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6 章
良久之後,賈元春才低聲道:“……好罷,我知道了,回去告訴母親,我會照着她的意思做。”
那個陌生的聲音輕輕唉了一聲,緊接着又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婦人被抱琴送了出來,容長臉,彎月眉,但相貌卻極其陌生,起碼江菱沒在榮國府裏見過她。等那位婦人走遠了,抱琴才又回宮,走到賈元春的牀前,輕輕喚了一聲大姑娘。
賈元春看上去有些憔悴,卻仍舊笑道:“你回去歇着罷。前兒剛被打了板子,身子正虛着呢,我跟前有她們兩個,已經足夠了。”她指了指後來被送進宮的那兩個小丫鬟。
抱琴道了聲多謝姑娘,卻沒有走,而是走到賈元春牀前,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是怎麼想的?”
賈元春笑了一下,但笑容卻有些苦:“怎麼想的,剛纔情形你也看到了,她也看到了,我在這宮裏步履維艱,現在還被禁了足,連這間屋子都不能走出去。母親倒是爲我考慮良多,但三位姑娘的心裏,難道不會有埋怨麼?寶琴姑娘已經擇機摘出自己,那餘下兩位姑娘,又將如何?”
抱琴愣了愣,勸道:“姑娘……”
賈元春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母親說得沒錯,我在這宮裏無人可用,要是她們進宮,確實可以緩解我的燃眉之急,而且還能幫襯着府裏,賈家,王家,薛家,史家,都能稍稍喘口氣兒。史家在這場官司裏一貫神隱,因此湘雲進宮與否,對他們倒是沒有什麼害處,但也沒有什麼好處。倒是薛王兩家那裏,即便我在宮裏斡旋,也沒辦法把手伸到宮外去。”
抱琴又是一怔,低低喚了聲姑娘。
賈元春將抱琴拉到跟前,拍拍她的手背,嘆息道:“我這些年在宮裏住着,人影寂寥,只得你一個貼心的人,要是連你的身子也挺不住,那我可真是個孤家寡人了。回去歇着罷,先把身子養好,其餘的,還是等府裏傳來消息,再做決斷。”
抱琴應了聲,又叮囑了那兩個小丫鬟細心服侍,便離去了。
賈元春幽幽地嘆了口氣,歪靠在牀上歇了一會兒,漸漸地睡了過去。
江菱從屋樑上飄了下來,慢慢地往回走。
外面已經飄起了細雨,雨絲落在脖子裏,透着絲絲的涼意。江菱擡了擡手,一股細微的能量蔓延到全身各處,將那些細細的雨點都託了起來。雖然仍舊漫步在雨中,但身上卻一點兒都沒溼。
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再一次迷路了。
現在的雨簾完全擋住了視線,這裏又僻靜,周圍的小徑總共有四五條,辨不清遠處的宮殿,因此便只能隨意選了一條路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知怎麼的,卻走到了宜嬪的宮裏。她腳步一頓,剛想拐個彎,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一聲脆響,似乎又有茶盞之類的東西被摔碎了:“你說什麼?!”
是宜嬪的聲音,而且比往常略顯得尖銳。
江菱想了想,還是穿過細細的雨簾,走到宜嬪宮殿的陰影處,停了片刻。
宜嬪摔的是自己的午膳,似乎是被氣狠了,連飯都喫不下去,冷聲道:“撤了撤了都撤了,什麼新廚子,做出來仍舊沒個滋味兒。你剛纔說的都是實話?太后知道了那太醫的事情,卻無甚表示?單單是再禁足三個月,仍舊由她在貴妃的位置上沒動?”
裏面有個小宮女諾諾地應了聲,似乎是賈元春宮裏的一位宮女。
宜嬪氣得摔了手裏的鏡子,罵道:“廢物!”卻說不下去了。江菱正待離開,忽然又聽見宜嬪道,“好,禁足三個月,那我便讓她好好兒的禁足三個月。來人,去太醫院裏,把咱們的人叫過來,讓他在藥材庫裏動些手腳。我也不需要下藥毒死她,只需讓她好好地在宮裏,重病個一年半載的,也就是了。到時自會有人替我收拾她。”彷彿帶着很大的氣。
那位小宮女應了聲是,匆匆地離去了。
隔着一道細密的雨簾,小宮女沒有看到江菱,江菱也看不清那位小宮女到底是誰,只依稀認出是賈元春宮裏的一位宮女,今天早上纔剛剛見過,卻沒想到是宜嬪安插在裏面的人。
她在原地等了片刻,等那位小宮女離開,才又辨認了方向,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臨進屋前,江菱撤掉了那種能力,讓自己身上沾了些雨水,這才推門進屋。
屋裏的兩位嬤嬤已經急得不行,要是江菱再不回來,她們便要稟報太皇太后,打着傘去接了。此時見到江菱回來,便匆匆忙忙地給她備下熱水沐浴,說是在外面淋了雨,對身子不好。江菱任由着她們折騰,泡在浴桶裏閉目養神,將賈元春剛剛的話又回憶了一遍。
如果林黛玉、史湘雲、薛寶琴三個真的進了宮,那宮裏可就又要再生變故了。
而且照林黛玉那性子……江菱揉了揉眉心,感到有些頭疼。她想了想,便問道:“今天初幾?”
