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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路上的鞋子

作者:斯蒂芬·金
埃蒂的是一双短靴,古巴跟儿(他想,也许在這個世界裡你可以叫它们眉脊泗跟儿),尖头……這种鞋在他那個年代是“街头爵士乐手”的专利。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的孩子们——那是一個奥黛塔/黛塔/苏珊娜沒有经历過的时代——将它们称之为“甲壳虫靴。”

  不用问,罗兰那双是牛仔靴,一双非常精美的鞋子——你可能会想要穿着它们去跳舞,而不是去赶路。鞋上的线脚很细密,鞋侧還有饰纹,鞋面的弧线别致中显出高贵。罗兰打量着這双靴子,并沒有把它们拿起来,接着他看着同行的伙伴们,皱起了眉头。他们互相对视着,你也许会說,三人沒法对视,只有两個人才行……但是,假如你曾经是卡-泰特的一分子,你就不会這么认为了。

  罗兰仍旧和他们一起共享着楷覆,他能感觉到他们彼此系结的思想所形成的强大波流,但是他并不能理解,因为那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来自那個世界的不同時間,但在這裡,他们都能看到三人所共有的一些东西。

  “這算什么?”他问。“這些鞋子是什么意思?”

  “我敢肯定,我們谁也不明白。”苏珊娜說。

  “嗯,”杰克接口道,“又是一個谜语。”他厌恶地看着手中那双样子古怪的血红色牛津鞋:“又是一個该死的谜。”

  “說說你都知道些什么。”他又把眼光转向玻璃宫殿,现在宫殿离他们還有约十五公裡,它在晴空下熠熠生辉,虚幻而精致得犹如海市蜃楼一般,但同时又和……和眼前的鞋子一样真实。“告诉我吧,關於這些鞋子,你知道什么。”

  “我有鞋子,你有鞋子,上帝的儿女都有鞋子,”奥黛塔說,“這是普遍观点。”

  “不管怎样,”埃蒂說,“我們有了這些鞋子。你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对嗎?”

  “我想是的。”

  “你呢,杰克?”

  杰克并沒有回答,而是弯腰捡起了另一只牛津鞋(罗兰觉得這裡的鞋子,包括奥伊的,肯定都十分合脚,毫厘不差),把两只鞋子互相拍打了三下。对于這個动作,罗兰不觉得有什么,但埃蒂和苏珊娜的反应很激烈,他们四下环顾着,特别对天空审视了一番,仿佛在期待暴风雨从明媚的秋阳裡乍现。最后他们的视线重新回到了玻璃宫殿上……接着又睁圆了眼睛对视着,似乎明白了什么。這副模样使得罗兰不禁想要猛烈地摇一摇他们,直到把他们的牙齿也震得咯咯作响为止。但他只是静静地等待。有的时候,除了等待,人们沒有别的選擇。

  “你杀了乔纳斯后看了玻璃球。”埃蒂转身对他說。

  “沒错。”

  “你在球裡游走。”

  “对,但我现在不想再谈這個话题了,它和這些东西无关——”

  “我认为有关联,”埃蒂說。“你卷进了一场粉红色风暴裡,你也可以說,那是一阵大风。你也许会用大风這個词来指风暴,对嗎?特别是当你想编谜语的时候。”

  “的确如此,”杰克迷迷糊糊地說,宛如一個梦呓的男孩,“多萝西是什么时候飞過巫师的彩虹的?当她是一阵大风时①『注:這個谜语利用了近音异议词。英文中“女孩”(girl)和“大风”(gale)发音相近。』。”

  “我們已经走出堪萨斯了,亲爱的,”苏珊娜說,接着她发出一阵怪异而冷漠的声音,在罗兰听来,這是一种笑声。“這地方看上去有点像堪萨斯,但你们知道,堪萨斯绝对不会……如此薄。”

  “我不明白你的话。”罗兰說。但他觉得很冷,心脏怦怦乱跳。现在无阻隔界到处都有,难道他沒告诉過他们嗎?各個世界正在相互融合,這融合是伴随着黑暗塔力量的逐渐减弱,還是随着玫瑰将被铲走的那一天渐渐临近?

