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第 65 章
江菱這回是真的學了乖,每天呆在屋裏哪裏都不去,連嬤嬤們提議去採摘花露,都找了個藉口辭了。外面的那些人鬥得正狠,江菱一點都不想觸了她們的黴頭。她自己的煩心事都還沒解決呢。
等到第四日上頭,江菱避無可避,再一次被宜嬪叫了出去。
這回仍舊是去探視貴妃,不過探視的人裏卻多了一個皇太后,據說是要給宮妃們立立規矩。
江菱距離上一次見到皇太后,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了(在夢裏見過不算)。皇太后仍舊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但卻帶了四個年老的嬤嬤,還有四個掌事的女官在身邊,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拾掇拾掇宮裏的人。由於賈元春剛剛落水,而且還在禁足的緣故,這次的立規矩,便顯得有些雷聲大雨點小,只不鹹不淡地教訓了幾句,就帶着人回宮去了,僅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宮妃和宮女。
臨走前,皇太后似乎還望了江菱一眼,皺了皺眉,但什麼都沒有說。
江菱仍舊安靜地站在角落裏,以減輕自己的存在感。
等皇太后走出宮門,屋裏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輕笑聲。
“這回可鬧得收不住場了。”宜嬪仍舊是那副閒閒的樣子,撥了撥長指甲,笑吟吟道,“貴主兒禁足,當事人被滑胎送往熱河,你們說,在去熱河的路上,會不會有人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將人給帶走呢?”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仍舊存了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屋裏的人大都捂着嘴笑,卻一個都不說話。
宜嬪輕輕哎呀一聲,頓覺無趣,便又轉向靠在牀上靜養的賈元春,笑道:“至於貴主兒逢的這一遭,那可真真是撞了邪了。你們說,貴主兒本來染了這麼重的心疾,被涼水一浸,哪裏還有命在呢?這幹事兒的人呀,顯然是打了要貴主兒命的心思。你們說,是不是?”
她的目光掠過賈元春和德嬪,又重新停留在了自己的長指甲上:
“照我說呀,貴主兒就該好好地查,把這罪魁禍首給查出來,好還貴主兒一個公道。居然有人膽敢不顧貴主兒的身子,做出這等事情來,真真是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四字一出,賈元春的臉色忽然就變了。
倒是德嬪,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表情平靜。
本來她做這件事情,就是打着讓賈元春裝病之事暴露的心思。既然賈元春沒病,那“被涼水一浸就會沒命”云云,自然是不成立的。當然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德嬪當然不會考慮。
“好了。”宜嬪自覺無趣,站起身來道,“我也該走了。來人,回宮。”
當下嬪妃們都各自起身,叫了自己身邊的大宮女們一起,往外面走去。江菱沒有帶人,便落在了最後面。忽然有人輕輕攥住了她的手腕,低聲道:“你留下來,我有話同你說。”
是賈元春。
江菱擡眼望了一下前面,人還沒走完,便暫時沒有掙開。
賈元春的動作緊了緊,續道:“我知道你心裏怨着,可我現在是真的沒辦法了。你剛纔也瞧見了,那些人,她們,她們一個個都……你能幫幫我麼?”似乎有些可憐。
江菱沒有回頭,卻輕笑了一下:“貴主兒哪裏來的信心,在二太太三番五次算計於我,你使計讓我潑了那碗藥,還試圖拿我當墊腳石之後,再讓我幫你?”
“我……”賈元春的表情似乎有些窘,“我那時只是不知。”
江菱不爲所動,目光亦是涼涼的。
賈元春低聲道:“你也知道,現在闔府上下都繫於我之一身,要是我在宮裏過得不好,她們在府裏只會過得更壞。我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你知道麼,前些天我被人設計落水,在水裏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德嬪身邊的大宮女。就在十步之外,榮嬪和兩位嬤嬤眼睜睜看着,她們見死不救!如果我早知道如此,當初便不該把念頭動到德嬪的身上,否則怎會落到今日的下場。”語氣有些寂寥。
江菱忍了忍,但沒忍住:“不該把主意打到德嬪身上,便該打到我的身上麼?我看起來就這樣軟弱可欺?”
賈元春愣了愣,輕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江菱等前面的人都走遠了,纔回過身來望着賈元春,亦輕聲道:“難道您和二太太從來不曾想過,要拿我當墊腳石?難道你二人從來不曾想過,要將我利用到極致,用完之後再丟掉?難道你從來不曾想過,借我的手除掉她們,再借着我的力登上皇貴妃之位,最後除掉我?”
