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這銀子是太白金星賜下的
這王熙鳳,本就心思機敏,恰似那靈透的水晶心肝玻璃人,此番試探,不過是想瞧一瞧自己在賈環心中分量究竟幾何。
誰想那賈環竟毫不猶豫,痛痛快快地就將銀子給了。
王熙鳳便藉着這一百萬兩現銀,在一衆鹽商跟前好生顯露了一番手段,揚了揚自家的威風,竟也成功躋身那核心圈子,還親眼瞧見了瘦西湖底下藏銀的所在。
可嘆世事無常,風雲突變,沒成想賈環一朝時來運轉,搖身一變做了皇帝。
這瘦西湖底下的民脂民膏,自然是要充作國用。
爲此,賈環特地差遣金盛、銀富,打着剿匪的旗號,領着五千玄武營精銳奔赴揚州,祕密去取那藏銀。
算算日子,也該是返程的時候了。
賈環收了收神思,對着那面上瞧不出喜怒的太上皇,和聲說道:
“兒臣那時倒也未曾想這般長遠,只是我那岳父林如海在揚州去得不明不白,兒臣心裏實在是放不下。
總想着要爲他討個公道,也算是盡了做女婿的一份心意。”
太上皇微微一怔,隨即神色鄭重,緩緩說道:
“你這倒是多慮了,江南那邊可沒對林如海動手,他與其說是病死的,倒不如說是累死的。
先帝對江南把控極嚴,林如海在那繁雜事務裏頭,殫精竭慮,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臨終之時,還在爲江南鹽政梳理賬目,一心想着爲朝廷分憂。
他當真是個忠心耿耿的臣子,可惜了這一番拳拳苦心吶。”
賈環聽了,心中對這個從未謀面的岳父,不禁生出幾分敬意,又添了些許悵惘。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裏滿是感慨:
“正因如此,兒臣才只讓玄武營下江南運銀,而不是去抄家。
這些銀子乃是太白金星賜下的。
若是甄家敢認下這些銀子,父皇您就少爲這等糊塗蠢物操些心吧。
兒臣自會料理妥當,斷不會讓這些瑣碎之事擾了父皇的清淨。”
太上皇聽了,亦是悠悠一嘆,原想着把先帝熬沒了,賈環這個新兒子能成爲自己省心的倚靠。
可如今看來,這兒子比先帝還難拿捏。
“罷了罷了,我也沒幾年好操心這些事了。”
太上皇緩緩落座,神色間滿是疲憊,恰似一隻歷經風雨的倦鳥,終尋得了棲息之所。
“沒能把你自小留在身邊教養,是我的過錯,你如今行事做派,全然沒了個帝王該有的穩重與從容。
不過先帝臨終前竟肯傳位於你,這倒是叫我始料未及……
你有所不知,雖說他弒兄殺弟,還囚禁我這個父親,可我還是很認可他的能力和眼光的。
你呀,許是受了他的影響,也或許是他受了你的影響,總之你二人倒是有幾分相像……”
太上皇突然一笑,又擺了擺手道:“行吧,反正是你自個兒的江山,你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
既打算御駕親征,便早些下去準備。
切不可掉以輕心,萬事都要小心謹慎纔是。”
賈環見他這般趕人,倒也樂意,便告退出了御書房。
忽地想起還得去見一見元春這個“大姐姐”,便順着路徑,往那鳳藻宮款步而去。
彼時,鳳藻宮飛檐之上,春雨淅淅瀝瀝地滴落。
賈環踩着滿地如碎瓊亂玉般的積水,忽見廊下擱着個青緞包袱,半卷褪色的《往生咒》斜斜探出了邊角。
他伸手輕輕撥開那垂珠簾,恰撞見元春踮起腳尖去夠佛龕上的鎏金香爐,那素銀簪子上的流蘇,隨着她的動作簌簌顫動。
“大姐姐這是要出宮?”
賈環斜倚在雕花門框上,指尖輕輕捻起案頭未封口的信箋,只見那墨跡未乾的“清虛觀”三字,洇着幾點茶漬。
“先帝纔去不到半年,便急着要與青燈古佛作伴了?”
元春身形猛地一晃,那鎏金香爐“噹啷”一聲砸在了青磚之上。
她轉身時,廣袖帶翻了紫檀木念珠,一顆顆檀木珠子滾落滿地,倒像是灑了一地的佛家舍利。
“陛下如今貴爲九五之尊,何苦來這晦氣之地。”
她低頭去拾佛珠,鬢邊的白玉步搖突然滑落。
賈環搶先一步,踏住了那流蘇,驚覺那步搖背面竟刻着“環”字小篆——分明是他送的生辰禮。
窗外忽地一道閃電掠過,映得滿室通明。
“大姐姐當真捨得?”
賈環俯身逼近,嗅到她發間那熟悉的沉水香裏,還摻了佛前的檀香。
“上個月戴權說太妃們挪宮時,有人在凝暉殿暗格裏尋着個掐絲琺琅盒,裏頭十二顆東珠都用茜紗裹着……”
元春猛地後退半步,繡鞋踩在《金剛經》上,發出細碎裂帛之聲。
她慌亂間碰倒了博古架,一尊白玉觀音應聲而碎。
賈環伸手去扶,卻見她中衣袖口滑出半截紅繩——正是他幼時戴過的長命縷。
雷聲轟然炸響之時,元春已跌進賈環懷中。
她發間的茉莉香粉撲簌簌落在龍袍的團龍紋上,竟與蟠龍眼珠處的東珠輝映成趣。
賈環忽覺掌心一熱,低頭一看,見元春指尖滲血,原是方纔被碎瓷劃破了傷口。
“陛下!”
抱琴捧着《妙法蓮華經》闖了進來,正撞見賈環含住元春受傷的指尖。
經卷“嘩啦”散落一地,露出夾層裏泛黃的信箋——
“環弟親啓”的字跡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
賈環眯着眼,輕笑一聲,舌尖嚐到了血腥混着茉莉膏的甜膩。
“抱琴你這丫頭,如今娘娘都已是嬪妃了,你怎還天天像個小丫頭似的忙這忙那?
莫不是也要撇下我,隨大姐姐去做那姑子?”
抱琴瞧着自家向來端莊得體的姑娘,此刻竟如少女般嬌羞地依偎在賈環懷裏,不免覺得有趣,俏皮地眨了眨眼,接話道:
“臣妾可捨不得離開陛下,更捨不得娘娘。
娘娘只是在這宮裏待得久了,想要出去透透氣罷了。
細細算來,姑娘十三歲入宮,至今已有二十載,也就省親回去過一趟,那時候去得匆忙,也沒多少時間與家人敘敘舊。”
抱琴一邊說着,一邊拾起地上的佛珠,朝着賈環笑道:
“聽平兒說,那時候因爲姑娘思慮不周,送東西的時候還惹惱了陛下來着……
這可不,陛下奮發圖強,一朝稱帝,如今都來鳳藻宮報當年的‘仇’來了。”
賈環聽她提起這些陳年舊事,也不禁莞爾,道:
“那可不,我這叫臥薪嚐膽,當年的貴妃我可得罪不起……”
賈環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湊到元春耳旁,小聲說道:
“如今成了寡嫂,我可得好好拿捏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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