  “你一边飞,一边看到各种东西,”埃蒂說。“你到达黑暗地带——也就是你称之为雷劈的地方——之前,你看到了一些东西。你看到了钢琴乐手席伯,他后来又在你的生命中出现了,是不是?”

  “是的,在特岙。”

  “那個红发居民呢?”

  “我也见到他了。他养了一只名叫佐坦的鸟。但我們见面的时候,他和我,我們只說了几句客套话,诸如‘给你一些生命,也给你的庄稼生命’之类的话。当他在粉红风暴中从我身边飞過时,我以为我听见他說了同样的话,但他其实說了些别的。”他瞥了一眼苏珊娜說:“我也看到你的轮椅了,以前那把轮椅。”

  “你也看到了女巫。”

  “是的。我——”

  杰克·钱伯斯突然叫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這声音让罗兰想起了蕤的笑声,杰克一边這样笑着,一边嚷嚷着:“我要抓住你,我的可人儿!還有你的小狗!”

  罗兰盯着他,竭力不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有在电影裡,女巫才不骑扫帚呢,”杰克說。“她骑的是自行车,后座装着篮子的那种。”

  “对,她也不戴收割节符咒,”埃蒂說。“虽然戴上肯定能为她增色不少。告诉你,杰克,我小的时候,常常在噩梦中听见她那种笑声。”

  “让我感到害怕的是那些猴子,”苏珊娜說。“那些飞在空中的猴子。我老是想起它们,然后害怕得只好钻到我父母的床上去,和他们睡在一起。我躺在他们中间,都快睡着了,他们還在争功,都說带我去那破地方看展览是自己出的好主意。”

  “我可不怕拍打鞋跟,”杰克說。“一点也不。”他這是在跟苏珊娜与埃蒂說话,罗兰仿佛暂时在他们面前消失了似的。“毕竟。我当时沒有穿着它。”

  “這话是沒错,”苏珊娜說,语气听起来很严肃,“但你知道我父亲過去常常怎么說嗎?”

  “不知道,但我有一种预感。我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埃蒂說。

  苏珊娜严厉地瞪了埃蒂一眼,注意力又回到杰克那裡:“除非你真的想让风刮起来,否则绝对不要用口哨召风。”她說,“不管我身边這個年轻的愚蠢先生怎么想,這都是個善意的忠告。”

  “你又来了。”埃蒂咧嘴笑着說。

  “又来了!”奥伊严肃地盯着埃蒂,鹦鹉学舌。

  “向我解释一下,”罗兰用极度柔和的声音說,“我会用心倾听的,我要分享你们的楷覆,现在就要。”

  于是,他们给他讲了一個故事,這是一個所有出生在二十世纪的美国孩子都听過的故事。它讲的是堪萨斯州一個名叫多萝西·盖尔的农场少女和她的小狗一起,被飓风卷到了奥兹的土地上。奥兹沒有I-70州际公路,但是有一條用途相当的黄色砖瓦路。那裡也有很多女巫,有善良的,也有恶毒的。那儿也有一個卡-泰特,是由多萝西,托托以及她在途中遇到的三個伙伴组成的,這三個伙伴分别是:胆小的狮子,锡人和稻草人。他们各自有

  (鸟,熊,兔子和鱼)

  一個最想实现的愿望。罗兰的同伴们(以及罗兰本人)最能够理解的是多萝西的愿望:她想找到回家的路。

  “小矮人告诉她。她必须沿着通向奥兹的黄色砖瓦路走,”杰克說,“于是她就沿着那條路走了。她在路上遇到了其余几個伙伴,就有点像你遇到我們的经過,罗兰——”

  “尽管你长得不太像朱迪·嘉兰①『朱迪·嘉兰(JudyGarland),电影《绿野仙踪》中多萝西的扮演者。』。”埃蒂插进来說。

  “…最后他们到了,到了奥兹,到了翡翠宫殿,還见到了住在宫殿裡的那個人。”他朝前面的玻璃宫殿看了一眼,在逐渐强烈的光线照射下,宫殿显得越来越绿了,接着,他又转头看着罗兰。

  “嗯,我明白了。奥兹這家伙是個势力庞大的权贵?還是個男爵?或者是個国王?”

