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巫师
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都是一样废话废话
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乘着一辆火车死在
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痛苦之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一样
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唠叨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
废话废话废话好就是坏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
坏就是好所有的概念都是一样废话废话废话废话谴责谴责
好就是坏坏就是好所有情况谴责谴责谴责谴责
都一样慢慢走過抽屉所有的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
东西都一样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唠叨唠叨废话
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
废话废话布莱因是一种痛苦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废话
所有的东西都一样唠叨唠叨(相关故事P.6)
在這段文字下方有张照片,上面是正在穿過镜子庭院的罗兰、埃蒂、苏珊娜和杰克,仿佛這事发生在昨天,而不是几分钟前。照片下面有一行說明文字:发生在奥兹的悲剧:访客为求名利来到這裡,迎接他们的却是死亡。
“這個我喜歡,”埃蒂一边說着,一边扶了扶他放在后腰枪套裡的罗兰的那把左轮手枪。“我們糊裡糊涂地過了這么多天,现在总算能爽一爽,刺激一把了,這感觉就好像是在他妈的晚上冻得要死的时候喝上一杯热乎乎的饮料。”
“别害怕,”罗兰說,“這只是個玩笑。”
“恐怕不是吧,”埃蒂說,“這不仅仅是個玩笑。我和亨利·迪恩在一起住了很多年,每当他有什么吓得我灵魂出窍的把戏时我都会知道的。我很明白這种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罗兰。“我說這话希望你不会介意,罗兰,我看你才是我們几個当中感到害怕的那個人。”
“我极度害怕。”罗兰简短地回答道。
拱形的入口让苏珊娜想起大约十年前的一首颇为流行的歌,那时她還沒有被拉出自己的世界,来到罗兰的世界裡。那首歌的歌词是這么写的:绿色的门后,一双眼睛透過烟雾朝裡面窥视着。当我說“是乔派我来的”时,有人在绿门背后大声地笑起来。不過,這儿是两扇门,而不是一扇门,门上也沒有可以让人往裡窥视的小洞,苏珊娜也沒打算像歌裡唱的那样,简简单单地說上一句:是乔派我来的。她弯下身子,看了看一個圆形玻璃门拉手上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铃有故障,請敲门。
“别白费力气了,”她见罗兰握起拳头正要按牌子上写的做,便說道:“這只是故事裡的情节,仅此而已。”
埃蒂把她的轮椅稍稍往后拉了一些,然后走上前,抓住门上的圆形拉手,随着门铰链悄无声息地转开,门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接着他又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那個如同绿色洞穴般阴暗的地方。他把手放在嘴边合成喇叭状,喊道:“嘿!”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绕转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变调了……轻微,回荡,消逝,沉寂,整個变化過程似乎就是這样。
“上帝,”埃蒂說。“难道我們必须干下去嗎?”
“我想,如果我們想要回到光束的路径,就只能這么做。”罗兰的脸色从未像现在這样苍白,但他還是领着他们走了进去。杰克帮着埃蒂把苏珊娜的轮椅抬過那條高起的门槛(那是一块混浊的翡翠色玻璃),进入了宫殿。
绿色的玻璃地板上,奥伊的小鞋子闪着暗红的光。他们刚刚往裡走了十步,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不容置疑地关上了。关门声轰轰地从他们身边辗转而過,回响着消失在绿色宫殿深处。
裡头并沒有接待室,只有一條似乎沒有尽头的拱顶通道。幽暗的绿光照在通道两边的墙上。這就像是电影裡的那條走廊,杰克心想,在這條走廊上,那头懦弱的狮子踩到了自己的尾巴,被吓了個半死。
這时,埃蒂愈发增强了杰克那仿佛亲临电影的感觉(虽然杰克不一定想要這么逼真的场景),他颤抖着声音,模仿着伯特·拉尔①『注:伯特·拉尔(BertLahr),电影《绿野仙踪》中狮子的扮演者。』(简直惟妙惟肖):“伙计们,等一下,我在想——我真的不怎么想见到巫师,我還是在外面等你们吧!”
