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陰差陽錯

作者:顧四木
吳老夫人落後的時間裏,紹王妃拉着孃家嫂子說悄悄話:“嫂子覺得我與王爺看好的姑娘怎麼樣?”

  魏夫人雖比紹王妃大不許多,但鬢邊銀絲參半,乍然一看與紹王妃倒像是兩代人。

  魏夫人看這位脾性與世人不同的小姑子,從年輕時就是待孩子似的縱容,此時也只是含笑:“王妃都這麼問了,我就看得出您滿意的很。”

  紹王妃眉眼明豔,喜色顯然:“瞧瞧那張小臉兒,放到外頭,不說是我的兒媳,說是我的女兒也有人信不是?”

  又說起兒子:“黎蘅那孩子雖是幼子,打小被我當成眼珠子似的養大,卻不曾被我嬌慣壞——不是我王婆賣瓜自賣自誇,黎蘅他着實是個人品厚道心性純孝的好孩子,最難得是脾氣又好的不像話,將來對妻子必然極好。正因如此,我也得給他尋個好姑娘才能放心。”

  “但嫂子也知道我終身之憾——王爺處處都好,待我也沒說的,偏生這容貌上差一截……”

  魏夫人都想捂嘴:“我的姑奶奶啊,您嫁了王爺都要三十年了,夫妻過得跟蜜似的,怎麼還惦記這一茬呢?況且王爺可是皇親,這容貌是不好說嘴的。”說紹王爺就是說當今皇室啊,您敢說我們不敢聽啊!

  王妃颯然而笑:“這有什麼說不得的,他自己都整日翻來覆去念叨呢。嫂子也見過,我去了的均兒相貌便隨了父親。”

  如今說起年少而亡的長子,王妃雖然黯然但已走了出來:“當日均兒日漸長成,跟他像的脫了影兒似的,王爺就捶胸頓足的懊惱。好在蘅兒隨了我,這妻室我自然不願意馬虎。”

  魏夫人無奈,人家父母都是拿定了主意容貌爲先的,她這個當大舅母的哪有什麼可說的。

  何況想想也有道理哎:以紹王府的地位,擇世子妃固然要名門世家之女,但要完全門當戶對的也沒有啊,着重挑品貌也是應當的。

  紹王妃語氣飽含期待:“我已經叫楊奇兒去跟着那些姑娘們了——容貌我已是極滿意了,只要再看看是個心誠溫厚的孩子就好。”反正他們紹王府又不需要什麼八面玲瓏社交式人物。

  只要心好,只要能夠對周黎蘅好,王妃就心安。

  周黎蘅的秉性,紹王時時都要拿來敲打一二,正是愛重嫡子之下的恨鐵不成鋼:這樣的好心腸豈不是任人欺負?

