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女醫館與書

作者:顧四木
臘八過後,宮中便爲了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壽忙了起來。加上年關將近,真是各宮各院熱火朝天,林姜甚至覺得宮人們都跟開了倍速,每個人動作都快了不少。

  太醫院也比平日要忙:年底下要歸攏之前的脈案,等着大年初一就徹底封前一年的脈案於庫內;同時還要在年前清算各個庫房藥材與醫具的存貨賬目,抽查有無出入疏漏。

  最要緊的是,還要考覈太醫們的工作量。

  林姜驚訝的發現,太醫院也是有kpi(績效指標)的,年底的時候,要覈算太醫正使一年看診的數量,診治的有效率以及宮中貴人們的滿意度,年底會按照詳細標準考評,將太醫們這一年的工作,分爲上中下三等。

  要是這一年乾的很差,工作量少不說宮中貴人們還不怎麼滿意,常派宮人來投訴要求換太醫,那就慘了,起碼年終賞賜是別想了。要是連着三年下品,還得被降職成爲副使。

  而副使雖說不能自行給嬪位以上的主子看病,卻可以給貴人常在及各宮的女官大太監之類的看診,若是有出類拔萃的,也有機會被超擢爲正式太醫。

  所以到了年底,這太醫院內的氛圍也緊緊張張的。

  “讓我也跟着去考評?”林姜看着秦院正搖頭:“不要吧院正大人,我一個才入太醫院半年不到的新人,如何能去考評各位前輩?”

  再者說,論起工作量來,她纔是太醫院最後一名好不好,連上班時長都不夠。

  秦院正笑呵呵道:“原想着你是從五品,跟院副是一樣的官例,這樣的事兒不好不叫你。只是你說的也有道理,你尚年輕資歷又淺,去坐着也不壓人還白得罪人。那今年就不叫你了。”

  林姜應了一聲。

  其實這太醫院,還是秦院正最對她脾氣,他老人家真是心裏有什麼就說什麼,除了對醫術癡迷外並沒有別的心腸。

  既然不用加班給人覈算業績,林姜就照樣中午出宮去。

  回了蘭芝院,她由官服換過了家常衣裳,就往黛玉屋裏去:若沒什麼特殊事,兩人都是一起用飯的。

  雪雁見林姜到了,就邊擺筷子邊說:“大姑娘不知道,這一上午咱們蘭芝院可接夠了來賀的客了。”

  “先是二太太來了,想讓我們姑娘進宮給太后拜壽之時,給這府上的元春大小姐傳話。只是我們姑娘說了,宮裏不敢私自走動,更不敢私下傳遞話語東西,二太太纔好沒意思的走了。”

  “不多會兒,大太太又來了,才賀了兩句姑娘就開始探問二太太剛纔來幹嘛。”雪雁說到這也忍不住笑了。

  林姜也笑:邢夫人盯王夫人還挺緊,可見賈赦夫妻雖然被分出去住在東邊大院子裏,不得住榮禧堂,但心和眼恨不得時時蹲在榮禧堂。

  才擺好飯菜,林姜和黛玉剛要上桌,只聽外面又有人來。

  林姜煩了:“這都是誰啊,全趕着飯點來呀?還讓不讓人喫口安生飯了?”

  寶石忙接出去,回來的時候卻很歡喜:“姑娘姑娘,是平兒來了,說門房上收到了信,是咱們老爺寄回來的!”

  林姜一怔:系統爸爸寄來的?

  接過來一看,果然信封上的字是標準電腦體行書——除了系統爸爸本朝本代再沒人寫的出來了。

  林姜打開一目十行看完,然後對黛玉歡喜道:“是父親從海外回來了!這封信是他剛登上廣州的港口,就寫了派人送進京城的。同時他自個兒也帶着許多貨物從廣州啓程赴京,算時間,應該也就比這封信晚到個三四天!”

  黛玉也笑:“真是好事,再過幾日就能見到伯父了。”又不免遺憾:“可惜過了臘八,京中還沒有旨意召父親入京述職,今年只怕是見不到父親了。”

  夏嬤嬤在旁安慰道:“姑娘放心,老爺今年不入京也好,等明年老爺進京述職,算來姑娘也就在這府裏住滿一年多了,正可名正言順把姑娘帶回去,再沒人說閒話了。”

  林如海之所以捨得黛玉來榮國府客居,正是賈母那句‘喪母長女爲五不娶之首’戳中了他的心。

  這世上的人多是道聽途說的多,要是將來有好姻緣,卻因爲此事攪了去,林如海便覺得愧對女兒。

  不如送女兒上京,住上一兩年,得了‘國公夫人外祖母’的教養,平了這點缺憾,同時還能讓黛玉替早逝的母親盡孝心,陪一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孝道。

  所以夏嬤嬤纔有此言,覺得林如海明年才能到京城也不錯,要是今年就來了,姑娘才住了幾個月,別說賈母不放人,這時間也太短不夠所謂的‘教養長大’。

  還是明年上來,順勢就把姑娘帶走的好,夏嬤嬤看着這榮國府可不是好地方!