“别說了。”杰克尖声說道。
“說了!”奥伊附和着,他一直跟在杰克脚后,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着。
除了他们自己的走动声之外,杰克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他還是感觉到某种东西的存在:某种尚未发出声响的声音。他觉得,這就像是看着一串风铃,一串哪怕只是最轻微的一丝风吹過,也能叮当作响的风铃。
“很抱歉,”埃蒂說,“真的。”接着他指着前面說:“你们看。”
在他们前面四十码开外,這條幽绿通道的尽头终于出现了,那裡出现了一個狭窄的绿色门洞,门洞高得出奇——从地面到它尖顶的距离可能有三十英尺左右。杰克听到门洞裡传来持续不断的敲击声。他们走得越近,這声音就变得越响亮,他心中的恐惧感也就愈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下意识地给自己打气,才走完了到门口的最后十几步。他认得這個声音;他和盖什逃跑的时候听到過這個声音,他和他的朋友在布莱因的单轨铁路上逃跑时,也听到過這個声音。它是慢速火车发出的那种突突突的引擎声。
“這简直像一场恶梦,”他轻声說,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們居然回到了起点。”
“不,杰克,”枪侠摸摸他的头发說道,“千万不要這么想。你感觉到的仅仅是幻觉。坚持住,保持清醒。”
门上的标牌电影裡沒有,只有苏珊娜知道,這個标牌来自丹特。牌子上写着:所有进来的人,請放弃希望。
罗兰伸出只剩两個手指的右手,拉开了那扇三十英尺高的门。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在杰克、苏珊娜和埃蒂看来,是一個由奥兹巫师和布莱因混合而成的怪物。地上铺着的,是一块厚实的地毯(地毯是灰蓝色的,就像贵族车厢的颜色)。這個房间如同一座大教堂的中殿一般,屋顶蔚然高耸在一片墨绿中。它那光芒四射的墙壁由一根根巨大的玻璃圆柱支撑着,圆柱中交替闪烁着绿色和粉红的光,那种粉红色和布莱因引擎外壳的颜色一模一样。此外,杰克還发现這些圆柱上雕刻着成千上万個各不相同的图像,個個都让人看了不舒服;它们不仅扎眼,而且让人觉得心神不宁。這儿似乎到处都充斥着嘶叫着的狰狞面孔。
他们前面摆着房间惟一的陈设:一個巨大的绿玻璃宝座。在宝座面前,他们显得无比矮小,似乎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杰克想估算出它的尺寸,但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找不到合适的参照物来帮他测量。他估计宝座的靠背大概有五十英尺高,但那其实也很可能是七十五英尺,甚至一百英尺高。靠背上也画了一個睁开的眼睛,不過這回用的颜料是红色,而不是黄色。在宫殿裡那律动变化着的光线照耀下,這只眼睛仿佛活了起来,似乎在像心脏的跳动一般,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眨着。
宝座上方,竖着十三根巨大的管子,它们排列在那裡,就像硕大的中世纪风琴管似的;每一根管子裡,都闪动着不同的颜色。不過,宝座正中背后的那根管子是個例外,它就像子夜一般漆黑,如同死亡般沉寂。
“嗨!”苏珊娜坐在轮椅裡喊道,“這儿有人嗎?”
她的话音刚落,那些管子裡的光芒刷的一下变得明亮刺眼,杰克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顷刻间,整個宝座宫殿变得像眩目的彩虹一样光芒四溢。随后,那些管子裡的光芒便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死亡般的漆黑,就像罗兰的故事裡,巫师的玻璃球(亦或是玻璃球裡聚集的能量)决定歇上一阵时那样。现在,宫殿裡只剩下那根宝座正后方的黑色管子,以及那空荡荡的宝座上不停闪烁的绿光。
接着,一阵苟延残喘般的嗡嗡声——就像是那种即将报废的自动驾驶装置最后一次运转时发出的声音——渐渐钻进他们的耳朵。只见两块至少六英尺长,两英尺宽的嵌板在宝座扶手处滑开,一股玫瑰色的烟雾从嵌板下方的洞槽裡涌了出来,這烟雾一边缓缓升起,一边渐渐转变成鲜红色,其中還显现出了一條极为眼熟的锯齿形曲线。還沒等這些文字(剌德·坎得尔顿·莱利亚·猎犬瀑布·戴什韦尔·托皮卡)出现在烟雾中,杰克已经明白這條曲线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布莱因的路线图。
罗兰本可以就事态的变化畅所欲言,他本可以說,杰克之所以会觉得自己正被困在一场噩梦中(說实话,這是我一生中经历的最可怕的噩梦),只不過是因为他被吓昏了头,神志变得不大清楚而已。但是,杰克比他更了解情况:這個地方也许看起来和奥兹的宫殿有几分相似,但事实上,他们是在单轨列车布莱因上面。他们又一次登上了布莱因列车,很快,那些谜团又将一個個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想到這儿,杰克几乎要尖叫起来。
這时,浮现在烟雾中的路线图飘浮在那把暗绿色宝座上方,烟雾中传出一個低沉的声音:“你们好。我們又见面了!”