  以紹王的脾氣,只要想一想兒子被人欺負就要當場爆炸。

  所以夫妻倆早達成共識,世子妃得是個好人啊,否則自己兒子可能叫人家囫圇着吃了。

  紹王妃和魏夫人說着閒話到了齋房,早有幾位僧道候在了那裏。

  且說本朝僧道並沒有林姜印象裏的道不同不相爲謀。當日秦可卿喪儀上,據說就有五十衆高僧、五十衆高道,對壇按七作好事。

  氣氛還挺友好和諧。

  可見本朝風俗,富貴人家都是僧道並重,一會兒給佛祖燒燒香,一會兒給道祖捐捐錢。重大場合就兩邊都請着,道佛同尊。

  一家子裏的太太奶奶們信的神靈不同很是常見,也不會因此而吵嚷起來。

  比如賈府就是賈母跟着夫君榮國公更信道,尋替身出家也是入了道門。而王夫人等則是更信佛,按月往水月菴舍錢貢奉佛燈。

  這大概也跟本朝太、祖爺的治國理念有關,不願意道佛兩家哪一門獨大了去,賺去太多衆生信仰。倒是這麼混搭着兩邊都可用,但兩邊都不出頭才叫他老人家更放心。

  果然如他所願,佛門道門都沒有成爲大周朝的專業信仰,甚至還逐漸淪爲了達官顯貴用來安心的工具,遇事還得搭夥兒一同上陣幹活。

  可以說如今京中的道觀佛門,已經沒有什麼高僧高道的風骨了,全都是摟錢的好手,還互通有無,給道友(佛友)介紹豪門富戶的生意。

  而紹王妃顯然對兩門都不甚信任。

  任由高僧、高道們講佛法的講佛法,念道經的念道經,她只是走過去給供在案上的泰山石虔誠上了香。

  不爲過去,而爲將來。

  逝者已矣,她不得不堅強起來,保護另一個孩子。只盼泰山奶奶保佑,讓黎蘅一切順遂。

  如今她看中的兒媳婦也出現了,只盼兒子能夠消除那無緣無故的病候,順利說親。

  待還願儀式完成後,紹王妃輕輕一擺手,就有下人送上兩盤金銀,僧道各一盤,然後將他們從角門引出去。

  一轉頭,只見吳老夫人坐在交椅上已經要盹過去了,可見興致缺缺。

  還是魏夫人走上前去,輕輕推了推吳老夫人:“走吧,咱們去瞧瞧姑娘們玩什麼呢。”

  吳老夫人才從瞌睡中驚醒,下意識點頭:“嗯嗯,這段佛經講得好。”

  且說紹王妃設宴並不與宮裏太后的壽宴相同,把姑娘們都白扔進花園中。

  她早讓人預備下了屋內屋外的熱茶爐,準備了各色女孩喜歡閨閣遊戲,琴臺棋局不必說,更有雙陸投壺等玩意兒。

  再有給貞靜不合羣的姑娘另外準備了些諸如插花,描紅,逗鳥之類的消遣,爲此還特意命人搬進去十幾盆暖房的花卉和聳肩美人瓶,再有好幾架子畫眉鸚鵡,甚至還安排了一池子剛放進去的魚和釣竿等物,可以說準備的色色齊全。

  保管無論是開朗大方的姑娘還是內向靦腆的閨秀,合羣不合羣的,總有玩的去處,不至於尷尬。

  誰知等她們到的時候,卻見姑娘們正圍在一起,周圍的玩意兒一點都沒動。

  紹王妃不由納罕:“咱們別出聲,過去看看她們說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的。”

  走近了一聽,原來是那位小林太醫正在講解,平時上了年紀的長輩們哪裏容易疼。

  她先拿出來說的就是五十肩:這是種極普遍的老齡化疾病,許多四五十歲的人都會得這種肩部疾病,有的甚至都擡不起手來。倒是過上幾年,這病慢慢就減輕起來,到了六十多歲的肩膀比五十歲還更好些。

  此時林姜讓黛玉坐在梅花烏木細牙凳上,指出相應的肩部,然後輕輕按揉着。

  這是她從馬院副那裏學來的一套號稱是他家‘家傳祕方’的按摩手法。馬院副如此標榜,林姜也就領他這個傳授‘家傳祕方’的情。

  事關保養按摩之法,是太醫院許多太醫的立足根本,他們中不少人最擅長的不是治病,而是療養。

  而林姜學起來也是事半功倍:她能看到人體血脈經絡,若有阻塞按摩起來當然更有效果。

  這些姑娘們雖然看不到,但只學些手法回去孝敬爹孃也是好的。

  這些姑娘們出自名門,卻也各有各的爲難,誰家裏沒有些庶出的兄弟姊妹,一家子爭着父親的喜歡,嫡出有嫡出的驕傲和尊重,有時候不好那樣討好爭寵,但也是真心孝敬。

  紹王妃過來笑道:“你們倒都是些有孝心的孩子。”然後又嘆口氣:“可憐我沒個女兒,享不了這個福咯。”

  她這話一說,旁人都沒法接口——換個夫人奶奶說,魏夫人吳老夫人當然要安慰道:“沒事你有兒子將來想兒媳婦的福。”

  可偏生紹王世子是個一聽論婚事就倒地不起的奇才,她們誰敢說這句話,萬一給人家孩子搞病了豈不是罪過。就連魏夫人這等知道紹王妃相看兒媳婦心思的人,也不敢明着說這句話。

  所以吳老夫人生硬轉了個彎,招手叫她孫女過來:“你可學成了?回家給我和你母親都按按。”

  吳六小姐笑起來甜甜的有兩個小酒窩:“祖母放心,孫女學的可認真啦。”

  紹王妃也就着這個臺階下來,招呼諸位姑娘:“我帶你們玩好玩的去。”

  還是襄王郡主最興奮,一馬當先跟着:“叔祖母這裏好玩的最多,我第一回學鬥蟋蟀就是跟叔祖母學的,今兒又玩什麼好的?”

