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 64 章

作者:夾生的小米
榮嬪被人攔在了門口。

  兩位大宮女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前,雖然是在行禮,但卻是實實在在地擋着她的路。

  榮嬪停住腳步,冷聲道:“你這又是何意?”

  宜嬪涼涼笑了笑,道:“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閒的發慌了,想要找個樂子。”

  “你——”

  “我如何?”宜嬪回過身來望着榮嬪,笑道:“在這宮裏住得久的,誰手裏沒沾着血。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閉門不出,一心念佛,到底是爲着什麼?先頭那三位短命的皇后,多半便是你我的前車之鑑,要是誰在這宮裏心慈手軟了,丟的可不止是命。”

  榮嬪沉默了片刻,才又續道:“但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與裏面那位更加沒有什麼瓜葛,這事兒同我又有什麼干係?你讓我來這裏探病,我來了;現如今病已經探完了,我自然也該回宮裏念我的佛、喫我的素。你們要怎生處置那位小答應,又或是處置別的什麼人,那自然由着你們。這宮中後位虛懸,掌鳳印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尚未出世,我一個小小的嬪,當然管不了你們的事兒。”

  宜嬪擡了擡長指甲,笑道:“你?與裏面那位沒有什麼瓜葛?”

  榮嬪仍舊一動不動。

  宜嬪收回了長指甲,又笑道:“好吧,就算你同裏面裏面那位沒有什麼瓜葛,但現如今的情形,還容得你置身事外麼?瞧瞧你剛纔說的是什麼話,‘掌鳳印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尚未出世’,立刻就能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這話在你心裏藏了許多年罷?”

  榮嬪用力捏住手裏的佛珠,指尖隱隱有些泛白。

  宜嬪笑了:“我瞧着你在宮裏吃了十幾年的素,該不會是做過什麼虧心事?行了,留在這裏看着罷,等她們把貴主兒的事情拾掇利索了,你在回宮喫齋唸佛也不遲。你們扶榮主子坐下。”

  榮嬪仍舊是一動都不動,但被兩位大宮女一左一右地扶着,到椅子上坐着。

  宜嬪這纔回望了屋裏一眼,連連冷笑了兩聲。屋裏已經沒有聲音了,唯餘下明顯加重的喘氣聲。一位嬤嬤走了出來,朝外面張望了一下,很快便又走了進去。良久之後,才聽見裏面響起了一個澀然的聲音:“你們今日是有備而來?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隨後又是一聲冷哼。

  是德嬪。

  “倒也沒有什麼。”德嬪道,“貴主子想要裝病,也應該找個合適的理由,例如被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宮女推到了水裏,又或者被你娘給氣病了。一千條一萬條理由都好,不該栽贓到我的頭上。我倒是生生氣過貴主兒一回,但那時候貴主兒可沒病。想玩兒一石二鳥的計策,行,別用在我身上。”

  裏面又是一陣極致的沉默。

  再然後,又響起了一個澀然的聲音:“那惠嬪呢?”

  裏面一時無話。過了良久之後,外面的宜嬪才輕輕哼了一聲,道:“自然是因爲你手裏有她的把柄。我仔細查過,十年前的事情,宮裏知道的人不會超過四個,但偏偏老榮國公夫人神通廣大,不知從哪裏得知了此事,又因爲你進宮爲妃,手裏需要捏着別人的把柄,便將此事告知了你。本來當年,惠嬪是打算將你送到辛者庫的,可惜你忒神通廣大,居然一路直升爲貴妃,遠在她之上,所以便只能就此作罷。你說,你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一時間滿室皆驚。

  惠嬪第一個衝了出來,指着宜嬪,指尖微微顫抖,臉色亦煞白。

  宜嬪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冷笑道:“怎麼,我說錯了麼?要不是你的把柄捏在她手裏,這些年何必被她壓得翻不了身?貴主兒好手段,纔剛進宮不久,便從常在封爲貴人,又越級封妃,甚至一路晉升爲貴妃,連我都要佩服三分。但不知道在娘娘身後,到底站着幾個人?”