埃迪认得這声音,但是,他不能肯定這到底是奥兹巫师,還是布莱因单轨列车在說话。也许,是某個巫师在說话。总之,這裡不是翡翠城,而且,布莱因现在也应该僵死成狗屎一般了,埃蒂用那场爆破把他送上了西天。
随着這声音的传出,烟雾中的路线图不停闪烁着,埃蒂這时已经不再将烟雾的变化与那声音联系在一起,尽管他认为這两者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不,那声音其实是从管子裡传出来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杰克的脸苍白得像张纸,于是,他在那孩子身边单膝跪下,說道:“這都是些垃圾,孩子。”
“不——不……是布莱因……他沒有死……”
“他已经死了。你听到的,就像是放学的时候,学生们听到的通知,只不過是声音被放大了些……就好比你听到,哪個学生被处罚放学后留校,哪個学生要到六号房间报到进行语言障碍矫正,诸如此类。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什么?”杰克抬头看着他,湿润的嘴唇颤抖着,眼中一片茫然:“你的意思是——”
“那些管子是扬声器。通過這個带有十二個扬声器的道尔贝声效系统,再娇小的人讲话也会变得很大声,难道你不记得那部电影了嗎?它之所以這么大声說话,是因为它是只纸老虎,杰克——一只纸老虎而已。”
“纽约来的埃蒂,你在跟他說什么?說你那些愚蠢、污秽卑劣的笑话?說你那些糊弄人的谜语嗎?”
“沒错,”埃蒂說。“我刚才是在說這么個谜语:‘装好一個螺口灯泡需要多少偶极计算机?’伙计,你是谁?我他妈的知道你不是布莱因,你到底是谁?”
“我……是……奥兹!”声音像雷鸣一般轰响着,宫殿裡的玻璃柱子、以及宝座后的那些管子顿时变得光芒耀眼,“我是伟大的奥兹!法力无边的奥兹!你是谁?”
苏珊娜摇着轮椅,径直来到宝座下方的灰绿色台阶下——這個宝座甚至会让珀斯老爷显得微不足道。
“我是苏珊娜·迪恩,一個微不足道的瘸子,”她說,“从小,大人就教导我要礼貌待人,但无需忍受放肆的胡言乱语。我們在這裡是由于命运使然——不然,为什么会有为我們准备好的鞋子?”
“你想从我這裡得到什么,苏珊娜?你想要什么?女牛仔?”
“你心裡明白,”她說。“就我所知,我們想要的东西是每個人都想得到的——重返家园,因为沒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家。我們——”
“你回不去的,”杰克仓促慌恐地嘀咕道,“托马斯·沃尔夫①『注:托马斯·沃尔夫,美国作家,代表作有《天使望家乡》和《难返家园》。』說過,你再也不能回家了,這是事实。”
“那是谎言,亲爱的,”苏珊娜說。“彻头彻尾的谎言。你能够回家,惟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正确的彩虹,从它下面走過。我們已经找到彩虹了;剩下的,你知道,就只有走了。”
“你们要回纽约?苏珊娜·迪恩?埃蒂·迪恩?杰克·钱伯斯?你们想要从强大威猛的奥兹這儿得到的,就是這個嗎?”