  姑娘們也就嘻嘻笑笑跟在紹王妃身後,她們背後又跟了各自帶的丫鬟婆子,烏鴉鴉一大羣。

  然而紹王妃卻帶着她們一路穿過儀門,眼見得居然要出了後宅範圍到前院去了。

  不少姑娘就畏懼止步:她們都是世家女子,從小就知道父親兄弟等男人們都是在前院別門另戶住着,她們是不可以過去的。因爲前頭不光有親戚男子,還有些清客門客相公之流的徹頭徹尾的外男,撞上可是大大不好。

  紹王妃也就站住笑道:“你們放心,今日我早與王爺說了,把他那三間從未用過的外書房騰出來給咱們玩,而前院從蘭香儲隔斷,再不許外人過來的。況且王爺今日也不在家,帶了府裏清客們出去射獵去了,一個閒人也沒有的。”尤其是兩個庶子,紹王妃讓紹王把人帶走了。

  自從聽黎蘅說起過八皇子翻牆未遂事件後,紹王妃對此很有防範之意。既然要帶着姑娘們玩,索性把男人都打發了。

  襄王郡主不由問道:“要做什麼偏要去前院?”

  紹王妃就指了林姜:“你們看她穿官服好不好?”

  衆姑娘先是一愣,然後再看林姜,不由都點頭。心裏也有藏不住的羨慕,羨慕她能走出去,能夠跟男人們一較高下甚至壓過他們,羨慕她這一身青色幹練的官服。

  紹王妃笑道:“我年少時候,在江南待過幾年,偶爾便會摘了耳環,換上男裝跟兄長出去玩。”

  襄王郡主高興地忍不住打斷了長輩:“叔祖母要帶我們出去上街玩嗎?”

  紹王妃含笑看了她一眼:“你們這麼一羣孩子,我可不敢帶你們上街去。況且這到底是京城,不是江南小城。”

  郡主不好意思:“是我多話了。”

  紹王妃不甚在意,只笑道:“今日我命人備了許多少年郎的衣裳,你們也換上,咱們就在外書房像他們男人似的,寫詩作文品畫論時事如何?”

  衆位姑娘都高興起來。

  說實話,除了襄王郡主這樣身份高貴性子跳脫的姑娘,別的女孩本身就不敢出門的,就算元宵燈節朝廷允許甚至鼓勵姑娘們上街,但大家閨秀仍舊會選擇呆在家裏保險。

  這是京城天子腳下,萬一鬧出什麼事故,第二日保管整個京城就傳遍了。

  但聽說是在府裏扮少爺玩,姑娘們就紛紛起了興致。

  她們在府裏,成日只看着兄弟們在前院上課,到了年紀還可以科舉出仕,出門去結交應酬,而自己卻只能日復一日鎖在二門以內做做針線,有時是有些心癢的,也想做男兒玩玩試試——這些是嬌生慣養的姑娘。

  還有些心中抑鬱憤懣的姑娘,比如探春,就更是眼睛一亮:她們在家裏受了些說不出的委屈煩難,總想着自己要是男人,就可以讀書出仕,走出去立一番事業,不必在後宅裏頭困着!

  所以哪怕能做一日男兒,甚至只是假扮的玩意兒,對她們來說也是一種慰藉。

  似乎是暗沉沉的生命裏,撬開了一道縫兒,讓她們可以喘息一二。

  林姜在旁邊都聽愣了:沒想到紹王妃,是當世cos第一人。

  紹王妃帶着姑娘們過了月洞門,又轉頭看林姜,笑道:“先說好,我可不能給你們準備官服穿,也只好穿家常袍子了,一會兒見了可別失望。”

  衆姑娘都道:“自然,自然。”