  他们三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罗兰又被撇在了一边。“這個挺复杂,”杰克說。“他有点纸老虎的味道——”

  “纸老虎?什么意思?”

  “就是骗子,”杰克笑着說,“一個冒名顶替的骗子,光說不做。但关键是,巫师是来自——”

  “巫师?”罗兰突然问。他用缺指的右手抓住杰克的肩膀,问道:“你为什么這么叫他?”

  “亲爱的,因为那是他的称号,”苏珊娜解释道,“奥兹的巫师。”她温柔而坚决地将罗兰的手从杰克肩头推开,“现在让他继续說吧,他不需要你帮他把话挤出来。”

  “弄疼你了嗎?杰克,真抱歉。”

  “沒关系,我沒事,”杰克說。“别担心。总之,多萝西和她的伙伴们在发现巫师是個纸老虎之前,有過很多冒险的经历。”說到這裡,杰克一边咯咯直笑,一边手贴着前额把头发往后捋,像個五岁的孩子似的,“他沒能赋予狮子勇气,沒能给稻草人一個脑袋,或是为锡人添一颗心。最糟糕的是,他沒有办法把多萝西送回堪萨斯。巫师有個热气球,但他却弃她而去了。我想他這么做并不是故意的,可是他毕竟這么做了。”

  “从你的叙述来看,我觉得,”罗兰慢吞吞地說,“多萝西的朋友们其实从一开始就拥有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這就是故事的寓意,”埃蒂說。“也许,它的伟大之处也正在于此。但是你看,多萝西当时被困在奥兹,接着格琳达出现了,善良的格琳达。多萝西帮她铲除了房子下的一個坏女巫,并且感化了另一個,为了感谢她,格琳达给了多萝西一双红宝石拖鞋,并教给了她使用方法。”

  埃蒂拿起那双有着古巴鞋跟的红色街头波普鞋,那双放在I-70州际公路的白色虚线上,那双专门为他准备的鞋子。

  “格琳达告诉多萝西,只要把红宝石拖鞋的鞋跟相互碰击三下,她就能回到堪萨斯。這方法确实灵验,鞋子把多萝西带回家了。”

  “故事到此结束了?”

  “唔,”杰克說,“因为這故事流行甚广,于是其作者又继续写了一千来個關於奥兹的故事——”

  “沒错,”埃蒂說。“除了《格琳达美腿秘籍》,他什么都写了。”

  “——還有一個名为《奇才》的翻版故事,裡面的主角是黑人——”

  “真的嗎?”苏珊娜一脸困惑地问,“多么奇特的想法!”

  “——但是我觉得,其中最关键的,還是第一個故事。”杰克总结道。

  罗兰盘腿坐下,把手塞进为他准备的靴子裡,把它们举到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又把它们放下:“你们觉得我們要穿上它们嗎?此时此地?”

  他的三個纽约朋友犹豫不定地互相看着,最后苏珊娜把他们的想法說了出来——算是作为对罗兰的提示,因为他虽然能够感觉到那三人中的楷覆,但却沒有融入进去。

  “现在最好别穿,這裡邪气太重。”

  “塔库罗精灵,”埃蒂几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咕哝着。接着他說:“带着它们。我想,我們会知道什么时候该穿上的。与此同时,我想我們還要提防那些略有两下子的纸老虎。”

  埃蒂的话让杰克大笑起来,這是埃蒂意料之中的。有时候某個词或某個印象就是会像病毒一样触动你的幽默神经,而且会停留一段時間。也许到了明天,“纸老虎”這個词对這孩子来說就沒有任何意义了,但在今天之内,只要這個词被提到,杰克就肯定会忍不住大笑一通。埃蒂打算时不时地提它一下,特别是当杰克沒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