“纽约已不再是我們的家园了,”苏珊娜說。尽管她看起来是那么渺小,但坐在新轮椅裡的她面对着那庞大闪烁的宝座,却沒有显出丝毫的畏惧感。“正如蓟犁已不再是罗兰的家一样。把我們带回光束的路径上去,那才是我們想去的地方,因为它是我們回家的道路,惟一的道路。”
“你们走吧!”圆柱裡的声音大声喊道,“明天再到這裡来!到时候我們再讨论光束的事!我們明天再谈光束的事,正如斯嘉丽說的那样,因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不行,”埃蒂說。“我們现在就要谈。”
“不要把威猛强大的奥兹给惹恼了!”那声音厉声呵斥道,随着每個字的吐出,宝座后的管子猛烈地闪耀着。苏珊娜相信這句话本是为了要吓住他们的,但她听了却觉得很有趣,就像在看着一個销售员向他们展示儿童玩具一样。嘿,孩子们!当你說话的时候,這些管子会闪闪发光哦!来试试吧!
“亲爱的,你最好给我听着,”苏珊娜說,“你应该不会想要激怒手裡有枪的人吧?更何况,你现在還在一個玻璃房子裡。”
“我已经說了,明天再来!”
宝座扶手的黑槽裡再次冒出了红色的烟雾,比上次的更加浓重。那幅由烟雾形成的布莱因路线图消散开来,融进了這股红烟之中。接着,這团烟雾幻化成一张脸,一张窄长、冷酷、警觉的脸,两旁垂着长发。
這是罗兰在沙漠裡杀死的那個人,苏珊娜心生惊诧,這就是他,乔纳斯。我认得這张面孔。
奥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說道:“你们竟敢威胁伟大的奥兹?”只见那张烟雾形成的巨大脸庞悬浮在宝座上方。张开嘴,发出充满恐吓与轻蔑的咆哮声:“你们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噢!你们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
埃蒂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這些烟雾和镜子的把戏,于是他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抓住苏珊娜的上臂,低声說道:“上帝啊,快看,苏,快看奥伊!”
不管是单轨列车路线图,還是死去的灵柩猎手,那只貉獭对這些烟雾幻象统统不感兴趣;就算這会儿烟雾展现出的是二战前的好莱坞特技效果,他也会视而不见,因为,他已经看到了(或是觉察到)一些更有意思的东西。
苏珊娜扳转杰克的身体,指了指貉獭。当他见到奥伊快要跑到左边墙上的小壁龛前面时,杰克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那個壁龛本是用一道和墙面颜色接近的绿色布帘子遮着的,可是奥伊往前伸出长长的脖子,咬住帘布,用力把它掀了起来。
帘子后面,红色和绿色的灯光闪烁着;一個個圆柱在玻璃盒子裡转动着;一排排的刻度盘上,指针不停地前后摆动着;不過杰克沒怎么注意到這些东西。他的注意力全部聚集在一個男人身上,一個坐在控制台前、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那人的头发污秽不堪,粘着尘土和血迹,蓬乱地散落在肩头。他還戴着一個类似于耳麦的东西,此时正对着嘴前的小麦克风讲话。由于他是背对着他们的,所以這时他還沒有觉察到奥伊已经发现了他,并把他的老窝找了出来。
“离开這裡!”管柱裡又一次传来雷鸣般的吼叫声……只不過,现在杰克已经明白了這声音的真正源头。“如果你们想来的话,明天再過来。但是,现在你们得离开!我可警告你们了!”
“這人是乔纳斯,罗兰准是沒把他彻底杀死,”埃蒂低声說,但杰克比他更清楚此时的状况。他认出了這個声音,虽然通過彩色管柱的扩音,声音已被扭曲,但他還是能够辨认出来。他起先怎么会认为這是布莱因的声音呢?
