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感情只是化學反應
直到很多年以後，韓錚依然忘不了當時的那一幕，小楠背對着他坐在涼亭的木質圍欄上，隨意地晃盪着兩條懸空的小腿。陽光穿過楊樹林層層茂密枝葉的阻隔，斑斑駁駁地散落在她的頭頂、臉龐和肩頭，微風吹拂起她的及腰長髮，送來陣陣若隱若現的淡淡幽香，心儀的女孩兒近在咫尺，卻又彷彿遠在天涯。
有一位大文豪曾經說過，“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愛你。”
可是對於韓錚來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並不是他站在自己心儀的女孩兒面前，女孩兒不知道他的心思，而是女孩兒明明知道他已經愛到癡迷，卻對他的感情拒之千里。
然而小楠卻並不知道韓錚此刻在想什麼，她擺弄着一束信手摘來的狗尾草，一邊非常認真地給韓錚做“說服工作”。
“其實人類所謂的感情，無論愛恨情仇，都是大腦分泌的某些化學物質在起關鍵性作用，比如說多巴胺，當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時，身體就會大量分泌這類物質，它可以使你感受到快樂和幸福，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戀愛的感覺；而當我們離開了愛人，多巴胺就會停止分泌，我們人類便會產生一種類似於癮君子戒毒時的強烈反應，於是我們就會因爲相思而痛苦；說到底，人類的感情實質上只是產生於大腦神經元中的化學反應而已……曾經我們人類總是驕傲地自封爲萬物之靈，認爲自己有別於地球上的其他動物，因爲我們有一顆能夠超脫於**的靈魂，而獨立於**的靈魂則賦予我們人類脫離動物本能，獨立思考、產生感情的特殊能力……然而事實上，我們人類也只不過是自身dna的奴隸，我們的一切愛恨情仇，乃至一切**、一切的潛意識，無一不被自身的物質基礎所賦予和控制……所以小韓，感情不過就是一場只存在於大腦中的化學反應而已，它來的時候雖然洶涌澎湃，走的時候卻總是悄無聲息，只要你不刻意去想，過段時間自然就淡了……”
聽到眼前的俏麗少女說出這樣一番關於人類感情的新奇而古怪的理論，韓錚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因爲這些語言的風格完全不像他所熟悉的小楠。
“這些奇怪的東西是你從哪兒聽來的？”韓錚疑惑不解地問小楠。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小楠調整了一下坐姿，把兩條修長纖細的腿交疊起來又繼續說道：“從前有一個傢伙，愛得死去活來的女朋友忽然因病去世了，這貨從此就像丟了魂一樣，整天什麼都不做就是木偶似的對着天花板發呆，不哭、不笑，也不說話，簡直就是一具行屍走肉……爲了幫助他走出這段陰影，我曾經想了各種辦法，有時候不得不跑去圖書館大量翻閱資料，最後就總結出這麼一套理論用來對付他，每天都在他耳朵邊像老和尚唸經一樣唸叨……”
“這人也算得上是個情種了……”韓錚不由得感嘆道。“那後來怎麼樣了？你對他說這些道理有用嗎？”
有用？有用的話，也許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小楠心中暗想。
假如不是爲了喚醒在悲傷中日漸自閉的虎子，她也不可能用自己辛苦積攢的零花錢去買一輛殘破的二手小踏板摩托車載着虎子上山；而如果她沒有從那時候開始迷上了機車運動，說不定就不會和小婷在大街上的偶然邂逅；如果她沒有和小婷相識相知相愛，就不會讓小婷在比賽中受傷，更不會有後來的“儀式”和蛻變，自然而然地，她自己也不會因爲重新找工作到託普廣告，從而認識韓錚，認識左龍鑫，進入宗鑫的少女車隊……
命運總是那麼不可琢磨，它總是讓你的預測不斷落空，讓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鐘將會發生什麼事情……然而當你回過頭去看看自己曾經走過的路，卻總會發現似乎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當你在很久很久以前無意中丟下一顆種子的時候，就已經註定在將來的某一天會看到一片漫天的花海……
只是……這些話又怎麼能跟韓錚說呢？小楠剛打算瞎編一氣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他們倆的名字。
“韓經理，小程，你們倆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連飯都顧不得喫？”
是個清脆的少女嗓音，小楠循聲望去，只見苗雨桐撐着一把碎花遮陽傘，正沿着楊樹林中陽光斑駁的碎石小路朝他們走過來，她的手裏捧着兩個飯盒，看顏色正是自己和韓錚的。
“不要告訴她我們倆的事情……”韓錚有些緊張地小聲對小楠說，語氣裏帶着明顯地央求的意味。
