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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商月之下

作者:斯蒂芬·金
他们确实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但這還不够——要是他就這么回到罕布雷,乔纳斯非打烂他的鼻子不可。而他也沒什么好抱怨的。他们可能是富有的男孩子,但绝非那么简单。德佩普自己亲口說過。問題是,他们還有什么别的身份呢?终于,在充满混合着厕所和硫磺臭气的利茨,他找出了真相。也许并未发现全部事实,但也已经足够让他就此打住,不至于一直跑到该死的新伽兰去。

  在去哈廷根之前,他已经去了两個酒馆,在每一家都喝了点搀水的啤酒。在哈廷根,他又点了一杯搀水的啤酒,准备和吧台招待聊上几句。但還沒等他摇动果树,他想要的苹果就自己掉了下来,真是天遂人愿。

  那是個老人的声音(镇上一個游手好闲的老混混),声音非常刺耳,让人听了头疼。他說着以前的日子,老家伙们都這样,說這個世界已经转换了,而在他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时候一切都比现在美好得多。然后,他說了一句话,让德佩普马上竖起了耳朵:說不定以前的好日子会重现呢,不到两個月前,他不是看到了那些年轻的贵族嗎?還請他们每人喝了一杯,虽然只是苏打水。

  “你根本分不清贵族和乞丐。”一個女人說,虽然年轻漂亮,但她的嘴裡好像只剩四颗牙了。

  這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那老家伙四下看看,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当然能分清,”他說。“有些事我忘了告诉你们了。他们其中至少有一個是艾尔德的后裔,因为我看见了他就想起了他的父亲……就好像我能看见你松弛的乳房一样,乔莉娜。”接着那個老家伙做了一件让德佩普都不得不佩服的事——他拉开那酒馆妓女的领口,把剩下的啤酒倒了进去。人们狂笑不止,拼命鼓掌,但這吵闹声也无法平息那女人愤怒的咆哮和那老家伙挨揍时发出的惨叫。妓女扇了他一耳光,然后用拳头打他的头和肩膀。刚开始的喊叫声還只是愤怒而已,但当女人抄起老家伙的啤酒杯照着他的头砸下去时,叫声中就真的带着痛苦了。血——混合着啤酒的泡沫——开始从老家伙的脸上流下来。

  “滚出去!”她吼道,把他往门边猛推了一把。矿工们也不失时机地狠狠踢了他几脚(他们就像墙头草,随时会改变立场)。“再也不要回来!我都能闻到你嘴裡的鬼草味道,你這個老流氓!滚出去!让你的老故事和小贵族都见鬼去吧!”

  老混混就這样被赶出房间,此时,哈廷根的小号手還在为客人们低吟浅唱(那個戴着圆顶礼帽的小伙子趁机往老头满是灰尘的屁股后面又踢了一脚,动作敏捷灵活,沒有错過《演奏吧,女士们》中的任何一個音调),然后老家伙被一脚踢出蝙蝠门外,脸朝下栽倒在地上。

  跟在后面的德佩普把他扶了起来。就在這时,他闻到老头的呼吸中有一股辛辣的苦味——不是啤酒味——還看见他嘴角灰绿色的污渍。沒错,是鬼草。很可能這個老家伙刚开始尝试這玩意儿(理由并不出奇:山上到处都是鬼草,不像镇上的啤酒和威士忌是要花钱买的),但只要一旦开始,末日马上就会来临。

  “他们不懂尊重老人,”那個老家伙重重地說了一声。“也不体谅人。”

  “对啊。”德佩普說话還沒有摆脱滨海区和鲛坡的口音。

  老家伙站在那裡,浑身颤抖,抬头看着德佩普,一边用手抹着满是皱纹的脸颊上的血,血从破裂的头皮上流下来,怎么都擦不干净。“孩子,你有沒有钱给我买杯酒啊?看在你父亲的份上给我這個老朽买杯酒吧!”