“我警告你们,如果你们拒绝——”
這时奥伊叫了一声,声音颇为尖利恐怖,坐在控制台上的男人开始转過身来。
杰克记得,在這個声音的主人发现扩音器那迷离变幻的魅力之前,曾经這么說過:首先,小鬼,你得告诉我什么是双极电脑和传递电路。
那人并不是乔纳斯,也不是什么巫师,而是大卫·奎克的孙子,那個滴答老人。
杰克惊骇地看着他。那個曾和他的朋友——盖舍,胡茨,布兰登和蒂丽——一起住在剌德城的危险人物已经死去了。眼前這個人看上去就像那個怪物的父亲……或者祖父。他的左眼——奥伊用爪子刺破的那個——眼白已经变了形,向外面突出着,一部分陷在眼窝裡,還有一部分耷拉在他那胡子拉碴的脸颊上。他的右半边脑袋似乎被剥去了一半头皮,颅骨从扒开的长长的三角形头皮中露了出来。杰克想起了很久以前,滴答脸上吊着一块人皮的那一幕,现在想起這段记忆,他已经不那么害怕了,但当时,他亲眼见到那一幕时,恐惧得几乎崩溃……现在,那种恐惧感又回来了。
奥伊也认出,這就是当初想要杀他的那個男人,他低下头,露出牙齿,勾起背。疯狂地叫着。滴答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盯着他。
“别去管帘子后面的那個人,”他们身后传来一個声音,接着是一阵窃笑,“我的朋友安德鲁這段時間一直過得很糟糕。可怜的孩子,我觉得我不该把他带出剌德,可是他当时看上去实在是太茫然无助了……”說话的人又偷偷笑起来。
杰克猛地转過身,看见一個人正坐在巨型宝座中央,两條腿随意地交叉在面前。他穿着牛仔裤,一件腰间系带的深色夹克,以及一双破旧不堪的牧人靴。夹克上有一颗带有猪头图案的钮扣,猪的两眼中央有一個子弹孔。此外,這位后来者膝盖上還放着一個索绳袋。他站起身,像一個站在父亲椅子上的孩子一样,站在了宝座上,脸上的笑意也像松弛的皮肤似的,从脸上掉了下去。此时,他眼冒怒火,双唇大张,露出巨大的牙齿,仿佛一头饥饿的野兽。
“抓住他们,安德鲁!抓住他们!杀了他们!杀得他妈的一個不留!”
“愿为您赴汤蹈火!”控制台上的人尖叫道,這时杰克才发现,角落裡架着一把机关枪。滴答腾空而起,迅速抓起了那把枪:“一生为您效劳!”
他刚转過身,奥伊便又爬到了他身上,只见奥伊拉长了身子,往前倾着,狠狠地咬住滴答的左大腿紧挨胯部的地方。
埃蒂和苏珊娜也加入了进来,他们各自举起一把罗兰的大手枪,同时开了火,两记枪声步调完全一致,就像是一声枪响一样。两发中的一颗子弹打爆了滴答那惨不忍睹的脑袋,接着便钻进了那些扩音设备裡,引发出一记响亮但又温和的短暂响声。另一颗子弹则打中了他的喉咙。
滴答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奥伊跳回地上,从他身边退开,仍旧不住地对着他吼叫。滴答迈出的第三步终于把他从壁龛带进了宫殿。他朝杰克抬起手臂,从他那只仅存的绿眼睛裡,男孩看到了仇恨;他觉得他能够听到這個男人临终时那满腔的恨意:哦,你们這帮该死的小东西——
接着,滴答人往前瘫倒下去,就像他曾经瘫倒在格雷斯的发源地一样……只是這一次,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珀斯老爷就這么倒下了,大地也会随着這轰鸣声震颤的。”宝座上的人說道。
只不過,他并不是人,杰克想着,他根本不是人。我想,我們总算找到巫师了。我非常肯定,我知道他那個袋子裡装的是什么。
“马藤,”罗兰說着伸出左手,那只還完整的手。“马藤·布罗德克洛克,都過去這么多年,這么多個世纪了。”
“要用這個嗎,罗兰?”
