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巴娜的信 3
少年沒有應答，也沒有表情，順手將那枚利器藏進衣袖裏，只靜靜地觀看蕭曼彤。少年是負手而立，身形高挑，神態十分從容，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在星夜中清楚如畫，腰間配一塊墨綠翡翠玉。
蕭曼彤認定了他是殺手，本來想痛罵他一頓，可瞧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舉止優雅而尊貴，那樣認真又無辜地看着自己，那些個粗話便無法脫口而出了。總覺得，他負手而立時有種凜然之感，那眉眼靜謐中卻含着笑意，清澈中卻含着複雜，讓人讀不懂他的心思，猜不透他下一刻要做什麼。
這麼一個儒雅的公子，怎會一瞬間就殺掉六名彪形壯漢？怎會是將蓮儀先奸後殺的兇手？
見她臉色稍有緩和，少年才微微一笑，這一笑間卻全然是晚春的馥郁氣息。
“你笑什麼？”蕭曼彤心裏很害怕，短短几分鐘就死了這麼多人，他莫名其妙的出現，表面上幫她解決許仲琪，卻不知究竟有什麼目的。
天下間可沒有不要錢的午餐，諒蕭曼彤再無心計，這一點還是非常清楚的。
少年笑意未改，驟然起身，未見他如何動作，身形一展竟已拉着蕭曼彤到了幾百裏遠外，這份輕功實是驚世駭俗。
“你要帶我去……哪裏啊？”蕭曼彤瞧見自己的雙腳已離地面甚遠，頭有種暈暈的感覺，當下驚呼出聲，“啊，啊……救命呀……你，快……快放開我啊……”。
“彤妃娘娘對在下有些誤會，所以在下只好找個安靜的地方，與您聊聊。”少年一面說一面飛，神態悠閒自若，口氣不緊不慢。而他隻身飛奔的方向，卻是蒙古軍駐紮地。
兩人衣着一白一藍，一個從容凜然一個絕美伶俐，若不是有黑夜做掩護，一定相當惹人眼。少年越行越遠，地面上的住房變少了，山羣變多了，浩瀚的墨色天際星光璀璨，彷彿手一伸就能摘到一顆星星似的。好美！
遠方，立着一塊大石碑，血紅的字跡觸目驚心——雁門關。
“到了！”少年落在石碑旁的一座小山坡上，依舊是負手站立。
“雁門關，好陡峭的山路啊，這麼說咱已過了金沙河？”蕭曼彤望着來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如果要她自己走，恐怕行上兩天才能到達，可這少年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北上，再行三個時辰山路，你就看得見蒙古軍軍營了。”少年篤定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要去那裏？”
“哼，你千辛萬苦保下來的信函，不是要獻給蒙古人嗎？”少年的聲音不冷不熱，蕭曼彤卻也聽得出他的諷刺之意。
“你話裏有話呀！”其實她也知道，自她答應幫巴娜開始，就可能面臨這樣的誤會，這樣的冤枉。可她確實沒有賣國通敵啊，這個苦心誰又能明白？
“一個弱女子，隻身一人到金沙渡口，言辭閃爍又身藏信物，這麼詭異的行爲，許仲琪不抓你就奇怪了。而且，這也不是普通的信物，蒙古語在這個時期是非常敏感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的身份，連我都會以爲你賣國通敵了。”
“你知道我？你到底是誰？”蕭曼彤的目光直直逼向他，“你跟藍玫瑰有什麼關係？”
“我就是古都血剎第八代掌門人鶴傷鳴，藍玫瑰是我派的標誌，只要每殺一個人，死者身旁就會留下它。”
蕭曼彤高高仰起頭，慢慢走近他，眼眸中迸射的全是仇恨，“這麼說，你承認殺害了蓮儀？那君柔呢，也是被你……”
鶴傷鳴打斷了她的話，“你家人的死和我無關！這件事你大可以去問蕭婉琴，就會明白箇中原由。”
“你如何知道大姐了，怎麼從未聽她提起過？”蕭曼彤仍然在懷疑，懷疑他話語的真假。
鶴傷鳴笑了，還笑得很大聲，“你的懷疑與其用來對我，不如現在好好想一想……這封信，到底說的是什麼？一個被廢的蒙古公主，冷宮的淒涼與衆人的唾棄，她能安什麼好心？”
“相不相信一個人是我的選擇，與你這麼個江湖人沒有關係。”