  臘月十九,是太后六十大壽的正日子。

  不過黛玉倒不用這正日子就進宮——太后娘娘的六十大壽宮裏安排的很盛大,第一天壽誕是皇親國戚們拜壽,以皇上爲首,帶着太后的兒子孫子們一家子過生辰。

  第二天則是輪到京中誥命們入宮磕頭。至於中宮擇選的閨秀們甭管親爹官位多大,本人卻是未出嫁都沒有品級的,只好排到第三天再入宮了。

  而賈母就是第二梯隊入宮的人。

  於是臘月十八日的時候,賈母就將黛玉叫了來,安慰囑咐道:“玉兒別怕,後日我先入宮去,瞧瞧今年宮裏的規矩體統並各位娘娘的位份變化,回來再跟你細說。”

  黛玉輕聲道:“多謝外祖母,只是姜姐姐也會在太后的慈安宮候着,我見了熟悉的親人倒也就不緊張了。”

  賈母點頭:“小林太醫真是個有出息的好孩子。只是可憐見得,你們兩個都沒個親兄弟扶持,以後出了嫁可怎麼好。”賈母心中早有讓兩個玉兒聯姻的意思,本想着今年林如海上京就提出來,誰知皇上又未宣召,林如海便來不了。

  賈母就打算轉變策略,先從孩子入手,給黛玉心裏種下點想法種子——林如海疼愛女兒賈母看的真切,要是女兒心中有意,林如海估計怎麼都能應允。

  於是她把黛玉攬在懷裏親近道:“好孩子,你還小,不知道女子一輩子長着呢,做姑娘家靠父母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要想一輩子舒心如意,最要緊的就是嫁得一戶好人家。”

  黛玉忙道:“外祖母,我還小。”因爲不想聽下去,就用帕子遮臉做羞澀狀:“外祖母快別說了,我根本不想這些,就想一輩子陪在父親身邊,孝順父親!”

  賈母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最知禮的孩子,大家子姑娘出身,自然不會跟那些小門小戶的人一樣,只想着鑽營終身,連提起這事兒來都這般自重躲避。”

  黛玉:?感覺外祖母在內涵人啊。

  果然賈母內涵過一句薛家之後,又轉回來跟黛玉說:“但這裏沒有外人,只有咱們祖孫,我纔跟你說些悄悄話。這話你父親是男人,不好向你說的,而你母親……”賈母老淚縱橫:“你母親要在,何用我替你愁這些。”

  說起母親,黛玉心中一軟,就由着賈母說下去了。

  外祖母的心思黛玉能猜到些,心裏雖不喜歡,但她老人家要說就由着她吧,橫豎自己聽着也不應就是了。

  賈母開始‘循循善誘’:“玉兒,你長在林家,家中親眷單薄稀少,不知道那些大家子藏着掖着的事兒多着呢,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公子哥有的是!要是一朝定親錯了,那一輩子也就完了。”

  黛玉低頭轉手帕,不擡頭不接話。

  不過女孩子說到這些事接話才奇怪,賈母只覺得果然我外孫女好教養,不似薛家到處跟人顯擺金玉良緣,直奔寶二奶奶的位置而來,簡直稱得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賈母做了這麼多年國公夫人,能讓一個商家拿捏了?

  哪怕本來還想考慮一二,叫薛家這麼釜底抽薪的自作主張,也給她搞逆反了:但凡我活着一天,你這金玉良緣還想進門?做夢!

