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探春:寶姐姐竟……
探春眼眶微微泛紅,卻強自收斂情緒,旋即嗔怪起來:
“常言有道,朝中有人好爲官。
蘭哥兒這般出衆,如今又立下赫赫戰功,給他封個爵位又有何不妥?
你往日那些朋友,像張繼兵、馬再興、王孝存都封了伯爵,賈芸、賈芳在戶部掛了主事的職銜,還在祥瑞銀行謀得肥差。
你不幫襯寶二哥也就罷了,可怎的連最有出息的蘭哥兒都不幫襯一二?
環兒,如今姐妹們都入了宮,跟着你享了榮華,可珠大嫂子還在外頭呢。
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蘭哥兒能出人頭地,爲她掙得一個誥命。
你今兒若不給個妥善的說法,明兒我便拉着你回賈府,讓娘好好訓你一頓。”
殿角的銅漏計時聲忽然凝滯,燭影在蟠龍藻井上晃晃悠悠打了個旋兒。
賈環耳垂上那點胭脂印子,被冕旒珠簾輕輕掃過,恰似舊年榮禧堂前不慎摔碎的瑪瑙瓔珞。
“三姐姐倒是越發會戳人心窩子。”
賈環指尖輕輕掠過案頭的青玉鎮紙,那是元春省親時御賜的珍貴物件。
“我還記得那年蘭哥兒抓周,偏生緊緊攥着珠大嫂子的銀簪子不放手,急得珠大嫂子當場就落下淚來。”
探春腕間的翡翠鐲子,不經意碰着御案邊角,發出一聲清脆的“玎璫”響:
“如今倒也好,簪子換成了火銃圖紙,銀針化作千軍萬馬。
皇上若是真念着往日情誼……”
她忽而捻起硃筆,在掌心輕輕畫圈
“何不將工部新制的‘神機銃’賜名爲‘承志’?”
賈環眸色瞬間一暗。
“承志”二字,恰是賈珠臨終前,攥在手中的那本《勸學篇》扉頁上的題字。
窗櫺外,秋風裹挾着黃葉,簌簌地拍打着檻窗,那聲響竟與那年寧國府祠堂前,白幡烈烈作響的聲音重疊起來。
“好個伶牙俐齒的皇貴妃。”
賈環忽然伸手,扯開腰間繡着龍紋的腰封,金線繡就的十二章紋逶迤垂落在地。
“朕若是不答應,倒成了薄情寡義的昏君不成?”
探春一頭青絲散落在輿圖上的天山雪脈處,恍惚間,就像一幅潑墨繪就的千里冰綃。
“臣妾不過是想着,當年環哥兒在學堂把代儒老先生罵跑,還是珠大嫂子偷偷讓蘭哥兒去送禮,替你賠罪。
她生怕你擔上辱罵師長的壞名聲,污了日後的前程。”
她指尖在賈環臉上輕輕劃過,輕哼道:“如今薛大傻子都封了子爵,蘭哥兒哪點比不上他?
莫不是昨晚寶姐姐侍寢……”
話還沒說完,她的咽喉便被賈環輕輕銜住。
賈環的喘息,混着龍涎香的馥郁氣息,撲灑在探春的鎖骨頭處,他挑眉,嘴角掛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那可不,爲了替薛大傻子討個子爵,昨晚寶姐姐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說着,便湊到探春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探春的瞳孔驟然收縮,仿若兩粒幽邃的墨玉。
腕間的翡翠鐲子猛地撞在青玉硯臺上,濺起的幾點硃砂,落在了《貞觀政要》的封皮上。
她忽然覺得,喉間縈繞的龍涎香,竟化作了那年大觀園燒地龍時用的銀絲炭,灼燒得舌根陣陣發苦。
“你……”
探春丹蔻般的指尖,狠狠掐進蟠龍紋的袖口,金線刺得指腹生疼。
“寶姐姐素日裏,連裙裾的褶子都要熨得平平整整,竟肯……”
話尾被呼嘯的西風裹挾着,撞上藻井,驚得燭火在十二旒珠簾上劇烈跳動起來。
賈環喉間溢出一陣輕笑,指尖繞着探春腰間禁步上的赤金宮絛,悠悠說道:
“愛妃若想在我這兒,爲蘭哥兒討個爵位,可得拿出些誠意纔行。”
探春聞言,雙頰瞬間飛起一抹酡紅,眼中既含着羞憤,又藏着幾分惱意。
她用力推開賈環,匆匆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衫,嬌聲斥道:
“皇上竟如此胡言亂語,拿這些腌臢事兒打趣,也不怕污了這養心殿的清淨之地。”
探春背對着蟠龍御案,指尖死死抵着窗櫺上鏨金的菊花紋。
秋風裹着丹桂的甜香撲面而來,卻怎麼也壓不住胸腔裏翻涌的驚濤駭浪——
寶姐姐竟肯用那般手段?
那個平日裏連喫茶,都要用梅花雪水細細濾三遍,瞧見宮婢耳墜歪了,都要親自上前扶正的賢德妃,昨夜竟然……
她忽然想起上月在鳳藻宮覈對賬冊時,寶釵月白裙裾下,隱約露出的那雙金縷紅綃鞋。
當時黛玉執棋輕笑:“寶丫頭這鞋面繡的並蒂蓮,倒比內務府新貢的緙絲還要鮮亮幾分。”
此刻回想起來,那抹紅豔豔的蓮瓣,分明像是蘸着胭脂水,徐徐綻開的。
喉間的龍涎香愈發嗆人,恍惚間,仿若那年在蘅蕪苑嬉鬧時,從寶釵妝奩裏翻出的金玉良緣箋。
探春貝齒輕咬下脣,銅鏡裏映出她眼角的一抹飛紅——
自己掌管着六宮協理大權,每日寅時便起身覈驗彤史,殫精竭慮,倒不如人家在枕邊吹的那幾聲巧風!
“三姑娘當年協理榮國府,連璉二嫂子都被你壓得服服帖帖。”
黛玉冊封那日,親手將金印系在她腰間時說的話,忽然在她耳畔清晰響起。
“如今本宮要看的,是東風與西風,究竟哪一股更能識得春信。”
探春垂眸,望着腕間的翡翠鐲。
這是封妃之時,黛玉從自己嫁妝裏精心挑出的老坑玻璃種。
冰透的綠意中,遊動着幾絲金絮,恰如她們三人在詩會上抽到的花籤——
寶釵是雍容牡丹,自己是嬌豔杏花,而黛玉那支芙蓉簽上,寫着“風露清愁”。
“皇貴妃娘娘。”
賈環的聲音,混着鎏金香爐中嫋嫋騰起的青煙傳來。
“工部新鑄的十二時辰自鳴鐘,快敲申時了。”
探春猛地轉身,鬢邊九尾鳳釵上的東珠,輕輕打在臉頰上,涼浸浸的,恰似那年蘆雪庵聯詩時,沾在臉上的雪粒子。
她緊緊盯着御案上硃砂尚未乾透的《貞觀政要》,突然記起上個月黛玉召見時說的話:
“魏徵敢犯顏直諫,是因爲太宗肯納忠言——
本宮倒盼着六宮之中,多幾個像魏徵這般的人。”
“皇上既然索要誠意——我還能比寶姐姐差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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