  “我不是慈善家,老人家,”德佩普說,“但也许你可以自食其力来赚杯酒钱。我們上去,到我的办公室,我們商量一下。”

  他要把老头带出大街,回到海滨的木板人行道上,板道在蝙蝠门的左侧,金色的光线从门缝裡溢了出来。三個矿工高声唱着歌走過(“我心爱的女人……個子高挑……她扭动着身体……好像炮弹一样……”),等他们走過之后,德佩普搀着老头的手臂,把他带到哈廷根和隔壁殡仪房之间的小巷裡。德佩普想,对某些人来說,来到利茨基本上就是一站式购物:喝一杯,中一弹,躺在隔壁了事。

  “你的办公室,”老家伙笑着,德佩普带他朝巷子深处的木栅栏和垃圾堆走去。风還在吹,风裡带来的硫碳和石碳酸的臭味直冲德佩普的鼻子。右边,醉汉们的吵闹声从哈廷根传出来,一直传到他的耳边。“你的办公室,很不错啊。”

  “对,我的办公室。”

  老家伙在月光下紧盯着他。“你是不是来自眉脊泗啊?還是来自特帕奇?”

  “也许是眉脊泗,也许是特帕奇,也许两者都不是。”

  “我认识你么?”老家伙又凑近了一点看着他,同时踮起脚尖,仿佛想要得到一個吻似的。呸!德佩普一把把他推开。“老人家,别靠我那么近。”但他更相信能从此人身上打探到什么了。乔纳斯、雷诺兹和他都来過這裡,要是這個老头子還能记得他的脸,那就說明他關於见過那些男孩的话不是瞎說。

  “老人家,把那三個年轻贵族的事情给我說說吧。”轻轻拍了拍哈廷根的墙壁。“裡面的人沒什么兴趣,但我有。”

  老头子眯着眼睛,一副精于算计的模样。“我要是說了,是不是能得到点贵金属?”

  “沒错,”德佩普說。“要是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会给你贵金属。”

  “金子?”

  “你先告诉我,然后再谈价钱。”

  “不,先讲好价,然后我再說。”

  德佩普一把抓住老头子的手臂,把他转過来,捏着老头如枯柴般的手腕就是一拧。“老人家,再跟我废话,我把你的胳膊拧断。”

  “放手!”老头儿喘着气叫道。“放开,年轻人,我相信你的慷慨,因为你长着一张慷慨的脸。是的!的确如此!”

  德佩普松开手。老头儿很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揉了揉肩膀。月光下,他脸上干掉的血看上去已经发黑了。

  “一共三個人。”他說。“都是家境不错的孩子。”

  “孩子還是贵族?老人家?”

  老家伙若有所思地想着這個問題。头上挨了一拳,夜晚的空气,加上刚才胳膊被狠狠拧了一下,這一切都让他清醒起来,至少暂时是清醒了起来。

  “我想两者都是,”他最后說。“其中一個肯定是贵族,信不信由你。因为我见過他的父亲,他父亲是佩枪的。并不是像你佩的這种寒碜枪——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枪是這個年代能得到的最好的了——而是真正的枪,当我父亲還是個孩子的时候人们常见的枪。有着檀香木柄的大枪。”

  德佩普盯着他,心裡一阵激动……還有一点敬畏,虽然他不大愿意承认。他们的动作就像枪侠,乔纳斯說。当雷诺兹反驳道他们太年轻时,乔纳斯說過他们可能是学徒,现在看来,头儿說的是对的。

  “檀香木柄?”他问道。“真是檀香木柄么?”

  “是啊。”老人看出了他的激动,也看出他相信自己說的话。他对赏钱的渴望也膨胀了起来。

  “你是說一個枪侠。這個年轻人的父亲带着大枪。”

  “沒错,一個枪侠。這是最后的贵族之一。他们的血统快要丢失了,但是我爸爸对他很了解。斯蒂文·德鄯,他来自蓟犁,是亨利的儿子。”

  “你不久之前见到過的是——”

  “他的儿子,也就是高個亨利的孙子。其他两個人看上去也都出身不错,似乎也有贵族血统,但我說的那個人是阿瑟·艾尔德的直系亲属。就像你是用两條腿走路一样确定。我现在能得到赏钱了嗎?”

