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迷心竅 1
因此，他只能側身去看那張面孔，熟悉是熟悉，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賢弟，怎生這樣瞧着我？”江另鬆微微有些不自然，可又不好別過臉去，只得讓他細細地瞧着。其實江另鬆已看出他的疑惑，只是不便明說，就沉着臉靜候一旁。
經過一番仔細打量，常英那雙迷惘的臉漸漸變得有些訝然，“原來你那肥腫的臉龐去哪兒了，你那聲如洪鐘的嗓音去哪兒了？江護法，你的變化太大了，大得我都要認不出你來。”
“變了嗎？呵呵！”江另鬆乾笑兩聲，這兩聲笑意卻並不是發自於內心，笑容未及脣畔就已凋謝了，只留得那層乾枯的臉皮稍稍扯動兩下，看起來着實彆扭。
“的確是變了，連帶着您說話的語調都沒那麼歡快，那麼熱情洋溢了。英兒還是喜歡從前那個口無遮攔，常常鬧個啼笑皆非的江護法。哈哈——”常英見了同僚，便不再吝嗇歡笑，這番肺腑說得真誠極了。
江另鬆的身子卻是一顫，眼圈竟有些微微發紅，他嘶啞着嗓子，儘量使語調變得歡快了些：“哪有哇，興許是你好長時間都沒見咱了吧！咱是瘦了些，可也沒有那麼誇張呀！”
在這幽寂詭祕的深宅大院，已經好久都沒人與他說笑了，陪伴他的只有內心發慌的恐懼與時不時纏繞他的深夜尖叫，那是許許多多可憐女人淒厲的尖叫。剛開始，江另鬆不習慣，就夜夜失眠。可是久了，他竟然覺得那尖叫聲正是自己心靈的寫照，叫出了他內心的獨白，也叫出了他發慌的恐懼。
“對了，這是哪兒啊？”常英側臥着，只能看見屋子的一角，那繪着屏鳥的紗窗，質地是香雲紗的紫紅窗簾，女子沐浴的木盆及屏鏡等等，都顯示出這是間姑娘家住的廂房。
救他的該是什麼人呢，難道是個女子？
常英忽然止住了打量屋舍的眼睛，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愁眉緊緊地揪在一起，喃喃道：“我記得……記得眼前一片刺目的亮，那狗皇帝突然就不見蹤影了，什麼都被那束極強的光滅了顏色，還以爲自己從此就看不見了。當時，只聽見風在呼嘯……雨在捶打地面……後來，後來……只覺得心臟一陣劇痛，被一根大鐵棒挑了起來，渾身像被刺兒戳了無數個小洞一樣，那種痛……是鑽心的，是頑固的，我以爲自己已經死去。沒有了知覺，那以後我就再也感不到有知覺了。”常英長長一吸氣，猛然咬住自己的嘴脣，憋着氣，牙齒不留情地狠狠咬下去，咬到嘴脣破了，一絲鮮血順着牙縫流淌下來，他才鬆開嘴脣，吐出氣來，緩緩閉目。
“你……這是何苦？勝敗乃兵家常事，輸就輸了嘛，這麼計較做甚？”江另鬆見他眼眸裏盡是悵然，又做出自殘的舉動，來不及勸阻，心裏便糾結起來。
“你不懂，不懂啊！我輸的不只是尊嚴，而是這一生最愛的女人。她的人，她的心，我都再也握不住了。”常英不知不覺落下幾滴淚，幽幽地凝望着那繪有屏鳥的紗窗，隱約可以看見窗外樹木斑駁的影子和院內搖曳的燈火。
一陣風吹了過來，樹影顫動，油燈晃了幾下。
這時，常英忽然發現有一個長長的人影，在紗窗邊一閃而過。即使那人身手再快，可是他的影子業已映在了牆壁上。因爲有颳風的關係，那映在牆壁上的人影變得有點古怪，加上昏黃的光線，給人的壓迫感、神祕感就更大了。
常英不禁一陣唏噓，“那是什麼？”
江另鬆卻連頭都不回，看都不去看一眼，淡淡地道：“別大驚小怪了，沒有人的。”
“那是誰救了我，是你？你還沒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常英越發奇怪了，對這間屋舍的奇怪，對古怪人影的奇怪，也對這位久違老朋友的奇怪。
“自然不是我救的你，咱可沒這本事。這裏是風雪閣。”江另鬆一邊這樣回答，一邊在心裏想：“如果咱有這本事，就不會受制於人了。”
“風雪閣，又是哪裏？”其實常英問出的兩個問題，他一個都沒有回答，只是這閣名令常英稍感興趣，故而先行追問。