  只有朝廷纔有任命官員的權利,紹王府要是自己準備上幾十套官服,這也不能夠。

  ——

  這三間外書房,處於前院東北角,頗爲僻靜。

  林姜一進去,便見裏頭全都是頂着房頂的櫃子,裏頭藏書累累,顯然年代不一,倒是桌椅擺設都是格外新的,沒有絲毫使用的痕跡。果然是紹王妃說的,是間沒用過的乾淨書房。

  想來是紹王府佔地面積大,主子又不多,這就是處閒置的外書房。

  果然王妃道:“放心,一應物件都是嶄新的,再沒外人碰過。這裏也算是我們王府平日專用來擱置藏書的去處,平時並沒人來的。”

  然後指着內間笑道:“裏頭有幾十個衣裳架子,你們都進去挑就是了。”

  這外書房的三間是打通的,只有半扇多寶閣隔着,顯得很闊朗,姑娘們也一眼就看到內間的衣裳架子。

  仍舊由襄王郡主起頭,姑娘們都往裏走去。

  林姜也拉着黛玉的手往裏走。

  一見不由感慨:紹王妃不但玩的新穎,還玩的精緻!

  總共十幾個姑娘,她卻準備了不下五十套的男裝,從尋常書生袍子到貴族官宦家的公子哥錦袍,甚至外出射獵的錦帽貂裘都準備了不少,完全是任君挑選!

  林姜忽然找到了前世逛商場的感覺。她拉出一件衣服看了看,就更覺得紹王妃細心。

  這些男袍顯然都是外衣,且故意做的寬大了些。姑娘們多身量纖細,完全可以套着穿,不必更換衣服,避免了不便和着涼。

  而衣裳架子旁邊還候着七八個嬤嬤,面前擺着七八張小桌和銅鏡,顯然是要伺候着姑娘們改換男兒的頭髮。

  林姜問黛玉:“妹妹想穿哪一件?”

  黛玉眼中也是新鮮:“姜姐姐看這件好不好?”

  林姜一看就忍不住笑:果然在每個女孩子眼裏,父親就是第一崇拜的偶像。

  黛玉一眼看中的衣服是件月白色的長袍,衣料甚佳但紋飾不多,頗有一種低調的華貴——特別像林如海素日在家中的穿着的打扮。

  黛玉果然一見就喜歡。

  林姜見黛玉選中了,又回頭去看賈家三個姑娘。

  探春選了一件玄色英氣的衣袍,裁剪利落,看起來文能揮筆作詩,武能提劍上馬,而迎春則一貫的柔和謙讓,一直在猶豫,似乎是等着別人都挑完她纔敢拿一件剩下的。

  而惜春則目標很明確,衝着一件緇衣就去了,林姜心道:紹王妃準備的也忒全了,連和尚道士的衣服都有,也難爲惜春眼尖,一眼就看見了。

  黛玉也回頭,見惜春居然選了佛家緇衣,微微一怔。

  林姜就笑道:“沒事兒的,你看襄王郡主還拿着道袍比劃呢。”

  果然,襄王郡主拿着一件道袍和拂塵,然後認真跟旁邊小姐妹說:“這位道友,一會兒記得叫我仙長。”

  旁邊的姑娘:……郡主你入戲好快好深。

  紹王妃在旁笑吟吟看着,眼中流光溢彩,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光。

  旁邊的魏夫人眼中也露出懷念,對紹王妃道:“我剛入魏家門時,王妃來見我這個嫂嫂,就是扮做了男兒。當時可把我唬了一跳——怎麼小叔子這樣唐突,竟然上前來挽我的手。”

  當時就給新媳婦大家閨秀的魏夫人都整不會了:這小叔子咋回事啊!我到底要不要甩開啊。

  紹王妃嫣然一笑。

  “這頭髮梳不梳隨你們,別拘束了去,這不過是玩兒。”自然有些姑娘靦腆或是家裏有爲難事,不好在外頭玩的放肆。

  襄王郡主又是一馬當先,找了個嬤嬤跟前坐下:“快,給我梳一個油光水滑的道士頭。”

