煜又攜夫人應邀赴宴,這回是坐畫舫遊近海,天水城不少文武官員都會攜家眷前往。
莘窈不得不再次違心前往,她連月來愁眉不展,鬱鬱寡歡,只盼着這提線木偶般的日子能早早結束。
當天,她打扮得極爲樸素,一身純色白裙,一條淡藍腰帶,只在袖口裙邊處繡了些捲雲飛蝶的花紋,乍一看似要去奔喪。
海上風平浪靜,放眼望去,豔陽高照,浪翻白花。
畫舫徐徐前行,不少女眷有暈船跡象,便走出艙室,三三兩兩立在甲板船舷邊,吹風談天,莘窈也是其中一員。
她走出艙室,原本站在那兒說話的女眷們便故作不經意地散開,留她一人站在那裏吹海風,莘窈本就懶得應酬,如此一來倒也輕鬆。
她一個人吹風,望着無垠海面,萬分希望莘晏會向上次那樣,帶人駕船來將她帶走。
可惜,這隻存在於幻想。
莘窈憂憂悒悒,心中無限苦悶。
“陸夫人,好久不見。”有人在她身後輕輕開口。
莘窈回過頭去,只見一個青衣美婦亭亭立着,約莫三十許的容色,妝容素淨,眉目婉約,莘窈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不由喫驚道,“水紅姐?”
“是哩,”青衣婦人露出淡淡媚笑,她左右一瞟,不敢暴露過多本性,只輕聲笑道,“你成親那日,我說過要去勾搭老頭,來救你出火坑,你可還記得?”
“我當你是一時戲言,誰料你竟真放在心上!”莘窈大爲感動,她許久未見熟人,此時發現有人還惦記着自己,不禁眼眶都紅了。
“可惜啊,老頭們不鐘意我,他們只愛未□□的處子,”水紅輕輕嘆道,她面上作着一副端莊態來,嘴上卻說着渾話,“我的風情不值錢了,只能勾到一個新晉校尉,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勉強能一用。”
“哦,就是那個張校尉,”莘窈仔細回想了一番方纔見過的人,“長得還挺周正。”
水紅不屑地輕哼,“他早年從軍,忙於立功,耽誤了婚姻大事,卻沒少宿妓眠娼,花叢作樂,這回不幸落在我手上,只能乖乖就犯。”
“你這回又使了什麼手段?”莘窈強自忍笑,不敢失了莊重。
“我得知這張校尉酷愛喫生食,便從依雲閣買了些醉蝦醃蟹,又用溫水泡了冬瓜荷葉茶給他解渴,他喫完喝完,立馬一瀉千里,整個人都散架了,在我牀上躺了五六天,我沒日沒夜地細心照料,動不動就掉淚,又跑去廟裏給他燒香拜佛,故意跪了兩個時辰,跪得膝蓋都破了,他見狀好生感動,不僅幫我還了賭債,還替我贖身,說要娶我過門。”
莘窈差點沒大聲笑出來,她慌忙用衣袖掩住嘴,假裝咳嗽。
若是在悅音坊,這兩人定要狠狠將倒黴的張校尉嘲弄一番,然後扭來扭去,你捶我一下,我擰你一下,嘻嘻哈哈大鬧半天。
“他娶你爲妻了?”一通假咳嗽之後,莘窈又問。
“他家人迂腐守舊,死活不肯答應,”水紅一掠鬢髮道,“最終他只能納我爲妾,不過家裏也沒主婦,我的日子還算好過。”
“你這回你還打算跑嗎?”
“不知道,我沒想好,”水紅搖搖頭,隨即正色道,“對了,我今日來是有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你弟弟其實根本不在牢裏。”
“什麼?”莘窈大喫一驚。
“你上當了,”水紅壓低了聲音道,“我夫君去牢裏查探過了,他告訴我,四個月前,鎮海將軍祁睿重調此案,說是抓錯人了,將你弟弟放走了。”
“鎮海將軍祁睿?這是哪號人物?”
“具體什麼來路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這個祁將軍跟陸子煜是發小,兩人交情深厚,我猜他們聯合起來算計你們姐弟,好教你們天各一方,又爲他們所用。”
莘窈心中大爲震悚,她怔怔地思索片刻,隨即訥訥點頭,“我明白了……”
“你弟弟既已出獄,怎麼也不來找你呢?”水紅不解,“按他的性子,你若嫁人,他恐怕要鬧上一陣吧?”
“他,他不會來找我了……”莘窈低首輕嘆。
“怎麼回事?”
莘窈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與水紅說了,水紅聽罷,不禁感慨,“這可太缺德了,換作是我,我非想方設法殺了那個陸子煜不可。”
“水紅姐,這次多虧了你,教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你打算怎麼辦?”