  德佩普本想說可以,但又想到自己并不知道這老家伙說的是三個人中的哪一個。

  “三個年轻人,”他想着。“三個出身高贵的人。他们有枪么?”

  “在镇上那些肮脏的矿工能看见的地方,他们并沒有带枪,”這個老家伙說着,一边放肆地笑着。“但他们是有枪的。很可能就藏在他们的铺盖卷下面。我保证。”

  “对啊,”德佩普說。“我相信你的话。三個年轻人,其中一個是贵族之子。你觉得是枪侠的儿子。蓟犁的斯蒂文。”這個名字对他来說很耳熟,嗯,很耳熟。

  “蓟犁的斯蒂文·德鄯。”

  “那個小贵族的名字是什么?”

  那老家伙脸扭成一团,好像要努力回忆起什么。“迪尔菲尔德?迪尔施泰因?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沒关系。我知道了。你可以拿到你想要的贵金属了。”

  “是么?”那個老家伙把身体凑近一点,呼吸中带着鬼草味道。“金子還是银子?我的朋友,到底是什么啊?”

  “铅。”话音未落,德佩普举枪对着老头的胸口就是两枪。就算是帮他個忙,让他解脱吧。

  接着他骑马向眉脊泗奔去——這次路上花的時間应该会少一些,因为不用在每個小镇停留。

  他头上响起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一只鸽子——深灰色,脖子上有一圈白色——飞到他前面的一块岩石上停了下来,好像要休息一下。看上去很有趣的一只鸟。不对,德佩普想,這是一只野鸽。是不是某只逃跑的宠物啊?但他又想,在這种蛮荒之地,除了养狗防盗(但這裡的人们有沒有值得小偷偷的东西還是個問題)之外,人们怎么会养别的宠物呢?然而,万事皆有可能。管他呢,当他停下過夜的时候,烤鸽子总是顿美餐。

  德佩普拔出枪,但還沒等他扣动扳机,鸽子就腾空向东边飞去。但德佩普還是对着鸽子放了一枪。有时候运气好就会误打误撞,但显然這次运气不佳;鸽子往下坠了一下,但又展开翅膀朝德佩普来的方向飞去。他骑在马上,愣了一会,脸上并沒有出现失望的神色;因为毕竟這次還是有所收获的,乔纳斯会满意的。

  不一会儿,他踢了马一脚,沿着滨海路慢跑而去,奔向眉脊泗的方向,那些让他难堪的孩子们正在那裡等待处理。也许他们是贵族,也许是枪侠的儿子,但在這個年代,就连那些人也可能会送命。就像那個老家伙明确指出的,世界已经转换了。

  罗伊·德佩普离开利茨已经三天了,在這個下午的晚些时候,罗兰、库斯伯特和阿兰骑马向小城的西北方跑去。他们首先去了鲛坡的隆起部分,接着就进入被罕布雷老百姓称为恶草原的地方,之后就进入了沙漠般的荒原。他们一来到开阔处,就看到前方满是斑驳和被腐蚀的山崖。這些山崖中间是一個深深的裂缝,裂缝的边缘都碎成一片片,好像是個坏脾气的天神用斧头砍成這個样子的。

  鲛坡尽头和這些山崖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六英裡。大约在這段距离四分之三处,他们跨越了這個平原地带惟一比较特殊的地貌特征:一個岩石上冲断层,看上去有点像是在第一個关节弯曲的手指。下面是一個小小的形似飞镖的草坪。库斯伯特喊了一声,声音从前面的悬崖传回来。同时,一群貉獭匆匆忙忙窜出草坪,往东南方向的鲛坡逃過去。

  “這是悬岩,”罗兰說。“悬岩的底部有一眼山泉——他们說這是此地惟一的泉眼。”