  他们拾起那些摆在东向延伸的公路上、为他们准备的红鞋子(杰克帮奥伊拿着鞋子),继续向那座闪烁不定的玻璃宫殿行进。

  奥兹,罗兰思忖着。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還是认为自己从未听到過這個名字;就算是在高等语中,也找不到這样一個词,它不像是高等语的那些代替词(比如用来代替查理的字),但這個词的发音倒很像高等语,尽管這個故事出自杰克、苏珊娜和埃蒂的世界,但這個词听起来更接近罗兰的世界。

  杰克一直希望,随着他们和那绿色宫殿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宫殿的样子能变得正常起来;就如同你一旦走近迪斯尼乐园,就会发现它的样子其实很正常一样——不是寻常,而是正常,也就是說,是世界的一部分,就像街角汽车站、邮箱或公园长凳這些能够触摸到的东西,如果突发奇想,你還能对它们涂鸦一番,写上派珀见鬼去之类的话。

  但他所希望的并沒有发生,也不会发生。当他们渐渐走近绿色宫殿时,杰克意识到,這是他一生中看到過的最美丽,最光彩夺目的东西。不相信它——他的确是不相信的——并不能改变事实。它就像是童话书裡的插图一样,美轮美奂,這种美反而赋予了它真实感。此外,和无阻隔界一样,這座宫殿也在嗡嗡鸣叫着……有所不同的是,它的鸣音轻微柔和得多,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淡绿色的宫墙上顶着护栏,上面有一座高耸的塔楼,這座墙高得仿佛都能触碰到飘浮在堪萨斯平原上的云朵。每座塔楼尖顶都竖着一根深翡翠色的针柱,每根针柱上都系着一面迎风飘扬的红色燕尾旗,而每一面红旗上,都用黄色颜料画着一個睁开的眼睛:

  附图:

  這是血王的标志,杰克暗想,這确实是他的记号,而不是约翰·法僧的。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這事的(他怎么会知道呢?關於血腥,阿拉巴马的血腥狂潮是他惟一了解的事),但他就是知道。

  “太漂亮了,”苏珊娜轻声感叹。杰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它并不美好,总让人觉得不对劲。尽管它和无阻隔界不一样,還沒到彻头彻尾糟糕的地步,可是……”

  “让人觉得不对劲,”埃蒂接口說。“是啊。它在释放能量。起作用的或许不是红光,而是鲜黄色。”他揉搓着自己的脸颊两边(這個动作是他不知不觉从罗兰那儿学来的),神情迷惑。“這东西给人的感觉不那么正经——几乎像個笑话。”

  “我可不觉得這是個笑话,”罗兰說。“你不觉得這裡很像多萝西与她的卡-泰特遇到假巫师的地方嗎?”

  又一次,這三個从前的纽约客互相交换眼神商量起来。商量完毕后,埃蒂告诉了罗兰他们的意见:“对,对,也许你說得沒错。尽管眼前的這东西和电影裡的并不一样,但如果它是从我們脑子裡冒出来的,那它确实会不一样,因为,我們看過吕曼·弗兰克·鲍姆的书,从那书上的插图来看……”

  “以及,从我們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来看。”杰克补充道。

  “就此打住吧,”苏珊娜說。“我敢說,我們就快要见到巫师了。”

  “当然,”埃蒂說。“因为——因为——因为——因为——因为——”

  “因为他的那些奇妙把戏!”杰克和苏珊娜异口同声地接着埃蒂把這句话說完,接着开心地相视而笑,罗兰却在一旁皱起眉头,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们,似乎成了多余的人。

  “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埃蒂說,“只需要再有一样奇妙的事情发生,我就会被送到疯月的阴暗面,很可能是永远。”

  他们又走近了一些,能够看到I-70州际公路一直延伸到城堡那略微呈现出弧形的外墙,钻进灰绿深处,如同光幻影一般漂浮在那裡。再走近些,他们便能听到摇曳的燕尾旗在风中发出的啪啪声,也能看到自己那荡漾着波光的倒影,就像溺水身亡的人行走在水波荡漾的热带墓穴底下。