“我一直想逃出去,可姓陸的看我看得緊,我找不到機會。”
水紅不甘心地跺跺腳,“唉,若我能嫁個侯爺王爺該多好,直接去陸府將你帶出來,他屁都不敢放一個,如今可難了。”
兩人一籌莫展,兀自哀嘆,忽然不遠處的碧波上,有另一艘畫舫悠悠行駛而過。
那艘畫舫很小,卻十分精美。
黃漆塗頂,羅幔飄飛,船柱雕樑畫鳳,隱隱有歌聲笛韻傳來。
兩船交錯而過,相隔一丈多遠,只見那艘畫舫上盡是紅粉青娥,她們春衫薄袖,裙袂飄飄,繞着欄杆追逐打鬧,畫舫中央坐着一位麗人,她手搖團扇,曼雅非常,一張臉兒被飄飛的紗幔遮掩着,但只憑那風度身段,便知是國色天香。
莘窈只道是千金小姐僱船出遊,沒有多加留意,而那畫舫中央的麗人看見莘窈卻是渾身一僵。
她睜大眼睛瞪着她,好似青天白日見了鬼,一雙秀目一眨不眨,等莘窈意識到不對勁,再回頭去望時,那艘畫舫已然駛遠。
她沒有多想,轉頭繼續與水紅說話。
水紅得知明香居然投懷送抱,主動勾搭上了陸子煜,差點沒撫掌大笑,“我還道明香是個本分聰明的姑娘,想不到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盤呢!不過陸子煜人品堪憂,她怕是沒好果子喫,但願她有幸得福吧。”
莘窈頷首附和。
說話間,天光漸暗,金烏西墜,船上的宴席即將開始。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艙室,輕飄飄地落座於夫君身側,爾後低腰斂首,雙目微垂,作出拘謹守禮的好婦人模樣。
開宴後,一班伶人開始調絲度曲,很快仙樂悠揚飄出,賓客們坐筵飛觴,滿堂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船宴進行至中途,有賓客酒至半酣,喝得紅光滿面,漸漸失去自制,說起狂言醉語來。
其中一人,約莫四十歲出頭的年紀,乃天水城一座百戶小縣之長。
他從開宴起,便時不時偷偷摸摸地斜眼打量莘窈,此時藉着酒醉竟是色向膽邊生,突然直直地從座位上站起。
只見他對陸子煜拱手一揖道,“陸大人,聽說尊夫人曾是天水城名噪一時的花魁舞姬,在下久仰大名,卻始終無緣一睹真容,今夜一見,果然驚爲天人,不知能否領略一番夫人的舞步?”
這番言辭,對莘窈而言,無異於當面羞辱。
衆所周知,她已從良嫁人,而他的口氣卻彷彿她仍然是個青樓女子。
此時滿場譁然,賓客們紛紛向他們行注目禮。
陸子煜完全沒有要替莘窈解圍的樣子,他聽到這話,只微微一笑,側目望向自家夫人,那神色好似在說‘喲,這回看你打算怎麼辦?我可等着看你出醜呢。’
他默默期待着莘窈露出不知所措,羞憤異常,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期待着她向他投去懇求示弱的目光,唯唯諾諾地使眼色,求他開口圓場。
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
莘窈自從得知莘晏並不在牢中後,便無所顧忌了。
只見她不以爲然地抿脣一笑,嬌聲對那半醉的男客道,“這有何難?”
說罷,她起身,輕盈地躍至艙室中央,按着鼓樂的節奏,翩然起舞。
她舞得羅裾飄曳,環佩叮噹,不僅如此,她還一邊舞一邊飛眉弄眼,權當是重操舊業,用一雙橫波目將在場的每一位男客都勾引了一番。
滿座賓客皆驚,連水紅都目瞪口呆,繼而又強忍笑意,掩着嘴脣,拼命假裝咳嗽。
陸子煜萬萬沒想到,莘窈竟能不要臉到這般田地!
他艴然不悅,只覺既丟了面子又失了算,不禁露出一副陰沉怒容來。
夜裏回府後,陸子煜抓着莘窈的胳膊,直接將她從馬車上拖下來,一路拖行至房中。
莘窈撲倒在地,陸子煜取下腰間的馬鞭狠狠地抽她,他翻來覆去,毫不留情地抽,抽得她皮開肉綻,遍體鱗傷。
莘窈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可當馬鞭落在她身上時,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哆嗦,陸子煜見她顫抖,心中極是快慰,鞭子更如雨點般落下來。
最後,莘窈被打得奄奄一息,她釵橫鬢亂,披頭散髮地倒在地上。
從頭至尾,她沒發一聲,心中早已想透,大不了將她打死,大不了將她沉塘,等她死後,必化厲鬼,託夢給莘晏,讓他爲自己報仇。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