  到此时为止,這是這次骑马出来后罗兰对他们說的惟一一句话,但在罗兰身后,库斯伯特和阿兰都感到松了一口气。在最近的三周内,他们毫无进展,而夏天都要過去了。罗兰說他们必须等待,必须花時間应付无关紧要的事物,而对真正重要的东西则是用眼睛的余光来清点;他說得倒轻松,但他俩都不太敢相信這個近日来眼神迷离、心不在焉的罗兰。那表情就像克莱·雷诺兹式的披风一样,把裡面的人罩了起来。他们两人并沒有讨论這件事情,也沒有必要讨论。因为他们都清楚,要是罗兰真的开始追求即将成为托林情人的漂亮小妞(那长长的金发還能属于谁呢?),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但看上去,罗兰并沒有在追求那姑娘,他俩都沒再在他的衬衫领子上发现過金色的头发。今晚他看上去更像他以前的样子,就好像是他已经脱下了披风。也许只是暂时的。也许是永远,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只能等着瞧了。最终,卡会說明一切。

  在距离悬崖大约一英裡的地方,一路上一直在他们背后吹着的强劲海风突然变弱了,他们听见了低沉且不成调的吼叫声从山口的缝隙裡传出来,那就是爱波特大峡谷。阿兰停下马,皱着眉头的表情就像咬了一口奇酸无比的水果。他满脑子的画面是一堆满是棱角的鹅卵石,被一只强壮的手挤压着,碾磨着。兀鹰仿佛也被這种声音给吸引了,在峡谷的上方盘旋着。

  “哨兵不喜歡這個,威尔,”库斯伯特說,用指关节敲了敲鸟头。“我也不是很喜歡。我們在這儿干嗎?”

  “清点,”罗兰說。“我們被派到這裡来,就是为了查看一切,清点一切,這也是我們要数的东西。”

  “哦,对啊,”库斯伯特說。他费了些劲儿才让马停下来;无阻隔界发出的低沉刺耳的声音已经让马受了惊。“一千六百一十四张渔網,七百一十艘小船,二百一十四艘大船,七十头公牛,但沒有人承认有那么多牛。城北面有一個无阻隔界。天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們会弄清楚的。”罗兰說。

  他们朝那個声音骑過去,尽管沒人喜歡這個声音,但并沒有人建议调转马头。他们大老远一路赶来,罗兰說的是对的——這是他们的工作。而且,他们自己也很好奇。

  峡谷口已经差不多被灌木封得严严实实了,就像苏珊曾告诉過罗兰的那样。等到秋天来临,大多数树枝都会枯萎,但现在堆积在一起的树枝上仍然长有树叶,让人很难看到峡谷裡面的情况。灌木当中有一條小路,但很窄,马匹无法通過(反正马儿也不会愿意进去),在昏暗的光线中,罗兰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我們要进去嗎?”库斯伯特问道。“记录天使在上,我是不同意进去的,不過如果你们要进去,我也只好跟从。”罗兰并不打算带大家到灌木丛裡面去寻找声音的源头。至少在他对无阻隔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是不会那样做的。在過去的几個星期裡,他已经就此问過几個問題了,但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我会离得远远的。”治安官艾弗裡是這么回答的。至今为止,他得到的最有用的信息還是与苏珊相遇那晚从她那裡听来的。

  “放轻松,伯特。我們不进去。”

  “好极了。”阿兰轻声說,罗兰笑了。

  峡谷的西边有一條一直往上延伸的小路,又窄又陡,但如果小心一点的话還是能通過的。他们一個跟一個,沿着那條小路往峡谷的上方爬去。中途停下来一次避开落石,石头轰隆隆地滚到右边的沟裡去了,一時間角岩和页岩碎片乱飞。這之后,正当他们准备继续往上爬时,一只很大的鸟,說不清是什么鸟——从峡谷的出口飞了起来,翅膀哗啦啦作响,大量羽毛落了下来。罗兰马上伸手抽枪,库斯伯特和阿兰也一样。這真滑稽,因为他们的枪正裹在油布裡,好好地藏在老K酒吧的地板下面呢。