  嬤嬤都被郡主的形容詞震驚了。

  既有她做榜樣,大部分姑娘還是連發飾一併換過了——橫豎紹王府的嬤嬤很有自信,說到時候能給姑娘們分毫不差梳回原樣。

  紹王妃擺擺手,就有丫鬟們捧着韻牌匣子過來。

  既然扮作了男人,自然不玩女兒家素日的玩意兒。

  紹王妃在書房主座上坐了,也不用人服侍,自己鋪開紙墨:“原想着像他們男人科舉似的從四書裏抽一句,按着八股破題來寫。又想着姑娘們到底讀四書的少些,那就還是作詩吧。”

  見襄王郡主要開口,紹王妃就笑:“會的就做,不會的就評。”

  襄王郡主安心閉嘴。

  且說任何一個朝代,開國時必是以武立國,可隨着四海安定,能夠治國富民的文臣們地位就上來了。

  皇家也不可避免越來越重視文化教育。

  於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哪怕是古板到認定‘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也不會讓女兒大字不識做睜眼瞎,總是會請女先生教導識字,讀讀女則之類的賢書。

  於是在場的姑娘們有不會作詩的,倒沒有不識字不會看詩的。

  襄王郡主此時就笑道:“正是呢,我們這等不會做的,還是會點評好壞的——畢竟沒喫過肥豬肉,也見過肥豬跑啊。”

  將要作詩卻被比喻成肥豬跑的姑娘們:……

  與紹王在京中的霸王名聲不同,這位紹王妃在京中名聲很好,名望十足,這些姑娘們正可以放心展才。

  只看去年由林姜初入京城之事,扯出了京派與南派的夫人大戰,而她只一人反水站到南派夫人那邊,就能夠壓着京派夫人們,就可知她說話的分量。

  姑娘們也很願意在紹王妃跟前留個好名聲。

  這年頭又不搞什麼相親,也沒有什麼自我展示。

  貴族之家聯姻除了親戚間可以彼此瞭解外,多半就是靠口耳相傳的名聲,姑娘們名聲好了,才能一家有女百家求。

  於是這十多位姑娘,甭管水平如何還是去作詩的多,總要表現一二。走到評詩這邊的唯有襄王郡主、迎春和林姜。

  迎春當場就懵了:她原是想不出頭躲着的,沒想到現在評詩的人這麼少,她到這邊倒顯眼了。

  以她的脾氣,想到一會兒要讓她把這些貴女們的詩作分個高下點評,迎春就瑟瑟發抖,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她寧願去作詩那邊墊底!

  迎春的手足無措和窘迫被黛玉看了出來,黛玉就溫聲問道:“二姐姐要不要也來下場試試?”

  迎春如蒙大赦,剛想動步,又不由有些羞澀膽怯地看了一眼紹王妃。

  紹王妃含笑:“技癢就下場,這有什麼。”然後目光從黛玉身上掠過。

  這是個能體諒別人難堪的孩子。

  雖說她派來的楊女官還沒來得及跟她細細彙報這位林姑娘的舉止,但紹王妃只從這短暫的接觸中,就覺得這孩子,聰慧過人心思澄澈。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只盼着她的蘅兒能消了那種怪病纔好。

  襄王郡主見迎春跑路,不由撅了噘嘴,看向林姜:“小林太醫,這可只剩咱們倆了。”

  林姜笑道:“郡主,這不還有王妃和兩位夫人嗎?”

  紹王妃這個脾性顯然是從小被家裏看重當男兒教養的,文化水平絕不差。而魏夫人和吳老夫人又都是出自書香門第,活了這麼大歲數,便是不會作詩,於眼界上點評小姑娘們的詩詞,也絕對夠了。

  她跟襄王郡主,纔是在摸魚的兩個人呢。

  好詩不需要穿鑿文字,只看詩仙詩聖們的詩詞,哪個不是膾炙人口流傳千古,並不是用典越多,用字越佶屈聱牙纔是好的。

  有多年義務教育打底,她哪怕不會作詩,但也能看出好歹。

  王妃做了韻官兒,親手從匣子裏拈了韻出來,然後指了座鐘道:“作詩得有興致,也不着急趕時間,就等鐘錶指到六上頭再回來寫詩吧,你們願意在這屋裏看看書也好,願意在院子內外逛逛也好。”