埃蒂把刚才用来击毙滴答的枪放到罗兰手中,枪口還冒着一缕缕蓝烟。罗兰盯着這把老式左轮手枪看了一会儿,就像从来沒见過它似的,然后他慢慢举起枪,对准那個脸颊绯红,咧嘴笑着叉腿坐在绿色宫殿宝座上的人。
“终于,”罗兰吸了一口气,用拇指拨上扳机,“终于见到你了。”
“我想你应该知道,那把六发式左轮手枪帮不了你什么忙。”坐在宝座上的人說,“它杀不了我,罗兰,老朋友,它对着我是发不出子弹的。对了,家裡怎么样了?好像我和他们失去联系有好几年了,我实在是不擅长和别人保持联络,看来,得有個人拿着马鞭监督我才行,哎,真是這样。”
他把头往后一甩,发出一阵大笑。罗兰扣动了扳机,可是当击锤扣下的时候,那把枪只发出一记沉闷的咔哒声。
“告诉你,”宝座上的人說道,“我想你准是凑巧放了几颗受潮的子弹进去,对嗎?或者,是你的子弹火力不够?這玩意用来阻隔无阻隔界的轰鸣声倒是挺有效的,但用来袭击我這個老巫师,却似乎不太管用啊,不是嗎?太糟糕了。還有你的手,罗兰,快看看你的手!看起来它像是缺了几根手指,天,你肯定很不好受吧?本来,事情可以很简单,你和你的朋友本该可以過上更美好,更有意义的生活——用杰克的话来說就是,這是事实,千真万确。你们的生活中可以不再有大螯虾,不再有疯狂的火车,你们也不必再跋涉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裡,這种旅行真是令人恐惧不安,它的危险性就更不用說了。只要你们不再徒劳愚蠢地去寻找黑暗塔,這一切就都能实现。”
“不行。”埃蒂說。
“不行。”苏珊娜說。
“不行。”杰克也說。
“不行!”奥伊跟着說道,末了還叫了一声。
绿色宝座上那個黑色的人影继续微笑着。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罗兰?”他问,“你意见如何?”他慢慢举起那個索绳袋,那袋子上面布满了尘土,看起来又脏又旧,它在巫师的手中垂下,就像一滴泪水。這时,袋子裡的东西开始发出阵阵粉红色的光。“只要你肯放弃,他们就不用见到袋子裡的东西——他们也就不会看到很久以前那场悲剧结尾的那一幕了。放弃吧,放弃寻找黑暗塔的念头,去走属于你们自己的道路。”
“不,”罗兰說。他脸上开始浮现出笑容,随着這笑容蔓延开,坐在宝座上那人的笑脸渐渐有些挂不住了。“我想,你不仅可以对我的枪施魔法,也可以对世上所有的枪施魔法。”罗兰說。
“罗兰,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不過,小子,我可警告你,不要——”
“不要惹恼伟大的奥兹?法力无边的奥兹?但我就是想要惹恼他,马藤……或者,梅勒林……或者任何其他的你给自己取的名字……”
“准确地說,是弗莱格,”宝座上的人說。“我們以前见過。”他依然微笑着,虽說微笑通常会把脸拉得宽宽的,他的脸却被笑容挤成了一副狭长卑鄙的怪模样。“当时是在蓟犁的废墟中,你和你那几個幸存下来的朋友——我還记得,那头笑個不停的傻驴库斯伯特也是其中之一,還有德卡力,那個长着胎记的家伙——你们正往西走,要去寻找黑暗塔。或者,用杰克他们世界的话来說就是,你们要去见巫师。我知道你当时看见我了,不過,我想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大概不知道,我当时也同样看到你了。”
“我想,你還会再见到我的,”罗兰說,“除非,我现在就把你杀了,這样你就再也不会来烦我們了。”
罗兰的左手依旧举着枪,右手则去取那把系在牛仔裤腰带上的枪——那是杰克的鲁格枪,它来自另一個世界,或许能抵御住這魔头的鬼把戏。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迅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宝座上的人尖叫起来,连忙向后退缩。那個袋子从他腿上掉了下来。只见那個玻璃球——那個曾经落到蕤的手裡,接着落到乔纳斯手裡,最后又流落到罗兰那裡的水晶球——从袋子裡滚了出来。這时,从宝座扶手的槽洞裡涌出了滚滚的绿色(而不是红色)浓烟,尽管如此,如果罗兰动作足够利落的话,他還是能够击中那個在烟雾中仓惶逃蹿的巫师。可是,他沒能做到。那把鲁格枪从他那只缺指的手中滑脱,接着一转,前准星勾住了他的皮带扣,尽管他只花了四分之一秒就把枪从皮带扣上解开了,但就是這四分之一秒的延迟,使得他沒能击中目标。他对着滚滚涌出的浓烟开了三枪,然后不顾其他伙伴的喊叫声,冲了上去。
