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天無絕人之路 1
蒙古軍的大旗就插在這黑峯嶺之上,旗幟上的黑色字跡越發獠牙可怖。
鬱鬱蔥蔥的高嶺上,此時正站着兩人。
一個年輕男子,一個白鬚老人。
年輕男子生得膚色黝黑,一身尊貴氣質溢於言表。他頭戴一種叫“托爾齊克”的圓帽,其式樣似同瓜皮帽,尖頂,而且頂上結有朱纓。身穿上等絲綢縫製而成的黑綠色高領長袍,長袍右開襟,袖長而窄,袍子的袖口、領子、袍邊都縫有大紅如意穿花紋飾,華貴中不失豪邁灑脫。長袍的腰帶略顯粗厚,腰帶右側佩掛着一把別緻的蒙古小刀,左側則掛有煙荷包及打火用具,更顯出他的英健、驍勇。
那名白鬚老人年事已高,卻對他必恭必敬,不敢有一絲衝撞。老人眉目的顏色較常人粗重,眼眸亦是炯炯有神,臉型敦厚而中肯。
只聽那老人說道:“沁兒,你怎麼不隨老酋長回去?”
年輕男子深深吸氣,停了好久纔將它緩緩吐出,一雙眼睛就像是蒙了層薄薄霧水,點點淚光旋轉其中,那淚水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喉嚨裏有股不明液體在徘徊,他知道那依舊是自己沒有落下來的淚。
一個鐵一般剛強的男子,爲何欲頻頻落淚?
“這幾年駐紮黑峯嶺,阿爸身體越見孱弱,終是熬不下去了。眼下,即將攻城,阿爸走了,若是我也走了,誰來統領大軍,壯軍隊勢氣?朝魯爺爺,雖然我蒙古軍擅長騎馬射箭,戰士各個驍勇善戰,但是與那狗皇帝這一役,若想取勝卻並非易事。”
朝魯一手捋着鬍鬚,一手用力地拍了拍他,道:“你朝魯爺爺打了一輩子的仗,自是知道行軍作戰的道道。說實話,那個漢人皇帝是個英明的君主,若不是他未曾好好善待公主,大汗也不會冒這個險了。金塑發展日益壯大,可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如果當年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就不要什麼聯姻,不要什麼讓賢,大汗入關後直接稱王就好。唉……巴娜公主也不必受寄人籬下之苦!”
“他與我蒙古爲敵,就不算是個英明的君主!”男子眼眸中盡是狠意,襯着那黝黑的膚色,竟猶如一隻在飢餓下覓食的狼,狂野而躁動不安。
“你與公主青梅竹馬,自然是希望破城以後,第一時間知道她的下落吧?”朝魯愁容滿面,嘆息連連,他不願也不敢猜想巴娜已遭不測,可五年的杳無音信,正暗示着一個不幸的答案。不是嗎?
“我是心繫公主的安危,只是……之所以留下來,全是因爲她,一個捨生忘死、只爲救我一命的姑娘。”男子不禁熱淚盈眶,雪白的牙齒緊緊相咬,不知她是死是活,會不會因爲他而受到連累?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能那麼脆弱,必須將悲傷化爲力量,儘快救出這位恩人。
“是蘭音姑娘?我早該猜到的,可……老酋長重病垂危,你不在他身邊伺候着,盡人子的最後一點孝道?竟然爲了一個漢人姑娘……唉,真是讓老夫……失望啊!”
“阿爸也同意了!”
“這事兒,老酋長知道?”朝魯頗爲驚訝。
年輕男子點點頭,“是的。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扎沁;沒有她,我早就被那個狗皇帝凌遲處死;沒有她,鱗娃就不會被好好安葬。她是我跟鱗娃的大恩人,一輩子的大恩人。漢人有句話說得好,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阿爸也是知道了事情的經過,所以很贊同我這麼做。”
原來這位年輕的蒙古族男子正是扎沁,軍馬部落酋長阿塞傑的兒子,也是蒙古最大的勇士。在金塑,所有人都以爲他已經死了,可誰又能想到,一個身份卑微的小宮女竟然捨身相救,一度爲他瞞天過海。
“原來如此,那……蘭音姑娘有沒有受到連累?朝廷非常重視這件案子,要在那麼多雙眼睛的審視下,救出一個重刑犯可是不易啊!這丫頭,在宮中應該很有地位吧?”
扎沁搖了搖頭,哽咽着說道:“她在宮裏,只不過是……”話未來得及說完,就被山下傳來的聒噪聲打斷,只見一名身材矮胖卻身手矯捷的中年男子,快步爬上山來。
來人頭帶藏藍色頭巾,也是一身長袍,只是長袍的款式較扎沁的樸實素雅許多,一雙又大又長的黑馬靴,靴帶上還繫着兩個鈴鐺,隨着他的行走鈴鈴作響。
“少布有要事稟報!”
“少布”自然是蒙古名字,翻譯成漢語是飛禽的意思。而「朝魯」翻譯過來是石頭的意思。蒙古大汗手下有四名傑出的大將,他們是:少布、朝魯、阿不爾斯郎和阿塞傑。其中以阿塞傑權勢最大、年紀最大,已是七十有餘;其次是朝魯,天命之年;剩下兩位均在不惑之年。眼下,大汗將兩名心腹大將安排在金塑城外駐紮,叛亂之心昭然若揭。
“何事?”扎沁見他如此慌張,心裏不免一緊,神色也跟着肅然起來。因阿塞傑病危,已將酋長之位傳給扎沁,雖未回蒙古舉行正式的接任儀式,但在衆人心目中已將這位年輕驍勇的晚輩看作是統領整個軍馬部落的新酋長。
“酋長,山下來了兩個漢人,一男一女,說手上有信物必須親自交給您本人。少布留心了一下他們的相貌,發現那女的……”少布忽然欲言又止,擡頭謹慎地看了扎沁一眼,嘴脣扯了又一扯,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扎沁皺起眉頭,卻捺着性子問道:“那女的有什麼不妥嗎?”
“她長得與已故的薩仁可敦……一模一樣!”少布的心卻在這一刻跳得飛快,從前的記憶如走馬燈般一一閃過。
薩仁可敦淒厲的慘叫,幽怨的雙眸,他手上滴血的彎刀,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一切的一切,就像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樣,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如果不是在天明時分,如果那女的不是年紀尚輕,他或許真的以爲是薩仁可敦回來了,變成厲鬼回來了,來……來索他的命。
少布想到這裏,不禁嚇得冷汗直冒,天空中懸掛着的斗大太陽,竟不能溫暖他此刻冰涼的身體。
扎沁和朝魯相互對望一眼,兩雙眼睛裏均寫滿了……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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