  他们对视了一眼,什么话都沒有說(靠眼神交流就足够了),然后继续赶路。罗兰发现——在离无阻隔界這么近的地方,声音对人的折磨也越来越厉害了之后——這不是個听一段時間就能习惯的声音。事实上恰恰相反:你在爱波特大峡谷附近待得時間越长,那個声音越是让你的耳朵难受。声音能钻入你的耳朵和牙齿;在胸骨以下的神经结裡振动,一直侵蚀到眼睛后面湿润而精细的组织。最要命的是,它会进入到你的脑袋裡面,告诉你,你害怕的一切东西马上就会出现,也许就埋伏在那堆岩石后面,神不知鬼不觉把你抓走。

  他们来到了小路顶端平坦且寸草不生的空地上,重新又看到了天空,這让三人感觉好了一些,但此时天几乎全黑了,等他们下马,走到峡谷碎石密布的边缘时,能看到的就只有黑影了。

  “真不好,”库斯伯特有些心烦地說。“我們应该早点离开的,罗兰……我是說威尔。我們真是笨啊!”

  “在這裡,只要你远离,就叫我罗兰吧。我們要看看此行的目的地,也要完成清点任务——一個无阻隔界。再等等。”

  他们等待着,不到二十分钟后,商月升起在地平线上——一個完美的夏天的月亮,又大又亮。這轮明月挂在天上就像一颗坠落的星球,落在深紫色的天幕上。在月亮的表面,能清楚地看到小贩的身影。他来自虚无,背包裡装满呻吟着的灵魂。這是一個由阴影构成的躬背形象,在他蜷缩的肩膀上可以看出一個背包的形状。背包后面,月亮桔色的光芒看上去像地狱之火。

  “啊,”库斯伯特說。“加上下面的声音,這一幕可是不吉利的哦。”

  可他们還是站着不动(他们的马也站在原地,尽管马儿时不时扯动缰绳,仿佛是在提醒主人,早就该离开這個地方了),月亮升上天空,在上升的過程中月面稍稍变小了一点,月光也变成了银色。最后,月亮终于爬上中天,把银色的稀薄光线洒进爱波特大峡谷。三個男孩往下看着。三個人都沒有說话。罗兰不知道朋友们是怎么想的,但就他自己而言,即使此时有人跟他搭话,他也不会作声的。

  一個箱型峡谷,很短,四面非常陡峭,苏珊曾经這么說過,這样的形容是非常准确到位的。她還說過,爱波特就像是個倒在地上的烟囱,罗兰觉得那样說也有道理,如果你想到一個倒下的烟囱会在撞击的過程中轻微断裂,因此中间弯曲了一点的话。

  直到弯曲处,峡谷的底部看上去都很普通;甚至月亮照亮的那些尸骨也沒什么惊人的。许多无意中走进箱型峡谷的动物都沒有办法找到出去的路,何况爱波特大峡谷還被那么多灌木封住了出口。两边异常陡峭,无法攀爬,可能只有一個地方除外,那個地方就在弯曲部位的前面。罗兰在那裡的岩壁上看见了一條向上延伸的小沟,上面布满小小的突起,這些突起——有可能——可以当做攀爬时的落手点。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注意到這些的;他只是注意到了,在他的一生中,他随时都会注意可行的逃生路线。

  過了弯曲处,谷底有一样他们之前都沒有见過的东西……几個小时后,当他们回到雇工房之后,他们一致表示并不确定自己到底都看见了什么。爱波特大峡谷的后半部分被一潭阴森闪光的银光液体弄得模糊不清,液体上方冒出一條條蛇形的水汽或是雾气。液体仿佛在缓慢地晃动着,不断地拍打着四周的岩壁。過了一会,他们发现液体和水雾事实上都是浅绿色的;是月光让它们看起来像银色。

