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馬弓手到瞭望手
晨光熹微,映照着她鎖骨處昨夜留下的紅痕,只見她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輕啓朱脣道:
“喲,你這眼力倒是不錯!正是那孩子。
說起板兒,他可着實沒少護着巧姐兒。
就說那年中秋家宴,甄家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仗着喝了幾口黃湯,竟在園子裏對巧姐兒言語輕薄起來。”
言及此處,王熙鳳柳眉倒豎,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玉手重重地拍在牀沿上,緊接着啐道:
“我當時在裏頭忙着招呼賓客,竟渾然不知這事兒。
幸虧板兒眼尖,他那時正在園子後頭劈柴,聽到動靜,抄起一根柴棍便衝了過去。
也不顧自己只是個莊戶人家的孩子,對着那幾個混帳東西,眼睛一瞪,大聲喝道:
‘你們這羣沒臉沒皮的,敢欺負巧姐兒,看我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那幾個浪蕩貨,平日裏就慣會欺軟怕硬,見板兒那副不要命的架勢,竟也被唬住了。
可還是嘴硬,罵罵咧咧地想找回些顏面。
板兒也不與他們多費口舌,掄起柴棍便和他們廝打起來。
雖說板兒年紀尚小,可自小幹慣了農活,身子骨結實,又練過些拳腳,竟也不落下風。”
“等我得了消息趕過去時,板兒已然掛了彩,臉上青了一塊,衣裳也扯破了,可仍舊死死地護在巧姐兒身前。
見我來了,那幾個小兔崽子嚇得腿都軟了。
我當時那個氣呀,當場就叫人把他們拖出去,好生教訓了一頓。
事後我心疼地問板兒疼不疼,他還咧着嘴笑,說只要巧姐兒沒事兒,他這點傷算不得什麼。
就衝他這份心,我便把他當作乾兒子一般看待。”
賈環聽了,心中暗自覺得好笑,這情形聽着倒有幾分像那戲文裏窮小子與富家小姐的俗套故事。
他輕拍着王熙鳳的肩頭,和聲細語地道:
“姐姐放心,既是你開了口,這事兒我應下便是。
板兒這孩子既是個好的,我自會好好照應他,給他一個前程。”
王熙鳳聽聞,臉上這才露出幾分笑意,佯嗔道:
“你能應下便好,若是有半分差池,我可饒不了你。”
說罷,又往賈環懷中靠了靠,久違的溫暖讓她很是迷戀。
……
晨霧被利箭破開,板兒立在田埂之上搭箭挽弓。
少年的手指凍得發紅,粗布袖口結着霜花,可那三棱箭鏃卻穩如磐石。
賈環支起雕花窗,眯着眼瞧着那支沒入草靶紅心的孔雀翎箭。
賈環支起雕花窗,眯着眼瞧着那支沒入草靶紅心的孔雀翎箭。
晨霧在他眉間凝成細珠,忽而低笑出聲:
“鳳姐姐可知,如今南疆十萬大山裏,最金貴的可不是那百步穿楊的神箭手——”
他轉身從檀木匣中取出一柄鎏金火銃,銅製銃身在王熙鳳驚愕的目光裏泛着冷光:
“前歲工部新制的霹靂連珠銃,七歲稚童學上三日便能擊穿三重鐵甲。
上月姑蘇水師演練,三十艘蜈蚣船裝八百火龍出水,三十里外便轟沉了前朝樓船。”
王熙鳳指尖輕輕撫過銃管上鏨刻的狻猊紋,丹蔻映着烏沉沉的銃口,道:
“三爺這話,莫不是要折了天下武舉人的顏面?”
“非也。”
賈環就着她的手扣動懸刀,窗外梧桐枝應聲而斷,驚起兩隻白鷺。
“神機營去年在津門設了講武堂,三個月便能訓出三百火槍手。
若換作弓馬嫺熟的騎兵——”
他拈起她一縷青絲纏繞在扳機上,“光是一石強弓,便得用三年生的小葉紫檀陰乾兩年,牛筋弦浸足九道桐油。”
王熙鳳望着霧中仍在挽弓的板兒,少年脊背已沁出汗漬,在粗布短打上暈開深色痕跡。
賈環的嗓音混着火藥餘味鑽進她的耳蝸:
“我看了先帝留下的摺子,當年南安郡王兵敗,是因爲真真國水師新造的鐵甲艦,船頭裹了三寸精鋼。
咱們的箭鏃……”
他輕笑一聲,指尖劃過她掌心紅痕,“竟連人家的漆皮都沒能蹭掉。”
太湖風涌進窗櫺,吹散牀帳間殘存的旖旎。
王熙鳳突然攥住賈環把玩火銃的手:“既如此,你精武堂牆上那些弓箭……”
“不過是哄孩子玩的。”
賈環反手將她拽進懷裏,龍涎香混着火藥味撲面而來
“就像姐姐當年拿糖人兒哄我背《千字文》——不過是逗個趣兒罷了。
真正要命的……”
他忽然咬住她耳珠,聲音輕得如同情話:
“是工部今年新鑄的八十門紅衣大炮,喚作‘鐵樹開花’。”
王熙鳳掙開他懷抱,赤足踩過滿地凌亂的誥命服,雲紋金線纏上纖細腳踝:
“你既看不上騎射功夫,爲何應承板兒的事?”
賈環慢條斯理地繫着龍紋腰封,蟠龍玉佩撞在鎏金帳鉤上叮噹作響:
“火器營要的是眼明手穩的機靈鬼,那孩子能在霧裏射中草靶紅心——”
他忽然抓起枕邊玉帶鉤擲向銅鏡,鏡中映出板兒正搭箭的側影
“這般目力,稍加調教便是天生的瞭望手。”
窗外傳來戰船啓航的號角,賈環將火銃塞進王熙鳳手中:
“告訴那孩子,明日去玄武大營尋金參將。
來年開春征討真真國,我要看他站在桅杆頂上——”
他俯身輕咬了一下她肩頭點下的胭脂痣,打着哈欠道:
“用千里鏡替我尋出敵艦的命門。”
王熙鳳疼得倒抽冷氣,手中火銃卻攥得更緊。
晨光漫過太湖波濤,將龍紋大氅上的金線染成血色。
她望着賈環踏出房門的背影,突然揚聲道:“若板兒少根頭髮……”
“姐姐儘可拿這火銃轟碎我的麒麟甲。”
賈環的笑聲混着戰馬嘶鳴傳來,“不過記得裝足火藥——
你手裏那柄,能連發二十八彈呢。”
“對了——”
天子突然調轉馬頭,又朝她笑道,“如今神京城沒有寧榮二府,只有瑞德行宮,你且把這姑蘇產業安排妥當了……
到時候朕班師回朝,還等着找你討債呢!”
王熙鳳杏眼圓睜,雙手叉腰,面上雖作嗔怒之色,嘴角卻噙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啐道:
“好你個沒臉沒皮的皇帝!
合着是早就算計好了,連個和離的寡婦都不放過,也不嫌旁人戳你脊樑骨!
你倒是自在,拍拍屁股走了,留下這一大攤子事兒給我。
我巴巴兒地給你操持姑蘇產業,到時候若少了分毫,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還討債,也不知你哪來的臉皮,倒像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似的。
哼,你且放心去,我定把這事兒辦得妥妥帖帖,等你回來,要是敢挑出一星半點的毛病,可仔細你的皮!”
說罷,又輕輕跺了跺腳,望着賈環遠去的方向,眼角殘餘的春霧化爲了兩汪溫柔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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