得到答案是初六,江菱便輕輕嗯了一聲,閉目養神,不再說話了。現在是十月初六,距離本月十五見面的時間,還有不到九天。她要在下一次見面之前,問清楚那位北靜王的來路,還要逮住那小妮子問問,她跟北靜王到底是個什麼章程。
想着想着,江菱便睡了過去。
等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嬤嬤們一個在她身邊暖着爐子,另一個在替她擦頭髮。江菱又問了問北靜王的事情,其中一位嬤嬤道:“上回小主讓我們打聽的,已經打聽清楚了。北靜王是京裏獨一份兒的好性子,少年襲爵,文采斐然,頗得皇上器重。南安太妃曾打算給他挑個王妃,但卻被北靜王推辭了,說是要自個兒挑。王府里人丁稀薄,老王妃又常年在園子裏歇着,身邊兄弟姊妹也少,又因爲年紀太小的緣故,身邊沒什麼侍妾通房。”
江菱意外道:“他——還小?”
嬤嬤們笑道:“北靜王是男子,自不能與姑娘們同日而語。再加上三年前老王爺過世,北靜王足足守了三年的孝,迄今未娶。不過倒是聽聞,前兩個月北靜王稟明老王妃,說是相中了一個,但王妃至今沒有表態。”
江菱微微點了點頭,心裏已經有了些主意。
往後八.九天的時間,江菱又設法讓嬤嬤們去問了一些老太監,那位北靜王到底靠不靠譜。等到了晚上,她便試着將林黛玉拉到自己的夢境裏。但現在江菱的能力範圍有限,只有方圓一百多米,紫禁城和大觀園之間的距離遠遠超出了限制,因此便一直沒有結果。
等到了當月十五,江菱便按照約定,又到了城郊那間佛寺裏。
連綿十餘日的秋雨終於停了,天雖然仍舊是是陰的,地面上卻已經乾透了。江菱這回出宮,打的是到佛寺裏還願的旗號,因此不得不到高僧們那裏呆了兩個多時辰,才見到了林黛玉。
林黛玉仍舊和上回一樣,在廂房裏煮茶作詩,偶爾朝外面探頭張望,等待江菱的到來。
江菱這回沒有猶豫,進屋之後,便客客氣氣地將雪雁請了出去,隨後拉着林黛玉的手,走到角落裏,附在她的耳旁,將賈元春和抱琴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
林黛玉聽完那些話,驚得臉色煞白,一疊聲兒地問道:“這是真的麼?府裏真的要把我……”
江菱豎起一根食指在脣邊,示意她噤聲,隨後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些天你在大觀園裏,可聽到了什麼風聲沒有?她們既然能將消息遞到貴妃面前,這事兒多半便不會是假。”
林黛玉急得幾乎要哭:“我、我也不知道呀。”
江菱抱了抱她,又用帕子仔仔細細地提她擦淨了淚,柔聲道:“莫急,慢慢說。不過你要先告訴我,到底願不願意進宮。還有,這些天,尤其是這半個月,園子裏可有什麼動靜?”
林黛玉將頭搖得像波浪鼓:“我當然不願意進宮,宮裏、宮裏有什麼好的呀。”忽然她想起江菱就在宮裏,便剎住了話頭,紅着眼睛道:“阿菱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江菱柔聲安撫道:“莫急,一件一件地,慢慢地說。”
林黛玉點了點頭,眼睛紅紅的,像一隻受了驚的小兔子:“園子裏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這半個月來,我一直都在寫詩,在詩社裏同她們玩兒,沒發現什麼異樣的地方。噢,舅母倒是送了我一些小禮物,還把我叫過去問了些話,但那些話,都是稀鬆平常的,沒有什麼異樣呀。還有外祖母,外祖母一貫是最疼我的,哪裏能把我送到那種地方去呢……阿菱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菱笑了笑,輕輕拍着林黛玉的肩膀,低聲道:“沒關係,繼續說罷。”
林黛玉點了點頭,續道:“再有就是寶琴姑娘的事兒了。我聽寶釵姐姐說,寶琴姑娘這兩月確實在急着議親,還是和什麼梅翰林——說是先把人定下來,別的以後再說。至於湘雲,她已經回府了,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她,再說了,我與湘雲的父親,都已經不在任上,怎麼還會待選呢?”