“哈哈，說得好！可我從未忘記自己是金塑的子民，國家安危匹夫有責，我鶴傷鳴決不會縱容一個可能賣國的叛徒。”
“哼，你還記得自己是金塑的子民？那爲什麼要濫殺無辜，你們古都血剎門弟子行如鬼影，傷人往往一劍致命，手段殘忍。你身爲掌門，殺的人恐怕比我喫的飯還要多。你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身系國家安危？”
看着蕭曼彤氣鼓鼓的樣子，他淡淡一笑，道：“說清楚也好，免得日後又生誤會。首先，我跟你沒什麼區別，我江湖中人是用劍殺人，而你皇室子弟是用詭計殺人，手段不同，目的卻是一樣，都是剷除對手，置人於死地。其次，這個標誌……”鶴傷鳴拿出那枚暗鏢，細細地摸着那朵藍玫瑰，像在沉思，一陣蹙眉之後，他才道：“標誌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沒有親眼所見是我等所爲，怎可親信他人？你有沒有想過，我是被栽贓、被陷害的？”
“每個死屍身邊都留有它，你自己也這麼說啊，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好抵賴？”
“其實我跟你一樣，都被人發現是‘證據確鑿’，可事實真相呢，總沒有多少人想知道，於是我們就成爲了替死鬼。”
“哼，誰敢栽贓陷害古都血剎的人，活得不耐煩了嗎？對了，你不是一直咬定我是叛徒嗎，怎麼現在忽然改口？”
“就因爲你是蕭婉琴的妹妹，我才相信你是清白的。其實你姐姐什麼都知道，包括是誰想害我。外人是不敢招惹古都血剎，不過我的師兄邪棍倒是敢的。當年，他觸犯門規，被師父逐出師門，一直懷恨在心，卻不敢妄動；直到師父過世，他纔開始作惡，每逢作惡都要打着古都血剎的名號，至此中原人就誤以爲我門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原來又是劉冽做的！真是卑鄙！”蕭曼彤氣得跺腳，二姐一生的幸福就是被那個魔鬼毀掉的。她恨不得抽他的筋、喝他的血、喫他的肉，將他碎屍萬斷。
“真沒想到，邪棍是古都血剎的人。”蕭曼彤發覺事態變得好複雜，江湖的事，政界的事，什麼江湖仇殺，什麼陰謀詭計，統統攪和在一起。她越想，思緒就越凌亂，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他早就不是了，那個叛徒！我這次下山，就是爲了清理門戶！”鶴傷鳴咬牙切齒地說，那雙本就複雜難懂的眼睛變得更加陰霾難測了。
“清理門戶？”蕭曼彤一愣，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才道：“就憑你一人，怎麼跟那隻老狐狸鬥啊？沒錯，你的武功是很高強，可是我不覺得你有多少勝算，畢竟邪棍身後還有北凌王撐腰。”
“所以，我想……和五梅師態聯手，一起剷除這個惡魔。他已不單單是古都血剎的叛徒，他殘忍的行徑早已威脅到中原各路豪傑，已經成爲武林公敵了。”
蕭曼彤點點頭，忽然笑道：“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救我了！你要大姐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的事大姐就會非常上心，與五梅師態聯手也就不成難事了。我說的，對不對？”
鶴傷鳴沉默了，臉色卻是難以名狀的傷感，他用很低很小、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只要是婉琴的事，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幫忙。如果她不離開我，那就好了。”
“你說什麼呢？”蕭曼彤只見他的嘴在動，卻聽不見聲音。
鶴傷鳴輕嘆一聲，道：“我送你——”
望着他率先挪步的身影，蕭曼彤沉悶地搖搖頭：“真是一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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