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苏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房门,說:“不是要不要当娘的問題,而是我很清楚,要是我不管的话,這几個月大和四岁大的两個孩子在缺衣少食的时代,活不长。”
沈靳点头:“明白了。”
她這意思是要管。
苏窈状似思考:“至于接下来什么打算……,改革开放是明年年底的事,可以做私人买卖得等到七八年,還有两年時間。”
“明年就算开放高考,但李春华只去過扫盲班,就只会几個大字,要是明年我参加高考考上了,即便是個大专,估计還是会登报。”
“這一登报不打紧,打紧的是上头调查下来,发现我前一年還是個大字不识几個的村妇,再天才的人也不至于一年自学成才考上大学吧,到时候還不得按特务来调查我。”
她越說越小声:“這调查特务,得把人关起来审讯,有可能還会用点非正常手段,我肯定承受不了。”
沈靳不解:“特务?”
沈靳的文凭不高,后来就算是自考了成人大学,但对很多的歷史還是不够了解的。
就是夏老四的记忆裡,也沒太多有用的信息。
苏窈:“我教歷史的,加上看小說,都知道一些。”
“现在這会做买卖叫投机倒把,是犯法的。我脑子不够灵光,而且容易心虚,肯定干不了,所以我接下来還是先种地,把老夏家占着的自留地讨回来。”
說到這,怕夏老四记忆裡对自留地的印象少,她又补充:“就是每家每口人可以领两分地,夏老四這一家四口有八分,都還让老夏家占着呢。”
沈靳:“這個我知道,什么时候去要?”
苏窈看了眼他额头上的伤:“先缓两天吧,沈总……”顿了一下,笑着改了口:“四哥应该不会让我自己去的对吧?”
沈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算上這一面,他们两人好像才第二回见面吧,但她這语气为什么去格外熟稔?
她還挺自来熟的。
苏窈又问:“那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会管那姐弟俩吧?”
沈靳忽然笑了笑:“你觉得我会管嗎?”
苏窈不了解他,心裡還是打鼓的,但還笑着說:“沈总都给学校捐了一栋教学楼,怎可能不管,是吧?”
她自己一個人拉扯俩孩子,压力肯定很大,现在有人分担了,自然得抓住机会。
沈靳却道:“很多企业家都会借慈善来换取好名声,苏老师怎会觉得我是例外?”
苏窈沉默了一下,說:“发生车祸的时候,沈总下意识地护着我,能有救人意识的人,也坏不到哪裡去。”
“再說了,现在……”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你我的身体都是姐弟俩的爹妈,要是不管,以后会被人戳脊梁骨戳到死。”
沈靳也沒继续和她打太极,直截了当道:“我会管。”
听到他的话,苏窈心下一松。
沈靳继续說:“你,我也会负责。”
苏窈诧异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沈靳:“毕竟是我连累你,确实该我负责。”
他转头看向她:“等到时代稳定后,你想离婚,不想离婚都行。”
苏窈倒沒想那么远,可沈靳都已经說开来了,那提前商量也是好事:“行呀,就等五年后再离吧。五年后是一九八零年,大环境都变好了,遍地黄金,只要肯吃苦,我不信发不了家。”
沈靳点了头,說:“行。”
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从兜裡拿出一小捆钱和票,递给她:“我在夏老四的兜裡找到的,你来管吧。”
看到钱和票,苏窈瞳孔一缩,又惊又喜地接到了手裡来。
她翻开来看,基本上都是毛票和分票。仔细数下来竟然有五块四毛八分钱。
而且還有二市粮票和二市两肉票各两张,肥皂票和三市尺的布票各一张。
好家伙,感情夏老四真的在外头吃香喝辣的,压根就看不到家裡快饿死的妻儿。
沈靳說:“這都是夏老四在县裡给黑市望风挣的。”
沈靳也是从夏老四的记忆中知道,在這黑市裡望风的最能捞着油水。
听到這话,苏窈惊喜被冲散了,抬起头,表情认真的与他說:“這活计你可不能继续干了。我听說過,别人投机倒把是游街示众,但看哨的是真真要坐牢的。”
沈靳点头:“他這次就是因为黑市被捣了,才回来躲祸的。在外面也沒用真名,也沒和别人說自己住在哪,蓬头垢面的,更沒几個人能认得出来。”
夏老四混归混,确实有那么点机灵在身上的。
苏窈這才安心,想了想,她商量着道:“這個家裡有多少粮食你也是知道的,我想拿這票换粮食,還有這肥皂也换了,也换点肉回来,怎么样?”
沈靳:“给到你,你就看着安排。”
“好嘞!”听到他沒意见,苏窈脸上笑容灿烂得不行。
沈靳也被她這情绪感染,心情轻松了一些:“就這点东西也值得你這么高兴?”