  賈母就繼續道:“唉,你入宮之事,我雖也覺得面上有光,但心裏着實擔憂。只看你元春姐姐就知道,宮裏可不是這麼好呆的。你的性情又不是那些善鑽謀權變的,便是有了那皇子妃的體面,殊不知也是外頭光鮮裏頭苦哩。”

  這話說的倒是跟林如海的想法不謀而合。

  不過林如海是爲了黛玉本身的幸福,賈母卻是多半爲了寶玉

  黛玉自然分的出來,誰是全心意爲了自個兒。

  賈母第一回跟黛玉提此事,自然不會點破,否則叫黛玉害羞生氣了反而不好,所以只點到爲止,以“女孩子,還是要尋個知根知底靠譜的人家纔好”爲結束語。

  說完,不由感慨自己今天的教導很是完美,估計已經在黛玉心裏種下了一枚‘親眷之家纔好結親,以後纔不會受委屈’的種子。

  因爲覺得自己目標達成,待到夏嬤嬤來回話,說是林姜請黛玉回蘭芝院的時候,賈母很是痛快地放人了。

  “好玉兒,快回去跟你姐姐用飯吧。她在太醫院呆了幾個月,必是宮規嫺熟的。明後兩日還要在太后宮中隨侍,既如此,有什麼忌諱讓她多與你說說。”

  說起林姜要在太后宮中值班兩天的事兒,是有緣故的。

  且說誥命入宮磕頭這件事,看起來是極大的榮耀,其實於誥命們來說,也是極大的辛苦。

  她們平時在家都是養尊處優的太太奶奶們,行走坐臥都有一羣人跟着伺候,恨不得連穿衣服擡手都不用自己擡。

  可進了宮卻沒人慣着她們。

  覺得累不想走路想要坐轎子?那不能夠。

  太上皇皇上倒是體貼老年人,宮規規定,凡年滿八十的誥命,便可以上轎。至於其餘人,就老老實實走着吧。

  想要早些完事回家?那更不能夠。

  比如過年時候,誥命們都是天不亮就得起牀按品上妝着服制,絕早進宮門後就在外頭立着等。

  太后皇后可是祭天之後纔會姍姍來遲,每回誥命們都至少等一個時辰以上。

  好容易等來了正主,還得頂着一身沉重誥命裝備,跪下三叩九拜。

  這寒冬臘月的,每年進宮磕頭請安可都是受罪。今年比較慘,大家不得不受二茬罪:太后大辦壽宴,誥命們臘月二十得進宮排隊磕一回,不出十天過年又得磕一回!

  這樣的辛苦,很多嬌弱的誥命們是受不住的。

  於是太醫院每年都有人在太后的慈安宮和皇后的鳳霖宮值班,爲的就是及時治療那些撐不住倒下去的誥命們。

  每年還真都有那麼好幾個。

  前幾天太醫院馬院副找到了林姜:“小林太醫不知願不願意操勞一二,在慈安宮候兩日診?”

  見林姜似乎並不知道這個舊例,馬院副就解釋了一二:“倒不是我給小林太醫找麻煩,而是我們這些人,往年給誥命夫人們診診脈也無妨。但今年太后聖壽還有一日是各府姑娘小姐們入宮,我們這些男人實在不便宜。”

  本朝出了嫁的女人們,見見親友男子其實是無妨的,比如王熙鳳管家,賈家宗族裏的男人自然都要見的。

  可閨閣姑娘就不一樣了,那太醫要是去各府給小姐們診脈,都是一圈婆子圍着不說,還經常得隔着簾子乾巴巴診脈,連想看看面色舌苔都不行。

  聽說這回太后宮裏要聚集幾十位閨秀,還都是家裏父親兄長最有權勢的那一批嬌小姐。

  這些太醫們自然有些打怵,這要是唐突了一二個,豈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衆人推馬院副出來,想讓她遊說林姜:畢竟現在太醫院可是有一位女太醫的,自己還就是閨閣小姐,看起病來多麼方便,還不會有忌諱。

  馬院副就苦笑道:“我也知道小林太醫的身份不同,原是不用一整天都當值的。可這件事,着實想請小林太醫幫個忙。我們這羣老的太醫也罷了,可跟着的副使們,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年人,要是後日在慈安宮中,但凡有個走動衝撞,可就連命都沒了!”

  林姜倒是很想接這個工作。要在她在現場,不但能陪陪黛玉,還能更近距離觀察下這後宮嬪妃。

  只是……她對馬院副道:“馬大人,我是沒問題的,就是不知道陛下的意思許不許。”

  馬院副臉上一鬆:“小林太醫肯應承此事,我們就承情了!這事兒自然會上報給秦院正來批,他老人家定然會去問太上皇的意思。”

  而太上皇那邊,很快就給了放行的批覆。

  對他來說,只要林姜別跟那些後宮嬪妃皇子們結交起來,旁的都無所謂。這種熱鬧的大場合,反而是最不可能私下發展什麼私交的,所有人眼睛都看着呢。

  於是林姜非常歡快地於臘月十八日到慈安宮報到去了。

  自打她治過了齊陽長公主的兒子,太后對她的態度,一直就很友善。

  還特意將林姜召了來,提前給她預備了一間‘診室’。之後又帶她去內殿說話:“不錯,本宮本就想着這樣妥帖,只是不好跟陛下開口要人,太醫院這回行事倒是機靈。”

  林姜一直有個疑問,今日趁着就問了:“太后娘娘,臣見宮裏也養着好多位接生的嬤嬤,那爲何不重設女醫館?這樣各宮娘娘豈不是更方便些?”