小楠點點頭報以微笑，既然說好要做好朋友的，怎麼可以讓朋友在女孩兒面前丟面子呢？她雙手一撐涼亭的圍欄，身體輕盈地躍起，悄無聲息地落在碎石小徑上，剛好迎在苗雨桐的面前。“小桐，你怎麼來了？”
苗雨桐明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小楠，又看看涼亭裏裝出一臉閒適的韓錚，見兩人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的情緒時，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說道“你們倆也不看看時間，這都快半個小時了，我們全都喫完了也不見你們回來……這不，我把你倆的飯盒給帶來了，趕緊吃了回去休息吧，下午還有三節培訓課呢！”
“謝謝你啊小桐。”小楠伸手去接飯盒，苗雨桐卻只把她的那隻遞過來，自己拿着韓錚的飯盒轉身進了涼亭，親手把飯盒遞給韓錚。
“韓經理，你倆大中午不喫飯跑到這兒聊天，就不覺得餓嗎？”苗雨桐的語氣小小的抱怨中似乎還帶着一點點嬌嗔的意味。
然而“做賊心虛”的韓錚卻彷彿感受不到什麼，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接過她遞來的飯盒，淡定地說：“謝謝你啊小桐……我跟小程在這裏聊一些車隊的訓練計劃，聊着聊着就忘了時間了，還麻煩你給我們送飯盒，真是不好意思……”
苗雨桐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失望，她無奈地搖了搖頭，柔聲道：“你們兩個真是的，休息時間談工作又沒有加班費……趕快喫飯吧。”
小楠見韓錚沒有露出什麼破綻就放心了，又有苗雨桐這個熱心腸的姑娘陪着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小韓，既然該談的都談完了，我還有點兒事情就先回宿舍了。小桐，要一起走嗎？”
苗雨桐看看小楠又看看韓錚，稍稍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我反正喫過飯了也沒什麼事兒，在這兒待一會兒再回去權當消食了……要不你先自己回去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拜拜~”小楠衝着韓錚和苗雨桐擺了擺手，一轉身去了。
韓錚端着手裏的飯盒，目光卻始終追隨着小楠娉婷的背影，直到她漸漸消失在楊樹林外一片蒼白的陽光裏。
苗雨桐見韓錚望着小楠離去的方向發呆，扁了扁嘴，說道：“韓經理，你怎麼還不喫飯啊……小程都已經走遠了……”
“啊……”韓錚彷彿如夢初醒一樣，連忙解釋道：“我剛纔在想別的事情，走神兒了……”
苗雨桐輕輕走到韓錚對面的長椅上，用手扯了扯裙角盈盈坐下，看着韓錚揭開飯盒蓋子狼吞虎嚥地喫起來，不動聲色地問道：“聽說你跟小程以前是一個公司的同事？”
韓錚大嚼着嘴裏的米飯，頭也不擡地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們以前在同一家廣告公司呆過。”
苗雨桐淡淡一笑，又問：“那……韓經理跟小程關係很好吧？”
韓錚咀嚼的動作微微一頓，但隨即若無其事地答道：“嗯，老同事了，關係自然很好啊……”
苗雨桐聽了心念一動，像是開玩笑似的問：“那……韓經理是不是很喜歡小程呢？”
韓錚一聽這句話，不自覺地停下了筷子，慢慢擡起頭望着對面的少女，苗雨桐背靠着原木廳柱，一手搭在圍欄上，半邊身子側過去，睫毛纖長的大眼睛望着遠處不知道什麼地方，背後強烈的光線迷糊了她身影的輪廓，輕風吹起她的髮絲和裙角，自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韓錚無從判斷苗雨桐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還是有別的什麼意思，只得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像小程這種漂亮又有才華，性格也很溫和安靜的女孩子，當然會有很多人喜歡啦，當時公司裏絕大多數同事都很喜歡跟她相處嘛……”
苗雨桐慢慢轉過臉，用小指勾起額前幾縷被風吹亂的髮絲掠至耳畔，眼波流轉，欲言又止，終於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扯了扯裙角，對韓錚說：“韓經理，我忽然剛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做完，需要馬上去處理一下……”
韓錚如蒙大赦一般暗自鬆了口氣，連忙說道：“那你趕緊去吧，別耽誤了~”
苗雨桐見韓錚並不阻攔自己離去，暗自嘆了口氣，撐起遮陽傘邁出涼亭，窈窕的身影頓時融進一片光影搖曳的樹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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