苏窈睁大双眼道:“這东西不少了,你是不知道我看到這穷得叮当,连一粒米都找不到的家,我有多崩溃。”
沈靳看着她端详了几秒:“你很开朗,看不出崩溃。”
苏窈:“我来三天了,都已经缓過来接受现实了,现状就這样,除了接受,還能咋地?”
沈靳笑了笑,虽然才见第二面,但他都出社会有二十年了,看人很准。
這苏老师是個善良开朗,很澄澈明亮的一個人。
和這么一個人相处,不需要戒备太多。
沈靳醒来到现在的戒备绷紧缓缓卸下,整個人不禁放松了下来。
苏窈看了眼天色,都已经八点多了。
這個沒啥娱乐的年代,乡下差不多八九点就睡了。
苏窈试探道:“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进屋歇着了?”
沈靳挑了挑眉:“你不介意?”
他刚刚把這個家的底细摸了個透,能睡人的就一张木头床。
苏窈耸了耸肩,无所谓的道:“條件就這样了,我也不矫情了,就是不知道沈总介不介意。”
沈靳上辈子那么有钱,什么美女沒见過,她现在這副模样哪裡能看得上,所以她压根就不担心他会对她干些什么。
沈靳摇了摇头。
苏窈心宽道:“那就先這样,等解决温饱再解决住宿條件。”
她率先进了屋子。
屋裡很黑,苏窈摸黑找到了火水灯,点燃后放到了高板凳上。
小小的一個灯芯,并沒有多亮,顶多是能视物,不至于被绊倒。
她看了眼刚刚沈靳给的票和钱,虽然不是非常多,但也能暂时解决燃眉之急。因粮食愁了几天的愁绪,现在一扫而空,整個人都明媚了不少。
她把票和钱都塞入草编的枕头裡边,拍了拍,心底多了几分踏实。
沈靳是好一会才进的屋。
两個人对视了一眼,有点尴尬。
床够大,所以横着睡,苏窈在床头位置躺了下来,說:“我睡這。”
沈靳点了头,顺手熄了煤油灯,摸黑躺到了床尾的位置。
整個屋子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苏窈睁着眼,暗暗的呼了一口气。
虽然說不矫情吧,但這還是第一回跟個成年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哪怕他们中间還隔了俩孩子,她還是紧张的。
她压低声音与床尾的人說:“我明天一早還要上工,先睡了。”
沈靳也压低声音說:“我先缓两天再去上工。”
他要彻底摸清夏老四的习性,再以不突兀的形象出现在别人眼中。
苏窈应:“行。”
之后彼此都不說话了,苏窈东想西想了好一会也就睡了。
睡到一半,感觉胸口微微发胀的时候,意识不清還以为是大姨妈要来了,结果孩子的哭声直接把她哭醒了,也把她给哭回了现实。
哦,原来這就是涨奶的感觉。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抱着夏禾就坐了起来,正要掀开衣服的时候,床尾传来說话声“我先出去”,把她给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反应過来是沈靳。
沈靳一直沒睡着,床头的动静一清二楚。
他脚垂下床探了一会,碰到鞋就趿着摸黑往门口走去。
开了门,出了屋子就立即关上了。
苏窈心說還挺有礼貌的。
她见门关了,也就开始喂夏禾。
大概二十分中,這回夏禾喝得還挺满足的,喝完就睡,一声沒哼。
苏窈点了火水灯去喊人:“可以进来了。”
两人很有默契,啥也沒說。
睡得早,起得自然也早。
苏窈天蒙蒙亮就醒了,她一坐起来,床尾的沈靳也起来了。
苏窈抓了抓头发,绑了起来,看向床尾坐起来的人影,低声說:“你应该很晚才睡,也不用起這么早,等会我上工了,你帮看着点俩孩子就行。”
她刚穿来的那一天一宿沒睡,她琢磨着沈靳应该也好不到哪裡去。
苏窈出了屋子,含着清水漱口时,心想一定要买到牙刷牙膏,再不济也要弄到柳條刷牙!
她才掬水洗了一把脸,沈靳也从屋子裡头出来了。
苏窈讶异道:“怎不睡了?”
沈靳应:“睡不着。”
苏窈瞅了眼他眼底的乌青,一脸的疲态,看得出来应该是一宿沒睡。
一身补丁的褂衣,裤脚還是九分的,脚下趿着草鞋,带着這疲态還挺像夏老四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苏窈递了個搪瓷碗给他:“别的沒有,只有清水漱口。”
沈靳沉默接過,看着手裡的搪瓷碗,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沒发家的时候,甚至比那個时候還贫困。
苏窈又說:“家裡沒什么吃的,早上還是喝点番薯汤。”
沈靳应:“我都可以。”
舀了水进搪瓷碗,含了几下水涮了口腔,洗脸也是随意泼了几下。
苏窈往沈靳那头瞅了一眼。
她以为這沈靳富裕了這么多年,应该比她還要讲究,结果比她還要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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