賈元春又愣了愣,搖頭道:“那怎麼可能呢?”
江菱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輕聲道:“但你們每次都是這樣做的。”
賈元春僵了一下,想要重新抓緊她。但江菱的力氣比她大得多,不多時便掙脫開了。江菱往前走了兩步,忽然聽見賈元春在後面恨恨地道:“你這些心計和手段,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從榮國府裏麼?可我問過母親,你從前不過是個鄉野村婦,即便是放出去了,也是個小小的孤女,哪裏會懂這些——”不管是軟磨硬泡還是威逼利誘,居然全都不管用。
江菱怔了怔,忽然笑了:“莫非貴主兒以爲,我曾是榮國府裏的丫鬟,因此貴主兒和二太太,還有老太太,便能輕易拿捏住我,讓我往東我便不敢往西?”
——不然呢?
賈元春又愣了愣,隱隱感覺到,事情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
江菱搖了搖頭,低聲道:“沒什麼。”隨即便走出了屋外。
外面已經散了大半的人,唯有一個榮嬪和一個德嬪坐在外面飲茶。榮嬪仍舊是那副平靜無瀾的樣子,但這回卻帶了四個大宮女過來,似乎是爲了防止上次事情再次發生。宜嬪和惠嬪已經離開了,德嬪端着自己的那碗茶,卻不喝,只是反覆地朝外面張望,似乎是在等着什麼人。
江菱不打算和她們有什麼交集,便欲從側門離開。
忽然側門匆匆走進來一個小太監,剛好跟江菱打了個照面。
德嬪猛然站起身來,將茶盞擱在桌上,發出砰地一聲。
小太監與江菱擦肩而過,走到德嬪跟前,打了個千兒,道:“回德主子,事情已經清楚了,在熱河的路上,確實有人與她見了一面,還哭哭啼啼的,似乎便是主子要找的人。”
榮嬪停止了捻動佛珠,看着那位小太監,等待他的下文。
小太監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道:“德主子您猜怎麼着,那人是太醫院裏的太醫,而且剛好是前些日子,給貴主兒確診心疾的兩人其中之一。這事兒可也太巧了,果真有這麼巧的——”
德嬪阻止了他的話頭,道:“行了,你下去領賞罷,沒你的事了。”
小太監應了聲,便徑自離去了。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半個多餘的字。
榮嬪這才站起身來,問道:“人是你安排的?”
德嬪搖了搖頭,道:“不是我安排的。”過了片刻,又笑了一下,續道:“你也認爲事情太過巧合了,是麼?但主意是太后想的,那位‘姦夫’也恰好如太后所願,在半路上出現了,我一個小小的嬪,哪裏能有這樣大的能耐。這回可好,一樁樁一件件的全都對貴妃不利,如果你是貴妃,你將會如何自處?”
榮嬪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
德嬪冷笑道:“且收起你那副慈悲的模樣罷。前兒我使計讓貴妃暴露的時候,你不也在旁邊看着麼?惠嬪的痛處,鳳藻宮裏的機鋒,全都在此時撞上了。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把心思動到我的身上,借我的手讓自己染了心疾。當時她要是真的染了心疾,被涼水一浸,現在就該斃命了。太后可不是傻子。”
榮嬪沉默良久,才慢慢地說道:“看來我是該走了。”
德嬪冷笑了兩聲,招過一個大宮女,低聲吩咐了兩句話,隨後便走到裏面去了。
榮嬪亦朝身後的大宮女吩咐了兩句,在原地等了片刻,聽不到裏面的動靜,便徑自離開。
江菱站在拐角的陰影裏,一動不動。
剛剛那位小太監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恰好是要離開的。但因爲小太監走得太快,她又不想跟人迎面撞上,便在拐角處避了避。剛避了片刻,榮嬪又帶着人從裏面走了出來,她只能繼續避開。等到榮嬪走遠了,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了德嬪的聲音:
“貴主兒是榮國公府裏出來的,理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只有兩件事情,是要教貴主兒好生記住的:第一件,是當日替貴主兒看病的其中一位太醫,與那位答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現在貴主兒想要撇清干係,推脫自己毫不知情,也是不可能的;第二件,是宜嬪打定了主意,要將當日鳳藻宮裏的恩怨,同貴主兒清算乾淨。貴主兒要怨,就怨宜嬪好了。告辭。”
江菱第三次側過身子,避開在陰影下,看着德嬪帶着宮女們離開。
直等到德嬪帶着人走遠,依稀再也看不見她們的背影了,江菱才欲離開。但還沒走兩步,便聽見宮裏又傳出了一個聲音,有些微弱,似乎是抱琴:
“……姑娘,姑娘,府里人說,要將黛玉、湘雲、寶琴幾個姑娘一併送到宮裏來。明年三月的秀女名單上,應該會有她們幾個的名字。姑娘莫急,路是人走出來的,太太那裏自有主張。”
林黛玉的名字一出,江菱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她那小性兒,要是真進了宮,怕是要天天以淚洗面……
不行。
江菱又折返回去,閉上眼睛,身體一點點地漂浮起來,藏身在了屋檐之下。這裏恰好是拐角,又是拐角處最高的那一座屋樑,很少有人經過;即便是有人經過了,也多半不會朝上面看。
天空已經開始變陰,似乎要下雨了。
江菱找到藏身之處,便靠在宮殿旁邊,側耳細聽裏面的動靜。
裏面仍舊是靜悄悄的,僅餘下賈元春和幾個心腹大宮女的呼吸聲。江菱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賈元春有些意外地問道:“怎麼會是黛玉、湘雲、寶琴?明年可不是三年一次的大選,她們進到宮裏,妥當麼?”