  雖王妃如此說,但姑娘們多半也是在屋裏冥思苦想,守着筆墨,隨時塗抹。

  另有現去翻詩書韻律的,或是問着旁邊好友一二記不清的典故。

  倒是黛玉,走到院中,輕撫梧桐,又看冬景。

  紹王妃看着她走動舉止,越發滿意——人有沒有靈氣,實是時刻看得出來的。

  正好趁這個機會,將楊奇兒叫到身邊來,主僕倆咬起了耳朵,說的也是黛玉。

  楊女官剛纔因爲歡喜還摔了一跤,經此一事,倒是更看清了黛玉的處事,此時一一跟王妃細說,主僕兩人都面露微笑。

  坐的近的魏夫人能聽着,也跟着頷首而笑:這周黎蘅的婚事,何止是紹王府的老大難,連魏家都跟着擔憂的不得了。

  此時魏夫人跟紹王妃心情是一樣一樣的:好姑娘都挑中了,只盼着周黎蘅千萬別犯病!

  而吳老夫人坐的遠些,正在跟林姜聊家常和醫理,老人家久病成醫,就許多保養祕訣都上心,林姜也就順道先給老夫人推薦了下她跟黛玉要編纂而成的醫書。

  吳老夫人笑眯眯:“那我可得定下幾本。”

  林姜與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目光一晃,就見黛玉的身影在屋外梧桐樹下立着。看着這梧桐,她忽然就想起了瀟湘館。

  不知這一回她還能不能見到美輪美奐的大觀園。

  說來從她進宮到現在也有小半年了,卻是一面賈元春都沒見過。據賈家人說,賈元春是在皇后娘娘宮中當差。

  俱林姜看來,皇后娘娘正是這宮裏最沉得住氣的一位,當時太后和貴妃給林姜賞賜臘八粥,多少妃嬪跟着一起送被皇上斥責裹亂,而這地位最正最崇的皇后娘娘巋然不動,四平八穩。

  而這位皇后娘娘除了沒孩子,似乎身體也很好,除了固定去給她請平安脈外,鳳霖宮極少傳太醫。

  更不曾跟林姜打過一點交道。

  以至於林姜對那位傳說中的賢德妃賈元春雖然感興趣,卻從未見過一面——這也加深了王夫人對她的怨言不滿。

  賈家自然是拜託過林姜,想請她在宮裏幫襯元春一把的,可林姜每回都實話實說,皇后宮裏沒去過,根本沒見過賈女官。

  王夫人心裏根本不信這話,只覺得林姜是推諉之詞。

  有這樣一位皇后,賈元春是怎麼忽然連跳數級,從女官做了賢德妃的呢?林姜有點想不明白。

  主要是皇上一看就不是那種會老房子着火爲情所困的男人。

  他估計只會爲皇位一件事內心如火如荼。

  就在林姜想着賢德妃、大觀園這些事兒的時候,就見黛玉往院外走去。

  此時距離紹王妃限韻已然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已然有姑娘打好了腹稿,於是也不在桌前冥思苦想了,也走到院中去邊觀景邊潤色腹內詩詞。