  那裡面有一個深蓝色玻璃制成的防御堡垒——這個颜色让杰克联想到钢笔墨水——防御堡垒和外墙之间有一條铁锈色的通道,這颜色让苏珊娜想起小时候见過的海尔斯根汁汽水。

  进去的路被栅栏门挡住了,那扇门十分巨大,给人一种虚无的感觉,它看起来像是用锻铁做成的,却又有玻璃一样的外观。那一根根精心制作的栅栏颜色各不相同,并且,那些颜色像是从栏杆裡面透出来的,好像每根栏杆裡都充满了某种色彩鲜亮的气体或液体一样。

  几位拜访者在這扇门前停了下来,在這之后,公路沒有再往裡延伸的迹象;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個银白色的玻璃庭院——事实上,那是一块硕大的平面镜子。镜子裡时而映出几片静静的云彩,时而倒映出现那些在天空疾驰俯冲的鸟儿。阳光从镜子庭院反射出来,形成一阵阵涟漪,穿透了绿色城堡的城墙。远处那头,宫殿的内墙形成了一個隐隐闪着绿光的悬壁,上面点缀着一個個窄小的窥视窗洞,裡面嵌着墨黑色的玻璃。這堵墙上還有一個拱形门,這让杰克不禁想起圣帕特裡克大教堂。

  主要通道的左边是一個奶油色玻璃制成的岗亭,玻璃上掺杂着许多淡橙色线條。岗亭的门上刷着红色條纹,门敞开着。這個和电话亭差不多大小的亭子裡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有点东西,杰克觉得那是张报纸。

  入口上方蜷卧着两头深紫罗兰色玻璃制成的怪兽,它们眼神狰狞地伏在黑暗中,尖尖的舌头伸在外面,像两道瘀青。

  塔楼顶端的燕尾旗像校园裡的旗帜一样,迎风拍打着。

  乌鸦哑哑叫着飞過空旷的玉米田,收割节已经過去一個星期了。

  远处,无阻隔界在哀鸣震颤着。

  “快看這扇大门的栅栏,”苏珊娜說,她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凑近点看。”

  杰克弯腰凑近黄色栅栏,近得鼻子都快贴上去了,他脸庞正中反射出一道淡淡的黄光。起先,他什么也沒看到,接着。他不由得深深喘了口气。原来,栅栏裡那些他原以为是灰尘之类的东西竟然是活的——是活生生的动物——它们被关在了栏管裡,一小群一小群地在裡面漂浮游荡着,看起来就像水族馆裡的鱼儿一样,但它们(是它们的头,杰克对自己說,我觉得主要是它们的头)长得也确有些奇怪,很像是人类的头,让人看了害怕。杰克感觉自己仿佛在观赏一片竖直的金黄色海洋,整個海洋被包裹在一根玻璃棒裡——而在其中游动的神秘生命体仅有一粒粒灰尘那么大。栅栏裡,一個微小的女子——她拖着鱼尾,身后飘荡着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游到玻璃管壁侧,似乎正透過玻璃窥视着這個巨大的男孩(她那双圆圆的眼睛透露出惊恐,却又美丽异常),接着,她一转身不见了。

  杰克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无力,他闭上眼睛,直到晕头转向的感觉散去之后,才睁开眼睛看了看其他人:“天哪!难道它们全都一模一样?”

  “我认为,它们各不相同,”埃蒂說,他已经看過两三根栅栏了。這会儿,他正弯着腰,贴近一根紫色的栏杆,他的脸颊像是被老式的荧光灯照耀着,折射着紫色的光芒。“這裡边的东西看上去像小鸟——微型小鸟。”

  杰克看了看,发现埃蒂說得沒错:在大门竖直的紫色栅栏裡,有一群群像夏天的小虫一样小的小鸟。它们在那永恒弥漫的光亮中横冲直撞,上下交织着,看了让人觉得头晕。它们的翅膀划過之处,留下了一串串微小的银白色气泡。

  “這裡面真的有东西嗎?”杰克屏着呼吸问。“罗兰,它们真的存在嗎?還是我們的想象?”