江另鬆並沒直接作答，而是徑直走向紗窗，將其打開。
一片陰鬱幽深的宅第就這樣寂靜地出現在常英驚訝的視線裏。
“瞧，這座宅子可大着呢，祕密也多着呢。風雪閣只是其中的一間屋舍，同風雪閣裝潢一模一樣的，自是數不清了。”江另鬆嘴上說着，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窗外，彷彿有什麼特別事物吸引着他，不肯挪開半點兒視線。只停頓了一會兒，他又道：“至於救你性命的人，自然是這宅第的主人了。”
江另鬆將“主人”兩字咬得特別重，臉上已風雲莫測地轉換了多個表情。常英雖然只能瞧見他的背面，但幾乎能夠感受到江另鬆那壓抑的心事重重的樣子。故而又是一奇。常英只覺得很多疑點都無從解釋，也無從詢問，只得默默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當然，江另鬆也正想着自己的心事。
該如何將常英拉進北凌王的隊伍裏呢？像他一樣，做個兩面人，兩邊兒的飯碗都捧，依照形勢看，到了最後哪一邊先得利，咱便像那釣魚的人，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了。可但凡有血性的人，怕是不會苟且，哪怕有金山銀山的迷惑，哪怕有美女佳人的作陪，也不會上這樣一條黑船。只是，江另鬆想不通，常英是不是個有血性的人，還是同他一樣貪生怕死、見錢眼開？
他得試探一下常英的口風。一個轉身，江另鬆又回到牀前，“失去你最愛的人，以後有何打算？”
“回教裏啊！”垂下頭，常英連帶着發出幾聲嘆息。這次，雖然未全權按教主的意思辦事，但事態的發展卻是圓滿的，他還因任務受了不輕的內傷，恐怕義父不獎勵他也不行了。想到這裏，常英禁不住憨笑了起來，忽然一個轉念，他像想起什麼似的，目光灼灼地凝望起江另鬆來，“江護法，怎麼你會在這兒突然出現呢？”
“……”被他這麼突然一問，江另鬆猛然一呆，往事如四散的煙雲，斷斷續續地遊過記憶的紐帶。
“想想啊，自從你入宮以後，就失去了你的消息。義父很是着急，可皇宮畢竟森嚴無比，要打聽個事兒真是費勁。還好前不久遇見了甄公公，他說你好像早已越獄出宮了。可……你怎麼遲遲沒有回總壇呢？後來又發生何事，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呢？難道救你出宮的，也是這個宅第的主人？”常英一連串的問題如鞭炮般轟響在江另鬆的耳邊，本就不擅言辭的他更是支支吾吾說不上一句話。
“你如果說不出來，只有一種原因。”常英的語氣變得沉重起來。
“……”江另鬆默然了，他當然知道常英會怎麼想，只是他無從辯解，也無須辯解。因爲這本來就是事實，既然做過就不怕被人家說。這也怕那也怕，一個七尺男兒還要不要活了呀！
“你叛變了！”常英肯定地說，同時用極爲懷疑的目光望着，眼前這個曾經同生共死的朋友，深沉地道：“是真的嗎？”
回望着常英期望的眼神，江另鬆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靜謐的深宅大院裏忽然傳來一聲長嘯。聲音清越，如一把利劍穿破夜幕，射進每個人的心房。
“這是……”常英頓感一陣心悸，想起身去窗邊看看，卻又動彈不得，只好在被窩裏伸縮一下好事的脖子。當他發現江另鬆那異樣的表情時，不禁又是一陣心悸。
只見江另鬆的臉色陰晴不定，卻一動不動地站在牀邊，兩隻手像着了魔似的哆嗦着，嘴上唸唸有詞，“我立刻去做，立刻去做……給我藥啊！先給我……給我藥……藥……”
漆黑的穹窿中懸着一輪白得出奇的圓月，在它的四周，還零星地散落着一些如貓眼般鬼魅的星子。
窗外的牆壁上，那個古怪的影子又出現了。這次他沒有閃躲，朝着風雪閣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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