  他们正看着,一個黑色的东西飞了過来——或许就是刚刚吓了他们一跳的东西——在无阻隔界上方盘旋。它在半空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一只甲虫?還是另一只更小的鸟?——随即又向上飞去。說时迟那时快,峡谷底部一注银色的液体像胳膊一样升起。一時間,低沉、碾压般的声音提高了一個音阶,几乎像人在說话。那液体胳膊一把抓住空中的鸟儿,把它拽了下去。一瞬间,无阻隔界的表面闪過一道发散的浅绿色光芒,一下子又消失不见了。

  三個男孩面面相觑,脸带恐惧。

  跳进来吧,枪侠,突然响起這样一個声音。這是无阻隔界的声音;這是他父亲的声音;這也是魔法师兼勾引者马藤的声音。最可怕的就是,這也是跳进来吧,跳进来就再也沒有烦恼了。不会因为爱上女孩儿而烦恼,也不会哀痛失去母亲。這裡只有宇宙中央日益变大的洞口发出的嗡嗡声;只有腐烂的尸体散发出的甜味。

  来吧,枪侠。成为這個无阻隔界的一部分吧。

  阿兰看上去有点茫然,眼神也很迷离,他开始沿着悬崖的边缘慢慢走动,右脚几乎完全踩在了悬崖边上,踢起的小土块和鹅卵石都掉入了峡谷。還沒等他走出五步,罗兰就拽住他的皮带,猛地把他拉了回来。

  “你這是到哪裡去啊?”

  阿兰好像梦游的人一样看了他一眼。這时候,他的眼睛慢慢变得清澈了。“我不……知道,罗兰。”

  下面的无阻隔界发出嗡嗡的声音,吼叫着,吟唱着。但這时還有另一個声音:软啪啪的嘟哝声。

  “我知道,”库斯伯特說。“我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回老K酒吧去。走,离开這裡。”他几乎用央求的眼光看着罗兰。“求你。這裡太可怕了。”

  “好吧。”

  但在带他们回小路之前,他走到悬崖边,探头往下看了看那片烟雾缭绕的银色液体。“清点,”他的话裡有明显的挑衅意味。“数到一個无阻隔界。”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去死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慢慢平静下来——在峡谷和无阻隔界死气沉沉又有点像什么东西烧焦似的气息之后,迎面吹来的海风真是太让人心旷神怡了。

  他们骑马爬上鲛坡(沿着一條长长的对角线,這样可以稍稍节省马的体力),阿兰說:“下一步怎么办,罗兰?你知道么?”

  “不。实际上我也沒谱。”

  “下一步是吃晚饭。”库斯伯特兴致高昂地說,拍了拍鸟头以示强调。

  “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库斯伯特承认。“罗兰,有件事要告诉你——”

  “拜托,請叫我威尔。我們现在已经回到鲛坡,我就是威尔了。”

  “嗯,好吧。威尔,你听我說:我們不能再数渔網、船、织布机和车子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已经数完了。我认为,当开始清点罕布雷的马匹时,再要装傻就沒那么容易了。”

  “对啊,”罗兰說。他让拉什尔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一時間,他看着鲛坡上的马儿出了神,显然那些马着了月亮的魔,在银色的草地上奔跑着。“我要再告诉你们俩一次,并不仅仅是马的問題。法僧需要马嗎?对,也许需要。联盟也需要。牛也是一样。但马到处都有——我承认别处的马也许沒有這裡的好,但正如俗话所說,暴风雨来临的时候還挑什么港口呢?問題是,如果不是马,那么到底是關於什么呢?在我們知道之前,或者在我們确定永远不可能找到答案之前,我們還是要照原样进行下去。”

  這個答案的一部分正在老K酒吧等着他们。它就停在拴马柱上,有些夸张地晃着尾巴。当鸽子跳到罗兰的手上时,他看见鸽子的一只翅膀上有古怪的擦伤。他想,可能是某只动物——說不定是只猫——偷偷靠近,偷袭了它一下。

  系在鸽腿上的便條很简短,但是上面的信息解释了很多他们的困惑。

  我必须再次见到她,罗兰看完便條后想,然后就感到一阵喜悦。他心跳加速,在商月冷冷的银色月光下,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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