  太后手裏抱了一隻雪白的手筒,看着特別像只肥貓臥在膝蓋上,她搖頭笑了笑:“這皇宮裏啊,曾經確實有女醫館。而且並不設在太醫院,就設立在這後宮之中,專爲嬪妃所用,那時候確實是瞧病方便許多。”

  “只是成帝年間,有一位妃嬪勾結女醫館的女醫,害了成帝一位心愛的妃子和皇子,成帝爺大怒,不但處置了害人的妃子,更連女醫館也取締了。”

  “聽說當年成帝還想將女醫館所有女醫都入罪流放的,後來經皇后勸說,才只逐出了宮闈。”

  “成帝爺這般忌諱,經他一朝三十多年,便再沒有出過一個醫女了。”

  太后看着她:“太上皇便是成帝嫡長子。此番若非你醫術天授,又於龍體有益,陛下也不會破例封你個女孩子做太醫的。但你看,太上皇也只會給你太醫之位,讓你個未出閣的姑娘也去太醫院同男人們一處當值坐診,卻根本不提復立女醫館之事。”

  林姜本來就站起身來聽着,一聽到這兒,就心中一動,連忙謝恩道:“臣冒昧了,這話好在是於娘娘跟前提起,太后娘娘寬容慈愛,纔沒有怪罪還將舊事點撥我。從此後臣再不會提這話了。”

  涉及舊朝嬪妃戕害皇子的醜聞陰私,怪不得連馬院副也只知道女醫館取締了幾十年了,卻不知真正緣故。

  太后這才笑了:“這話有理。小林太醫,你是醫道天授年少成名,兩位陛下如今又青眼重用,仕途坦蕩。但在這皇宮裏頭做事,是怎麼謹慎小心都不爲過的。”

  林姜再次謝恩受教,才從慈安宮告退。

  只是這樣一來,她心中打算就有些破產。她是想着以自己爲開端,讓太醫院多些女大夫,從官方發展到民間,讓更多女子受益的。

  可這開端,就受挫了。

  太上皇破例用她,可不會再建女醫館,估計也就不會容許更多女醫在太醫院出現。

  於是這日下班回家,林姜就有些情緒低落。

  而黛玉也正好剛從賈母處聽了一耳朵‘婚事教育’,正是不自在的時候,兩個人一對臉不由同時問對方:“妹妹(姐姐)怎麼不高興?”

  兩個人交換了一下彼此的煩難事。

  林姜聽了賈母的話,就安慰黛玉,橫豎賈母不敢跟黛玉說破,而只要林如海還在,賈母就做不了主,得去跟林如海對線。

  父母之命可是繞不過去的。

  而黛玉聽了林姜的煩惱,就把自己的私人之事先拋下,先替林姜考慮這件事。

  她是知道林姜心意的,並不是那種學成文武藝,賣於帝王家就此安心的人。有的人做官,是真的想爲百姓做點什麼。

  比如父親林如海。

  黛玉就聽父親說起過,雖則官越來越大,但他倒頗爲懷念最開始考取了探花郎,剛出翰林去地方做父母官縣令的日子。

  那時候他的每一個舉措,都是實實在在爲百姓謀福利。

  破除一條陳規爛矩,減輕一年徭賦,整個縣城的百姓立刻就會受益,看着他們日子越來越紅火,林如海就很有成就感。

  當然,如今他管着鹽政,手握是天下財權的主脈之一,更是關乎着無數人的生計,也是半點不能含糊。只是不如當年,那麼真切地親眼見到百姓受益而已。

  當年林姜展露醫術後,林如海就曾單獨教導林姜讀千遍《大醫精誠論》,尤其是其中“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慾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的名句。

  林如海更曾親手書寫此恆言,贈與林姜,望她時時自省。

  爲醫者,術業本領固然重要,但那一點慈心,纔是萬萬不可少的!

  林姜也一直將林如海所贈的手書帶着,現在就掛在她屋裏,連衛刃給她的‘錦旗’都要靠邊些。

  黛玉想了片刻,忽然道:“姐姐,既然女醫館不可立,那麼你可不可以寫醫書呢?”