  “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這扇门是被做成了什么的样子。”

  “這個我也知道,”埃蒂說。他观察着那些发光的栅栏,它们每一根裡都包裹着各自独有的光芒和生命。大门的每個门翼均由六條栅栏杆组成。中间的那根栏杆——這根并不是圆柱形,而是扁平状的,当大门打开的时候,它便会被从中间分割开——是第十三根,它是深黑色的,裡面什么东西也沒有。

  也许那裡面也有东西在移动,只不過你看不见罢了,杰克心想。那裡面存在生命,可怕的生命。說不定還有玫瑰,浸湿的玫瑰。

  “這是巫师的大门,”埃蒂說。“每個栅栏都做得像梅勒林的彩虹裡的一個球。看,這裡還有一根粉红的。”

  杰克双手撑着大腿,把身子凑向那根粉红的栅栏。還沒看,他就已经估计到裡面会有什么:毫无疑问,是马匹。小小的马群奔驰在栏杆裡的粉红色物质中,那种物质既不像是光,也不像是液体。马儿们奔跑着,寻找着它们永远也找不到的鲛坡。

  埃蒂伸出手,想要抓住门中间的那根黑色栅栏。

  “不要!”苏珊娜尖叫起来。

  埃蒂沒理会她的话,当他伸手握住栏杆时,杰克看到他的胸膛有一会儿停止了跳动,双唇也紧闭着,他在等待着某种东西——某种来自黑暗塔的力量——来改变他,甚至将他击垮。但是,什么也沒发生,這时他终于深深地换了口气,壮着胆子笑了笑。“這上边沒有电,但……”他拉了一下栅栏门巍巍然丝毫不动:“這门打不开,我可以看到中间有道门缝,但我打不开它,罗兰,你想试试嗎?”

  罗兰伸出手,刚把门轻轻地摇了一下,杰克便捉住了他的手臂,“别白费力气了,這样沒用。”

  “那应该怎样?”

  杰克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在大门前坐了下来,紧挨着他的,便是那條奇异的I-70号州际公路的尽头,他开始往脚上套那双专门为他准备的鞋子。埃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我想我們应该试试這個办法,”他对杰克說,“尽管试验的结果可能又是一個骗局。”

  杰克笑了起来,他摇摇头,系好血红色牛津鞋的鞋带。他和埃蒂都清楚,這回不会是骗局,绝对不会。

  “好,”见大家都已经穿好红鞋子,杰克(他觉得這些鞋子看上去愚蠢之极,特别是埃蒂那双)說道:“我数到三,然后我們一起碰撞鞋跟,就像這样。”他用力把两只牛津鞋跟碰了一下……這时,大门颤动了,如同被风吹动的沒有拴紧的百叶窗。苏珊娜惊讶得叫出了声。紧接着,从绿色宫殿传出一阵甜美低沉的钟鸣声,就好像宫墙也被震动了似的。

  “我觉得這個办法能行,”埃蒂說,“不過,我還是要警告你们,我可不要唱那首《在彩虹上面》,這個可不是我的义务。”

  “彩虹在這儿。”枪侠将有残指的那只手伸向大门,轻柔地說。

  听到這话,埃蒂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对,我知道。罗兰,我有点害怕。”

  “我也是,”枪侠說,事实也的确是這样,杰克觉得他脸色苍白,像生病了似的。

  “亲爱的,继续,”苏珊娜說,“趁我們還沒有被吓傻掉,赶紧数数吧。”

  “一……二……三。”

  他们郑重其事地,齐刷刷地碰撞起鞋跟来:咚、咚、咚。這回,门颤得更猛烈了,竖栅栏裡的颜色也明显地变得更明亮,伴随而来的钟鸣声也更加响亮,愈加甜美了——就像是那种用刀柄轻轻敲打优质水晶石时所发出的声音。這声音如梦似幻回响共鸣着,杰克不禁颤抖起来,一半是因为喜悦,一半是因为痛苦。

  但大门沒有打开。

  “怎么——”埃蒂开了口。

  “我明白了,”杰克說,“我們忘记奥伊了。”

  “噢,上帝,”埃蒂說,“我离开那個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就是为了到這裡来看一個黄毛小孩为他该死的貉獭穿鞋子?罗兰,快趁我還沒有后代,开枪杀了我吧。”

  罗兰沒理他,他专注地看着杰克在公路上坐下,召唤道:“奥伊!過来!”