他伸手扇开烟雾,发现宝座的后背已经被炸成了一块块厚厚的绿色碎玻璃,但那個自称弗莱格的人形却不见踪影。罗兰不禁开始怀疑那個人——或者东西——刚才是不是真的在這裡。
不過,玻璃球還在,完好无损,依旧闪耀着和他多年前的记忆中完全一样的、诱人的粉红色光芒——那时他還在眉脊泗,還是個沉浸在爱情之中的小伙子。梅勒林的彩虹中幸存下来的這個玩意儿几乎滚到了宝座的边缘上,再滚出两英寸的话,它就会砸在地上摔個粉碎。不過,它并沒有继续往外滚,而是在那裡停住了。這個带着魔咒的东西是苏珊·德尔伽朵首先在月光下,透過蕤小屋的窗户看到的。
罗兰把它拿起来——它是那么贴合他的手掌,這么多年之后,把它握在手裡的感觉依旧那么自然——他盯着裡面涌动的暗潮,低声对它說道:“你总是這样充满魔力。”他想到了蕤,他曾经在球裡看到過她——想起了她那双老朽不堪的笑着的眼睛。他想到了收割节夜晚,在苏珊身边燃起的丛丛篝火,苏珊那美丽的脸庞在火焰的热浪中闪闪发光,如同海市蜃楼般颤动着。
邪恶的东西!他想着,如果我把你砸到地上,你那破裂的身躯裡流出的泪水都能把我們淹死……那都是被你所毁灭的人流出的眼泪。
对,为什么不砸了它呢?如果把它留着,這個邪恶的东西也许能把他们送回光束的路径,但罗兰觉得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它。他认为滴答和那個自称弗莱格的东西是他们路上最后的障碍,這座绿色宫殿就是他们重回中世界的大门……如今這宫殿已经是他们的了,他们用武力征服了它。
但是,枪侠,你還不能走。你還沒說完你的故事,還沒有讲述最后一幕的情景。
是谁的声音?范内的声音?不对;柯特的?也不对;這也不是他父亲的声音,当他父亲把他赤裸裸地从一個妓女的床上拖出来时,他听见了一生中所听到的最严厉的声音,此后他常常会在恶梦中听到它,那是他一直想要取悦却很少能够取悦的声音。不,這次不是那個声音,這次不是。
這次他听到的是卡的声音——如风一般的卡。關於那可怕的十四年,他已经說得够多了……但他還沒有讲完。關於黛塔·沃克和蓝妇人那個特别的盘子,還有一件事情,一件被隐瞒了的事情。他发现,现在的問題不在于他们五人是否能找到走出绿色宫殿的路,回到光束的路径,而是他们是否能继续作为一個卡-泰特,一齐行动。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什么也不能隐瞒,他得告诉他们好几年前他最后一次在巫师的玻璃球中看到的东西,這件事发生在洗尘宴之后的第三個晚上。他必须告诉他们——不,罗兰,那個声音轻声說道,你比我更清楚,這一次,你不仅仅是要告诉他们。
是的,他更清楚這一点。
“過来。”他转過身对伙伴们說道。
他们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满眼都是玻璃球闪烁出的粉红光芒。他们已经有点着魔了,连奥伊也不例外。
“我們是卡-泰特,”罗兰說着,把玻璃球捧到他们面前。“我們从茫茫人海中走到了一起,组成了這样一個团队。刚开始寻找黑暗塔时,我失去了惟一挚爱的人。现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請仔细看看這個罪恶的东西,看看我不久后又失去了什么。這将是你们惟一一次看它的机会,好好看看吧。”他们看着玻璃球。只见它在罗兰举起的手中闪烁得更快了。接着,他们全都被吸进了球裡,嗖地一下被卷走了。他们随着粉红色的风暴飞旋着,越過巫师的彩虹,来到了曾经的蓟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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