  惠嬪慢慢地放下了手,瞪着宜嬪,臉色仍舊發白。

  裏面的德嬪亦冷笑道:“原來如此,我還道是惠嬪性急,按捺不住要來湊這份兒熱鬧呢。”

  話音剛落,整座宮殿裏的氣氛便陷入了僵持,一度降到了冰點。每個人都一動不動地站着,打量,冷笑,暗語相諷,將原本掩藏在深淵之下的隱祕,全都一件件地撕碎開來。

  江菱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先前那種焦躁和恐懼之感淡褪不少,倒是有了些無奈。

  這裏的人心比末世好不了多少……她用力按住太陽穴,回想起曾經經歷過的一些事情,那種淡淡的無奈之感越來越深,變成了一種啼笑皆非的傷感。

  可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

  江菱重新睜開眼睛,逐一打量着眼前的這些人。要不是自己從末世裏歸來,看多了人性的黑暗面,恐怕現在已經被喫得連渣子都不剩了。當日林黛玉的話果然非虛,在她那樣剔透乾淨的人眼裏看來,這裏當真是地獄。

  不過——

  江菱低着頭,暗想,自己還有些賬沒有算清楚呢。

  雖然不知道宜嬪剛剛說的第三個主意是什麼,但想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正想着,便聽見宜嬪又道:“好了,別的話我也不多說,反正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處。剛纔我已經讓人將那位小答應帶了過來,就當着貴主兒的面好好審審。要是審不出結果,那就請貴主兒好生看着,我們幾個去請太后過來。來人,把人帶進來罷,當着貴主兒的面,好好地交代個仔細。”

  隨後宜嬪帶着三四個大宮女,又有兩個宮女扶着榮嬪,還有剛剛走出來的惠嬪一起,走到了裏面。剛剛出去的那兩個太監和嬤嬤,已經將人帶了進來,就等着裏面開審。

  江菱朝那邊望了一眼,便被一個大宮女按在了肩膀上。

  “小主。”宮女冷然道,“剛纔宜主子說了,讓小主在這裏候着。”

  江菱收回目光,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裏面不時傳出斷斷續續的哭聲,還有宜嬪涼涼的聲音:“可要仔細看住了,別讓她撞了柱子,鬧個一屍兩命的下場,還衝撞了貴主子。”

  片刻后里面便沒有聲音了。再然後,裏面又傳出了低低的嗚咽聲,似乎是在給賈元春請罪。再過了片刻,惠妃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裕親王?……你莫不是在說笑罷,這孩子是裕親王的?”

  裏面再一次沒有了聲音。大約兩三刻鐘之後,剛剛那兩位太監和嬤嬤把人帶了出來,徑自離去。德嬪和宜嬪緊隨其後,表情都有些冷意。德嬪冷然道:“不是裕親王。”

  宜嬪斜了她一眼:“誰都知道不是裕親王。”

  德嬪亦斜了宜嬪一眼,道:“既然不是裕親王,那孩子又是誰的?”

  宜嬪攤了攤手,道:“誰知道呢。她既然敢把髒水潑到裕親王頭上,那便是打定了主意……有些事情不用說得太明白。四個月前,裕親王和北靜王外出公幹,嶽親王伴駕,其餘幾位親王亦多半不在京裏,如果是四月前犯的事兒,那便同他們沒有干係。可問題是——誰會自由出入宮闈?”

  惠嬪亦從裏面走了出來,面色仍舊煞白。

  宜嬪又撥弄了一下長指甲,閒閒地說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經明朗,那便應該上報給太后,請太后定奪。至於裏面那位,自然是要把身子養好了,‘早日痊癒’纔是真的,你們說對麼?”

  話音剛落,德嬪便又皺了皺眉,重新走到了屋裏,不知道要做什麼。

  宜嬪瞥見德嬪的背影,冷冷地笑了一聲,轉身便走。忽然角落裏響起了一個聲音:“宜嬪留步。”正是剛剛回過神來的江菱。

  宜嬪停住腳步,斜了她一眼:“怎麼,還有事兒?”

  江菱輕輕推開肩膀上的手,走到宜嬪跟前,輕聲問道:“但不知那‘第三個主意’,是什麼?”