  林姜略微一怔,她還真沒想過這件事。

  倒是黛玉靈光一閃後,心思立刻越發轉動起來:“姐姐想想,這世上的事兒多半如此: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勤奮學子常有,設立講壇的名師大儒不常有;自然,這世上也是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常有,名醫不常有了!”

  “我知道姐姐的想法,入宮廷得名聲,是爲了從皇城中立榜樣,使得世間出現更多的女醫者,不然靠着姐姐一個人,就算天天出去扶脈不眠不休,又能治幾個病人呢?總是杯水車薪。”

  “可現在既然暫時不能設立女醫館,不能有更多的女醫,那能不能讓病者學着自明呢?”

  黛玉攥着帕子轉身,目光中似灑落星辰一般明亮。

  “姐姐可還記得,咱們讀到的《先妣事略》?”

  林姜心中一動:“歸有光悼念母親的文章?”

  黛玉點頭:“《先妣事略》裏就寫過,其母因多番產育落了病,便不想再要孩子受生子之苦。此時家裏一位老僕就端了田螺湯來,說只要喝了這湯就不會再懷孕。結果其母喝了之後,就把嗓子藥啞了,甚至很快就過世身亡了。”

  “當時姐姐就罵這老僕來着,說是蠢人犯蠢,比壞人故意害人還要厲害。剛產育完身子不好的女人,偏要喂什麼偏方里的生冷田螺湯,還不知加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生生把一條人命害死了!”

  林姜記得,當時她看着實在氣壞了。

  而且歸有光家裏也不是啥貧下中農,他母親還有個孺人的誥命呢,尚且被這些所謂的民間土方害死了去。那真正的鄉野村婦,不知道有多少性命折在無知愚蠢的傳言偏方上。

  林姜霎時通明起來:“是了,要是民間女子都能有些千金科的醫道常識學問,只怕要少無數人受苦殞命!”

  “林妹妹,多謝你提醒我,我竟沒有想到這些!”林姜之所以從未往這方面想過,是因爲她的醫道是天授,是系統給的。

  所以她不覺得她有什麼資本,能夠在十幾歲就寫書做著,指導別的大夫行醫。

  可黛玉的話點醒了她,這條路她走窄了!

  她不需要寫多麼專業的醫書,來指導太醫院的名醫們,她要寫的是無數的常識,是哪怕她沒有系統,在現代也人盡皆知的常識!

  讓這些最基礎的道理和知識,去救千千萬萬最普通的女子。

  林姜不由激動地站起來,邊走便說:“太醫院有許多醫書,雖說專門給女子所作的極少,但自古疾病相通,多少都有用處。我會把裏頭跟女子相關的病候、方子都單獨摘錄下來。”

  “只是太醫院的書浩如煙海,我每日勤奮通讀,至今所讀也不過萬一……”林姜爲難的是,要是再專門摘錄整理,就更耽誤時間了。

  “我來。”黛玉看定林姜:“姐姐只管隨手摘錄。你的字你的行文我最瞭解,我來替姐姐潤色文字,整理成冊。再者,我並非懂醫道之人,醫書上的話許多深奧晦澀,只有我這等不懂醫道的人能看懂,世人才能看懂。”

  林姜連連點頭:“正是。”

  就像前世,專業論文多了,但除了專家們,普通老百姓也看不懂啊。所以很多人不舒服就去百度查,查的似是而非病症多樣把自己嚇個半死。

  林姜繼續道:“對,所以咱們也不要那些深奧怪癖的病,正經的大病仍舊得叫她們找正經大夫看。咱們所錄的不過是些糾正愚傳,家常百病的學問。”

  黛玉都不等她說完,就明白過來:“正該如此,否則書本誤人也是常有的事兒。只看那趙括紙上談兵就只能打敗仗,而多少男人讀聖賢書也沒學會治國輔民就可知了。”

  “這醫書自然更是如此,指望人對着書本子就會看病是不能的,姐姐寫的醫書,只爲着人人多知道些正經醫道,別被坑了命去就是功德了。”

  林姜再次忍不住拉着黛玉轉圈圈:“太好了,林妹妹,多謝你,這一回真是醍醐灌頂!”

  黛玉也覺得心中很歡喜,甚至帶了幾分激昂之情。

  她是林如海充作男兒教養的,讀書作詩方方面面不比男人差!

  在看到林姜能夠走出後宅時,黛玉心中就有些羨慕:她所有的才學知識,難道一生只能用在後宅管家上不成?

  若是將來她幫忙整理的醫書能救助世人,便是此生大有作爲,再無明珠暗投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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