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周瑞家的看了一眼天色,拉了旁邊的珍珠過來,笑道:“姑娘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兒,個性品貌也是一等一的,想必很得老太太青睞罷?”
珍珠皺了皺眉,沒有接話。
周瑞家的又道:“不知老太太可用過晚膳了不曾。我們太太今兒偏頭痛,直歇到傍晚才起身,還不曾用過晚膳呢,便被老太太叫到了榮禧堂。姑娘你瞧,能不能行個方便,讓丫鬟們帶着些點心進去,給太太墊墊肚子?太太身子骨兒弱,要是餓壞了身子,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珍珠看了她半晌,終於說話了:“老太太說過,不許任何人進去。”
周瑞家的見到她表情鬆動,便趁熱打鐵道:“那是。夫人太太們商量着正事兒,哪裏有丫鬟們說話的地方。但我們太太今兒實在是累着了,剛一醒來便被傳到榮禧堂,你看着——呵,姑娘行個方便,讓丫鬟們帶些喫食到堂裏去罷,好歹不能餓着二太太不是。”
珍珠皺眉想了片刻,便道:“我去請老太太示下。”便進屋去了。
周瑞家的鬆了口氣,把江菱和另一位小丫鬟叫到身邊,耳提面命道:“待會兒要是讓你們進榮禧堂,你們切記要勸着老太太,寧可自個兒多挨兩下巴掌,也千萬別讓二太太受了驚,記牢了麼?”
——寧可多挨兩巴掌也別讓二太太受驚?
——我又不是受/虐/狂。
江菱愕然愣了片刻,心裏漸漸生出一股惱怒來。她捏了捏手裏的食盒,目光掠過周瑞家的鞋子,那上面有一道淺淺的金線,在月光下煞是好看。她不着痕跡地笑了笑,低垂着頭,不再說話。
周瑞家的本欲再說,但見到江菱這副樣子,便歇了說教的心思。
另一位小丫鬟氣不過,朝周瑞家的翻了個白眼,恰恰落在了周瑞家的視線裏。
周瑞家的上前一步,捏着她的指骨,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這是什麼眼神兒?我告訴你,要是太太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兩個今晚誰都別想過活!……”
“媽媽。”江菱忽然開口道,“您瞧今晚的夜色多好,何必爲了我們兩個丫鬟動怒呢?要是誤了太太的事兒,您也不好同太太交代不是。眼看着珍珠姑娘就要出來了,您在此時教訓人,豈不是也教太太難堪麼?”
旁邊的彩雲、彩霞兩個,也從旁拉住周瑞家的,一個勸道“等太太知道了不好收場”,一個提醒“如今咱們是在榮禧堂”。周瑞家的狠狠地瞪了那丫鬟一眼,壓低了聲音道:“今日暫且放過你。”便甩了手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那位小丫鬟逃過一劫,暗暗地鬆了口氣,低聲對江菱道:“謝謝你。”
江菱笑了笑,目光卻停留在了周瑞家的鞋子上,又很快地收了回來。那位小丫鬟順着她的目光,忍不住捂着嘴,輕輕呀了一聲:“金線納邊!”
彩雲、彩霞兩個聞言,俱停住了動作,順着那位小丫鬟的目光望去。周瑞家的鞋子上果然有一道金線絞成的邊,不過卻是顏色很淺的金線,在月光裏顯得分外漂亮。這下子,連榮禧堂前的金釧、玉釧也留意到了,走到她們這裏來,見到周瑞家的鞋底上的納邊,齊齊嚇了一跳。
周瑞家的臉色大變,接連後退了兩步,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底,同樣是一幅不可思議的表情。
此時榮禧堂前燃了十餘盞明燈,襯着天空中明亮的月色,清清楚楚地照出了每一個人的表情。驚訝的、疑惑的、不可思議的……江菱稍稍後退了一步,背對着那些明亮的橙黃/色火光,微笑。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還是一個稚嫩小姑娘的時候,曾經被一個賣包的大叔騙過一回。
當時也是在晚上,賣包的大叔在攤子旁邊點了兩盞黃燈,結果把一個淺藍帶綠的錢包變成了漂亮的海藍色。她當時愛不釋手,但買回去一看,氣得差點吐血。
人眼造成的色差,在光線明暗或是帶色的環境裏,會被無限放大的。
比如前世網上曾經流行過的一件裙子,在一半人眼裏是藍黑色,在另一半人眼裏卻變成了白金。究其原因,不過是曝光程度和人的眼睛造成的誤差罷了。
江菱又不着痕跡地笑了笑,提着食盒安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周瑞家的和那四個大丫鬟亂成一團,四個大丫鬟在指着周瑞家的不該用金線納鞋底,周瑞家的急赤白臉地辯駁,自己從來沒有用過金線,但不知是那一個小賤蹄子壞了自己的名聲,偷偷摸摸地換了自己的鞋子。四個大丫鬟明顯不信。
“周瑞家的。”彩霞冷冰冰地說道,“太太屋裏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今日用了金線納鞋底,將來是不是還要着皇后履?榮國公夫人早在數十年前便立下規矩,任你穿金戴銀都好,金線納鞋底卻是一樁忌諱,除了封誥命的老太太、太太之外,任何人不能動用。你一個管事媳婦兒,說到底不過是個奴籍,竟敢騎到太太、姑娘、奶奶們頭上了麼!”