  宜嬪輕輕拍了拍額頭:“噢,你指的是這個。好,告訴你也無妨。第三個主意,是‘在宮裏宮外宣稱,她是大老爺新收的乾女兒,言之鑿鑿,三人成虎,即便她想撇清干係,也是不能。這樣一來,她便成了我們府裏的新一道護身符。要是榮國府倒了,她在宮裏自然也不會好過。照着她的性子,會讓自己在宮裏不好過麼?等二三年之後,元春便能借着她的身份,東山再起。不過要切記,別讓她懷上皇子,即便是要懷,也要記在元春的名下,充作元春的護身符。至於她……’”

  江菱閉了閉眼睛,隱隱有些慍怒之意。

  都是古往今來常用的宮鬥手法,暗度陳倉,去母留子。

  但真的招呼在了自己身上,便無可遏止地憤怒起來。

  宜嬪輕輕唉了一聲,道:“別呀,瞧瞧你這副樣子,真要被貴主兒留在宮裏,哪還能活過三天。我且照實同你說了罷,這些事情都是公開的隱祕,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橫豎我把話撂在這兒了,該怎麼辦,你自己掂量着辦。”隨後笑吟吟地離去了。

  江菱深深吸了一口氣,咬了一下脣。

  雖然知道宜嬪是在挑撥離間,但確實……很憤怒。

  她看了旁邊的惠嬪一眼,惠嬪亦面帶憤憤之色,裏面的德嬪已經在談條件,讓賈元春聲稱自己沒病,先前不過是太醫誤診。但這心疾是榮國府好不容易促成的,不知道動用了多少資源,賈元春如何能同意。因此裏面便又僵持了起來。

  直到最後,榮嬪才慢慢地從裏面走了出來,表情亦有些捉摸不定。

  江菱稍稍退讓了半步,等榮嬪離開了,才慢慢地往宮外走去。德嬪仍舊在裏面跟貴妃談條件,但她已經無暇去顧及其他。她能看出來,宜嬪的話多半是真的,因爲如果要挑撥離間,不可能當面說假話,就像剛剛她接連挑撥了德嬪、惠嬪兩個人一樣。

  但是——

  江菱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苦笑着想,原來還有許多事情,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外面的天已經陰霾下來,似乎是要下雨了。江菱仔細辨認了回宮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前面的榮嬪仍舊在慢慢地走着,沒有帶宮女,只有兩個嬤嬤在身邊跟着。江菱不想跟她撞到一起,便不得不放慢了腳步。等經過一座宮殿轉角、視線剛剛被遮擋的時候,忽然聽見榮嬪道:“你們接着盯住賈貴妃,不管有什麼動靜,都要第一時間告知於我。”

  一位嬤嬤應了,又折返回了那座孤零零的宮殿。

  江菱一直等到榮嬪走遠,才慢慢地拐了彎回宮。

  第二天,據說太后震怒,將那位小答應滑胎,發往熱河。

  至於爲什麼是發往熱河而不是直接下獄……

  據嬤嬤們說,這樣做,有一定的機率可以發現那位姦夫。

  江菱聽罷,忍不住又有些嘆息。如果連那位一心向佛的太后,做事情都步步留着後招,那其他人……

  實在是讓人有些後怕。

  在第三天上頭,江菱便聽說賈元春因爲那位小答應的事情,被禁足了。

  在禁足的當天晚上,不知怎麼的,她忽然跑到宮殿後面的湖泊旁邊,失足落水。

  但因爲發現得早,所以沒有生命危險。

  江菱剛剛聽說這個消息,便聽見嬤嬤們驚訝道:“按照貴主兒先前的心疾,被秋日的冷水一浸,哪裏還能受得住?”

  假如當真身染重疾,又在半夜的冷水裏浸了好一會兒,多半便是保不住的了。

  但現在賈元春卻仍舊在宮裏禁足,那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所謂心疾,是假的。

  這事兒到底是誰做的,已經無從查起。但結果卻是相當明顯。

  事情敗露了。

  而且那個人用的方法,忒狠。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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