  院中逐漸熱鬧起來,不再只有黛玉一人。

  而黛玉看起來似乎有些陷入沉思。

  林姜瞭解她,這是她專注出神的表現,大概是現在正糾結着一句詩詞,需要靜下心來細細斟酌——故而黛玉離了逐漸熱鬧起來的庭院,信步往外走去。

  雖說紹王妃打過包票,但林姜還是不放心,就想着起身跟出去。

  “奇兒,你去瞧瞧林姑娘,不必擾了她的詩性,只在後頭看着便罷了。”紹王妃倒是先她一步開口了。

  林姜就見方纔立在紹王妃身邊的楊女官應了聲是。

  她再次感慨:紹王妃真是個細心人啊。

  周黎蘅從側門回府的時候,心裏還有點心虛,不知道會不會撞上父親,今日可是父親休沐的日子呢。

  且說紹王爺的工作不僅僅是在京中做一霸,他還有一份很正當很尊貴的工作:那就是大周的宗人令,專門負責管理皇室內部事務,手握大周皇室的玉牒族譜。

  各宗親添了新丁,總要上他這裏來報備纔算真正有了身份。同時還要負責審判一下皇室宗親違法亂紀的行爲。

  作爲太上皇親弟弟,皇上的叔父,他有足夠的輩分和地位擔任宗令,也有足夠的魄力,把犯了事兒落在他手裏的皇族捆起來打。

  而且宗令不是虛職虛位,是有一處很高大上的宗人府衙門供紹王爺辦公。

  故而紹王爺也是會出門去打卡上班的。

  只是他休沐時間比較多,基本上隔三日就要歇上一天。而畏懼親爹的周黎蘅,把紹王的值班表背的滾瓜爛熟,凡是父親休班,他就往宮裏跑——橫豎太上皇是許他在上書房讀書的。

  今日就是紹王休沐的日子,可週黎蘅還是冒着風險從宮裏出來,回到了府裏。

  他是爲了朋友回來的。

  周黎蘅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因而對宮裏的有些皇子的爲人,很敬謝不敏。他便是進宮在上書房讀書,說得上話來的也只有幾個人。

  其中就包括五皇子。

  五皇子的生母亦是宮婢出身,至今還是個貴人,在宮裏默默無聞到跟沒有這個人似的。雖然都是宮婢,劉嬪生的到底是長子,所以得了個嬪位,而五皇子年紀不上不下,生母卻只好止步貴人了。

  五皇子是個靜默謙和的脾氣,兼之年紀相仿,周黎蘅跟他的關係就不錯,算是皇子裏最親近的。

  然而皇上這些個皇子,全都是物競天擇長大的,沒人教也把叢林法則那一套學會了,天生就會跟兄弟們爭奪,奪取父皇那微不足道的寵愛和看重。

  像是一羣飢餓的小獸爭搶美味的鮮肉一樣。

  五皇子出身在皇子裏也算中等偏下的,但他爲人聰穎功課頗爲不錯,尤其是一筆字寫的絕佳,皇上對這個兒子還算是比較有印象,逢年過節還會把他宣了去當代筆,寫點福啊壽的,分賞皇親國戚和功勳大臣。

  就這樣一點點的另眼相看,加上紹王世子與他關係不錯,就造就了五皇子被兄弟們敵視孤立的狀況。

  事情還要從一本書說起。

  除夕那日,皇上給超過十二歲的兒子們每人發了一部新書,名爲《周氏文賦》。

  該書的作者們來頭極大,就是大周開國太、祖至太上皇這五位帝王——皇上趕在年前命史官將先祖們的詩文蒐集了一遍,命宮中書局刊印出來,當做新年紅包發給了兒子們。

  這份新年禮還附帶了作業:皇上命兒子們通讀先祖詩文,並將祖輩們用過的典故都在書中批註出來,待二月中旬祭天大典後,皇上要親自檢查的。不但要檢查書籍還要口頭考試——防止皇子們找老師們做槍手代筆。

  所以這個年,皇上過得挺好,皇子們卻都過得不甚好,每日沉浸在對考試的緊張惶恐中。

  皇上大撒手慣了,對兒子們的功課一般不理會,只是誰的老師來告狀就打誰,這回忽然佈置了功課,皇子們當然都牟足了勁兒要表現一二。

  五皇子也不例外,這一個多月,他認認真真的翻閱了無數的書籍,認真摳每一個典故,把先祖的詩集們都要盤出漿來了。

  他下了大心血和功夫,也漸漸自信起來,到了父皇考問那日,就算不是榜首,也絕不會拉胯。

  然而就在皇上要查功課的前一天,他發現父皇賞給他,他也認真批註了一月有餘的《周氏文賦》不見了。

  當時五皇子整個人都彷彿凍住了一般絕望。

  他不是沒想過兄弟們可能會阻撓使壞,所以他連自己貼身太監都沒告訴,只把自己屋裏設了八九個上鎖的櫃子,每天要離開屋子出門時,都隨機選一個櫃子把書鎖進去,鑰匙自己拿着。

  可今天,他不過去給母妃請了個安,短短半個時辰的功夫,回來就發現他藏書的櫃子被人撬開了,裏頭的《周氏文賦》已經不翼而飛。

  他覺得身上的血都涼透了。

  他簡直不敢想象明天父皇會怎麼斥責他:哪怕偷書的賊人必然有罪,但丟了書就是他自己無能。連一本書都保不住的人,父皇來日怎麼會相信他能守住江山?