三年一次的大選,是在給皇帝和宗親選妃。
一年一次的大選,是在給宮裏挑選女官和宮女。
裏面的聲音又歇了片刻,纔有一個稍微陌生的聲音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妥不妥當的。現如今保住大姑娘的貴妃之位,纔是一等一的大事。二姑娘和三姑娘自然是不成的,但幾位表姑娘,卻還是能試上一試。寶琴姑娘那裏怕是有些不妥,但黛玉姑娘和湘雲姑娘,既無父又無母的,把她們的名字掛在榮國府裏送選,想來也沒有什麼大礙。”
賈元春沉默了許久,又問道:“那老太太怎麼說?”
那個稍微陌生的聲音道:“老太太那裏還沒發話,但瞧着意思,怕是不願的,黛玉姑娘也是她的心頭肉,湘雲姑娘又是她的本家。二太太也不過是提了個頭,尚未有個定數。”
於是裏面便不再說話了。良久之後,賈元春才輕聲問道:“這是誰的主意?母親雖然……但決計想不出這樣的法子來。把她們放到一年一選的秀女名冊上,實在是……”不妥。
裏面那個稍微陌生的聲音又道:“妥不妥的,等進了宮,不都是那麼回事兒麼?大姑娘是宮裏的貴妃,地位甚高,給姑娘們博一個份例,豈不是輕而易舉?不過我倒是聽說,這回是薛家在金陵那邊犯事兒了,寶釵又落選,獨剩下一個寶琴,便乾脆再博上一回,送寶琴姑娘進宮。再加上前日薛家那位太太找二太太一哭,二太太便也抹了淚,去找了王子騰王大人。王大人想出了這個主意,說是不能再等了。”
裏面等了片刻,又聽見了賈元春的聲音:“舅舅?”
那個陌生的聲音嗯了一聲,又道:“奴婢在路過太太房裏的時候,偶然聽到過那麼兩句。這事兒啊確實是王大人的主意,姑娘知道,現如今府裏虧空,薛家犯事,王家的日子,怕也有些不好過。王大人的意思是,將這幾個姑娘送到宮裏,幫襯着大姑娘一把,只要等我們幾家熬過了危機,二老爺和薛、王兩家的老爺自然也能喘口氣兒,在官場上有了幾分餘地。”
裏面登時沒有了聲息。
良久之後,才聽見賈元春問道:“那她們知道麼?”
那個陌生的聲音又道:“八字還沒一撇,幾位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哦,寶琴姑娘不知從哪裏得到了消息,這兩日正在忙着議親,多半是想趕在明年大選的前面。她們雖然是本家,但平時沒有什麼往來,便不想參合到這些事情裏。至於另外兩位姑娘,是沒有什麼動靜的。”
賈元春沉默了很久,才道:“非要如此麼?”
那個陌生的聲音笑了笑,又道:“大姑娘說哪裏話,您是宮裏的貴妃,身上繫着闔府上下的榮華,太太提出這個辦法,自然也是爲了姑娘好。等到事情穩當下來,薛王賈史幾家還是姻親,這榮華富貴起碼要穩妥個百年呢。”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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