周瑞家的百口莫辯,只能急得渾身冒汗。
“周瑞家的。”彩雲聲音要柔和一些,但依然生硬,“你還是回去把鞋子燒了罷,再到太太跟前自領二十板子請罪。需記得,沒有人能容忍得了這般過錯,即便是太太也不能。”
周瑞家的臉色煞白,低着頭諾諾地應了聲是,被彩雲帶着走了。也不知後果如何。
當下三個大丫鬟,還有提着食盒的兩個小丫鬟,在榮禧堂前等了一會兒,便看見珍珠和鴛鴦一起,從榮禧堂裏出來了。金釧和玉釧對望一眼,便由金釧走上前去,詢問事情如何了。珍珠不見周瑞家的,倒是有些意外,但卻不曾詢問,淡淡地說道:“老太太說了,容許兩個丫鬟帶着東西進去,但要牢記自己的本分,不該聽的不聽,不該看的不看。至於餘下的丫鬟,便都回屋裏歇着去罷。今兒二太太要在榮禧堂裏留宿,老太太已是發了話的,容不得人。”
金釧臉色變了變,卻沒有多說什麼,謝過珍珠之後,便帶着玉釧、彩霞兩個大丫鬟走了。
珍珠打量了餘下兩個小丫鬟一眼,朝鴛鴦點點頭,鴛鴦便迎上前來,笑道:“到屋裏來罷。待會兒跟着我,在桌上擺些小點心就算完了,千萬莫要多手多腳,記住了麼?”
江菱和那位小丫鬟應了聲是。
鴛鴦看見江菱,又是莞爾一笑,輕輕碰了碰珍珠。珍珠原本繃着一張臉,但被鴛鴦一碰,便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僵硬的表情緩和了不少:“進去罷。”這話卻是對江菱說的。
江菱不願意再生事端,便朝那兩人笑了笑,同另一位小丫鬟一起,規規矩矩地跟在鴛鴦身後,提着食盒到了榮禧堂裏。這是江菱第二次來榮禧堂,上回是被王夫人帶過來的,又極是懵懂,因此不曾細看屋裏的擺設。此時進到堂裏才發現,裏面處處堂皇富麗,字畫古玩無一不精美,唯獨靠枕和坐墊兒多半是半新不舊的,顯然是用了有些年頭。她目不斜視地看了一會兒,便瞧見了正堂上坐着的年老太太,也是賈府裏地位最高的一個人,賈母。
賈母比起去年這個時候,倒是未見絲毫老態,顯然是保養得極好。
此時賈母坐在堂前,王夫人坐在右手第二位,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善。賈母是震怒,王夫人則是憤怒裏帶着一點悲哀。堂下還跪着一個婦人,年紀比王夫人小一些,釵環首飾也要減上三分,但卻比其他服侍的丫鬟們看起來要富麗堂皇。江菱想了想,便猜到這大約是趙姨娘了。
沒想到事情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賈府的妻妾之爭。
只聽見趙姨娘哭訴道:“老太君容稟,我們娘倆兒在這榮國府裏,一向安分守己,夾着尾巴做人。也不知道哪個黑心肝兒的,污衊我的環兒造口業、弄是非,啊喲!這可怎麼了得!老太君是闔府上下最剛正不阿的,可萬萬不能徇私枉法,容忍了那些黑心肝兒的下作。”
說罷,還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似乎這黑心肝兒的,正是指王夫人無疑。
王夫人氣極,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指尖顫抖:“你……你……”
趙姨娘理直氣壯道:“我,我什麼?我只認環三爺不曾說過這些話,他一個小孩兒懂些什麼?還不是別人教唆的。老太太您也知道,這兩日我一直都在府外誦經,替老爺祈福,麝月姑娘也是瞧見了的。這些黑心肝兒的教唆了我的環兒,還把罪過栽贓在我的頭上,唉喲——”
王夫人氣得砰了一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夠了!”
賈母霍地站了起來,臉色發青:“這事兒不是你二人教唆的,你二人也不用在我面前弄得跟烏眼兒雞似的,鬧得旁人看笑話。此事我已經查清楚了,是環哥兒貪玩,趁着出靈的時候,偷偷跑到外邊兒去湊熱鬧——此事我自會另罰他——好巧不巧地,撞到了萬歲爺身邊的總管太監,才聽了隻言片語。”她略略喘了口氣,臉色更青了,“此事已捅到天上去了!”
王夫人聞言,原本微變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些:“可我們府裏的事情,又跟萬歲爺有什麼關係?”
賈母冷笑道:“那就要問問你的好侄女兒了。你的好侄女兒爲了平賬,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兒?放高利貸、勒索佃戶、還差點兒打死了人。要不是我得到消息,她的生意都要做到翰林院裏去了。跟萬歲爺有什麼相關?要真是府裏捂着按着,自然是跟萬歲爺無關;但當真是在府裏捂着麼?”
王夫人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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