  父皇得知此事,多半會問:那來日你把我大周的玉璽也丟了怎麼辦?

  而今日上書房早課完畢,周黎蘅都未見五皇子,就特意來寢宮尋他,怕他是病了。

  誰知一進門就看到眼睛通紅坐在地上的五皇子。

  周黎蘅在弄清事情原委後,就知道五皇子爲何這樣絕望了。

  御賜的書不比外面市賣的書,買一本補上就行。宮裏書局刊印的都是特製的絹和紙張。

  皇上年前這批《周氏文賦》印了一百本,除了二十本是罕有的白玉紙,其餘八十本用的都是普通的韌竹紙,大臣們都未得到白玉紙,六部尚書也只收到了竹紙版本。

  故而此時五皇子想淘換一本皇子的白玉紙版本,都沒處弄去。

  周黎蘅對皇室的鬥爭又是覺得心寒又是無奈,忽然想起一事,就安慰五皇子:“我家裏倒是有一本白玉紙的《周氏文賦》。”

  那二十本白玉紙書,除了皇子有資格得到外,紹王爺當然也有資格榮獲一本。

  而且紹王爺還不用被皇上考試。他本人也不愛看先祖的詩,所以直接就扔到作爲藏書之地的外書房去了。

  五皇子簡直是絕望中抓住了一根希望的稻草,在問清楚紹王收了御賜的書,連個署名也沒寫的時候,他心中終於又燃氣一絲希望的光:只要有書,只要有書他就能通宵默寫出所有的批註。

  那些典故在這一月內已經被他背熟了,通宵寫一遍就是。

  周黎蘅顧不得對父親的畏懼,立刻出宮回府,準備給五皇子拿書回來救急。

  希望不要碰到父親吧,他在心裏祈禱,畢竟那連名字都沒有的匾額都沒掛的外書房,平時從來沒人,父親想來也不會過去。

  爲了不發出動靜,周黎蘅連小廝都沒帶,孤身一人就往閒置外書房走去。

  ——

  兩人照面的時候彼此都愣住了。

  於周黎蘅是再沒想到這外書房居然有人,於黛玉是沒想到有姑娘跟自己一樣也晃悠到外頭來了——也不怪黛玉錯認,今日姑娘們都換了男裝,她又想詩想的入神,猛地與一個錦袍少年打上照面,也只當有別的姑娘也走出了庭院。

  而接下來再看清對方面容的時候,兩人又俱是一怔。

  黛玉納罕心道:今日來紹王府的姑娘,她雖還未一一說上話,有的人面容記不太清,但這樣一個璀璨如明珠的出挑之人,她沒有道理會不記得啊。倒是再一細瞧,發現眼前人有六七分紹王妃的模樣,一看便是至親,黛玉心下就解了疑惑,想來是王妃的孃家姑娘剛過來吧。

  而周黎蘅也發怔:人人都說他是京城第一美少年,可俱他看,自己只不過隨了母親的好容顏,倒是眼前這位少年,雖看着纖弱些有女兒之態,但氣質之出塵,爲他見過的人物之首!自傢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位少年?又能隨意出現在外書房,難道是家裏世交之子?

  因兩人都是聰慧之人,一怔之後,都非常迅速的把自己腦洞圓上了。

  只是這圓的差大了!

  倒是比黛玉慢半拍出門的楊女官驚呆了:她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了。

  難道是自己今日幻想世子爺世子妃的將來太多,所以出現了幻覺?不然本該在宮裏待着的世子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她心目中的世子妃對面!

  她腦子運轉不能,只知道萬不能出聲驚動了人,就把自己往山石後面一塞。

  而腦子運轉良好(雖然方向錯了)的黛玉和周黎蘅,則是各退了一步。

  然後兩人同時開口了。

  周黎蘅自覺作爲主人家,並不自恃世子身份,主動起手行禮問好:“這位世弟……”

  黛玉則覺得作爲客人,對紹王妃的親眷自要客氣些,便也開口:“這位姐姐……”

  一聲稱呼過後,兩人俱是傻在了當地。

  周黎蘅震驚:這是位姑娘!!

  黛玉更震驚:這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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