而且非但是不在任上,是已經……不在了。
林黛玉想到亡父,眼睛又紅了紅,聲音裏也帶了些哭音:“除非是掛着榮國府的名義進宮,才能算得上是名正言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進宮。”她說到這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驚道:“對了,前些日子我在園子裏,聽丫鬟們議論過,說是薛家在金陵出事兒了,莫不是同此事有關?”
江菱怔了怔。
林黛玉朝四周望了望,見沒有別人,雪雁也剛剛被江菱打發出去了,便附在江菱耳邊,悄聲道:“薛家是皇商,本來是負責替皇室採買、相看的。但半年之前,不知怎麼的,有一批錦緞出了問題,說是賬面做不平,薛家便派人到金陵,跟鹽商們借了些銀子。但哪裏想到,這筆銀子一借,就借到了蘇州。蘇州的鹽商們可不管這些,拿出了銀子,便卡住薛家的脖子說,要是銀子還不上,那就用皇商的名號來抵,從此私鹽變官鹽,一概後果,俱由薛家承擔。”
江菱又怔了片刻,沒想到其中居然還有這樣的隱情。
林黛玉又朝四周望了望,才道:“我也是偶然聽到的。因爲先父曾是揚州巡鹽御史,因此對這些事情,便都知道一些。至於蘇州那邊,也因爲是先父的本家,多問了寶釵姐姐兩句。至於其他的,我也不大清楚。”
江菱揉了揉太陽穴,腦仁兒隱隱作痛。
但她今天到這裏來,就是爲了處理這件事情的。眼下林黛玉已經知道了,日後王夫人提起此事,應當會有些警惕。江菱想了想,又悄聲道:“阿玉,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答我。”
林黛玉輕輕嗯了一聲,眼裏猶帶着淚:“阿菱你問罷。”
江菱思忖片刻,挑了一個不那麼尖銳的角度,輕聲道:“前兒你給我的信裏,便屢屢提到過北靜王。上回我來這裏見你,亦是北靜王接你回去的。阿玉,你不是——”
林黛玉沒想到她會這樣直白,驚叫一聲,輕輕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卻在四下亂飛。
江菱輕咳一聲,將林黛玉的手取了下來,輕聲道:“我找宮裏的老人問過,北靜王確是個好性子,要是阿玉你——”
林黛玉輕輕跺了跺腳,惱:“你在胡說些什麼呢!”但是卻有些羞赧。
江菱仔細看了看她的表情,知道事情多半是真的,才低聲道:“我沒有在胡鬧。阿玉,既然你不願意進宮,那我便在宮裏使些手段,設法將你的名字抹掉。但是名字抹掉之後呢?假如二太太當真打定了主意,要將你寫到名冊上,那後續的事情,遠不會這樣輕易結束。如果你與他兩個人,都對對方有意,那不妨早些將日子定下來,也好過日後夜長夢多。”
林黛玉仍舊是紅着眼睛,但語氣卻不再那樣急了:“我……”
“阿玉。”江菱嘆了口氣,循循善誘道:“這事兒我知道你害臊,但現如今卻不是害臊的時候。阿玉,你給我一個章程,要是你心裏有意,我便設法試一試北靜王,橫豎不能讓你吃了虧。但那座園子,你還是早些搬出來爲好。你早一日搬出來,我也早一日能安心。”
林黛玉囁嚅道:“我、我……”
江菱仍舊笑望着她,卻不催促。
林黛玉囁嚅了好久,才低聲道:“他問過他的額娘,現在仍未有迴音。再者,我父親已經亡故,現在就像是個沒根的浮萍,就算是想、想……也不能……”她說到後面,字音已經有些含糊。
江菱抱住她,輕聲問道:“那就是願意了?”
林黛玉靜默良久,才很輕很輕地點了點頭。
江菱低低說了聲“我明白了”,拉住林黛玉的手,引着她回到了案桌旁邊坐好。
林黛玉揉了揉案上的詩稿,又捧着茶盞,望着前面的白霧出神:“阿菱你的意思,我心裏明白。但要是你真的抹掉了我的名字,你在宮裏,又將如何自處?貴妃娘娘那邊,你便說不過去。”
江菱笑了笑,正待再說些什麼,忽然外面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雪雁在外面道:“姑娘,北靜王來了。”
林黛玉愕然,又望了望江菱,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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