  小家伙走了過来,很是顺从——而他们在光束的路径上遇见他的时候,他完全是一副狂野不驯的样子——并且乖乖地任凭杰克把红色小皮靴套到他的脚爪上。事实上,他一看就明白鞋子的穿法,自己把其余的两只脚塞进了鞋子裡。四個小红鞋都穿上之后(事实上,這几只鞋子才最像多萝西的红宝石拖鞋),奥伊朝一只鞋子嗅了嗅,接着便抬起头,殷切地看着杰克。

  杰克看着奥伊,把自己的鞋跟碰撞了三下,也顾不得大门发出的嘎嘎响声和绿色宫殿围墙裡传来的轻声钟鸣。

  “轮到你了,奥伊!”

  “奥伊!”

  奥伊打了個滚,像小狗装死似的四脚朝天躺着,接着他盯着自己脚上的鞋子,显出厌恶而困惑的表情。杰克看着他,一段记忆很快地浮现在他脑海裡:他曾经想一边拍肚皮一边挠头,但是一下子做不来,因此還被父亲嘲笑了一阵。

  “罗兰,帮我個忙。他其实知道该做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杰克抬头瞟了埃蒂一眼,“不要再說那种自以为聪明的话,行嗎?”

  “不会的,”埃蒂說,“杰克,你放心,我不說那些话了。你觉得這次是只要奥伊做就行了,還是需要我們大家一起做?”

  “就他做就行了。”

  “但是就算我們和米切一起碰击鞋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苏珊娜說。

  “米切是谁?”埃蒂茫然地问。

  “這個无关紧要。杰克,罗兰,你们继续,再数一次数。”

  于是埃蒂抓着奥伊的前爪,罗兰轻轻抓住后爪。奥伊对此显得紧张不安——似乎他觉得自己就要被他们甩到天上去了——但他并沒有挣扎。

  “一,二,三。”

  杰克和罗兰步调一致地将奥伊的前后四個脚爪扣击了三下。与此同时,他们碰击着自己的鞋跟,埃蒂和苏珊娜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這次的共鸣声是一阵洪亮的铛铛声,就像教堂的玻璃钟所发出的声音。大门中间的那根黑色玻璃栅栏并沒有分开,而是裂成了碎片,只见黑色的玻璃片四处飞溅着,還有一些溅在了奥伊的皮毛上,他仓惶跳起来,挣脱了杰克和罗兰的手,逃到了远一些的地方。接着,他坐在公路上那條隔开人行道和车辆通道的白色虚线上,耳朵耷拉在身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注视着大门。

  “走啊,”罗兰說,他走到大门的左翼,慢慢地把门推开了。只见這個瘦高的男子,穿着牛仔裤,以及一件颜色模糊不清的旧衬衫,脚下蹬着一双红色牧人靴,站在了镜子庭院的边缘处,“我們进去吧,去看看奥兹的巫师還有什么可說的。”

  “如果他還在這儿的话。”埃蒂說。

  “噢,我想他還在這儿,”罗兰小声說着,“沒错,我觉得他在。”

  他缓缓走向那扇旁边有個空岗亭的正门。其他几個则跟在他后面,那些红鞋子把他们和脚下的倒影连接在了一起,就像一对对暹罗连体人。

  奥伊在队伍的最后,穿着他的红宝石拖鞋敏捷地一蹦一跳往前走,半路還停下来,在自己鼻子的倒影上嗅了一下。

  “奥伊!”他对自己脚下的小家伙叫了一声,接着便又匆匆地跟着杰克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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